司机把午餐买回来的时候，林啸正躺在沈牧舟腿上睡觉，被开门声惊醒。

    “几点了？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我还有两个小时才会登机。”沈牧舟知道她在意什么，轻声安慰。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你没睡会儿？”林啸看了看沈牧舟略有些僵硬的大腿，很是抱歉，想来他也是没法睡的。

    沈牧舟僵硬着不自然地摆开桌板，林啸却突然大力按上沈牧舟的大腿，沈牧舟猝不及防叫了一声，转头看着林啸，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委屈，你可真下得去手。

    “揉揉就不麻了，你忍忍。”林啸松了些手劲，慢慢替他揉着。

    “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我竟然睡着了。”林啸还在气恼，沈牧舟笑着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如果是关于儿子们的事情，不急于一时。”沈牧舟这话仿佛在品评今日的午餐一般随意。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们？”林啸却一急，手上不自觉力道加重，沈牧舟怀疑她在打击报复。

    “行远不是说了，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儿子，还说自己是长子。”沈牧舟呲牙咧嘴得回应道，回想起王行远的调皮，还是觉得好笑。

    “你还笑，我都被他气糊涂了。”一觉醒来，林啸似乎将之前的大规模冲突淡忘了不少。

    “如果，因为今天这个意外，让你觉得有必要对我有所交代，可你原本并没做好准备，那你就不用急，因为那些对我没有那么重要，你才是最重要的。等到你想要和我分享的时候，我会随时倾听。”沈牧舟握住林啸放在他腿上的双手，目光里满是怜惜，如果一些话你难以启齿，可以不用委屈自己。

    “不，不用准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即使再强大的人，在在意的人面前，也会心虚自己不堪的过往，所以，是永远不会准备好的。”林啸失笑，不堪回首的种种，如何准备，而且如果没有这个意外，她本就没准备告诉沈牧舟，甚至这是她原本藏好的一把利剑，而如今就这么见之天日了。她已经没法再逃避了，王行远活生生站在沈牧舟面前，她不能当做一切没发生过。

    “我一共有三个儿子，老大你见过了，王行远今年14岁了，他还有一个弟弟，王致远，今年4岁，都是我收养的，他们母亲是我的当事人，三年前我代理了她的离婚诉讼……”往事历历，沉沉压在她的心头，如今再谈起，还是让人透不过气，林啸叹了口气再开口。

    “他们父亲赌博欠了巨债，我做了所有努力，可还是有一部分被判定为共同债务，”林啸握紧双手，手心里已满是汗水，沈牧舟轻轻搂住爱人，他不曾经历过，不知道是何以惨痛，令她三年后提及依然无法释然。

    “她变卖所有，无力偿还，债主日日上门，行远没法上学，致远还嗷嗷待哺，她精神逐渐崩溃，再后来，她就从楼上跳下来了，20层楼……”一行泪滑下，林啸颤抖着身子，她无法原谅自己。

    “都怪我，事前无能为力，事后又只顾生气，我完全忽略了她，直到她给我发了遗言，可一切都太晚了，牧舟，你知道吗，我在医院里看到她的尸体时，我想杀了我自己。”林啸语无伦次，哭到不能自已，沈牧舟紧紧抱住她，轻声说道。

    “不，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全部。”

    “她还那么年轻，该有多绝望，才会撇下两个孩子，走的时候该有多担心，当时她是想带走致远的，警察在20楼窗台下发现了致远，他安静地睡着，他根本不知道半小时前他经历了生死一线，失去了母亲。行远在太平间看到他妈妈，眼里没有一滴泪水，直到他妈妈下葬，他都没有哭过，甚至现在去陵园他也一句话不说，我希望他能理解他母亲，但我没法强求他，行远心里太苦了，当时他只有十一岁，抱着弟弟一言不发，不管谁说什么，他都不肯去福利院，就待在家里，给弟弟泡奶粉换尿布哄他睡觉。”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林啸依然心如刀绞，屋里黑压压站了一堆大人，行远却仿佛看不见一般，忙着自己的事情，旁人告诉他，房子会被拍卖，他和弟弟还小，需要被照顾，去福利院是最好的选择，他无动于衷。

    林啸哭到脱力，沈牧舟轻轻拍着她的背，许久，林啸才重新开口。

    “就是那时，我遇见了你，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失意的时候，在酒店，我接了一个电话，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沈牧舟轻轻点头，他记得，接了电话之后，林啸就再也没开口说过话了。

    “我朋友告诉我，我前夫被判六年。”前夫两个字就这么轻轻地出口，林啸想过很多次，她该怎么跟沈牧舟提起这个人，可如今就这么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了。

    林啸说完抬头看着沈牧舟，沈牧舟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轻拍她脊背的手力道都没丝毫改变。

    “你都知道，对不对？”林啸心中千钧重担卸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一毕业就结婚，在学校轰动一时，如今答应和我在一起，只可能是你恢复单身了，但具体原因我并不知道。”沈牧舟伸手轻轻拭去林啸脸颊上的泪水，满是心疼，如果当初自己再勇敢一点，是不是一切会不一样。

    “你大概永远猜不到，我的前夫，我儿子的亲生父亲竟然是个罪犯，这也是我为什么不顾一切要领养行远的原因，因为让行远爸爸深陷其中，欠下巨额债务的网上赌局，就是我前夫这类人开的，可笑吗，他就是干这个的，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照顾他们两个都是我应该的，我在赎罪。”林啸冷笑一声，她一个堂堂律师，竟然有个罪犯前夫，真是笑话。

    “你的性格真的很差劲，这种事事反思自己的行为模式，需要被改正。”沈牧舟脸上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愠色，林啸隐隐感觉到一丝压迫感，终于不再有勇气开口。

    “据我所知，你们认识不久就恋爱，接触未深，为什么那么早结婚呢？”沈牧舟声音低沉让人不容抗拒，温柔却又强势。

    “因为，是因为……”林啸止住哭声，心中惊涛骇浪般，尘封的伤痛并没有愈合结痂，她很清楚伤口一直在心底，难以触碰。

    沈牧舟并不催她，但也没有就此跳过的意思，依旧耐心地抚摸着林啸的后背，静静陪着她等着她开口。

    “他带我去酒吧，然后带我去酒店，再然后我就怀孕了……”林啸胸口一紧，有些喘不上气，沈牧舟用一只手轻轻帮她顺着气，另一只手却紧紧攥成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要打死那个男人。

    “小晴说，你的悲剧是她的责任，是说的这件事？”沈牧舟揽住林啸的肩膀，把人紧紧箍在怀了，生怕她再受一丁点伤害。

    “那天她去约会，我喝醉前给她打了好多电话希望她来接我，但她没有接到，她固执地认为我的一切悲剧都是从那一夜开始的，而那一夜如果她接到我的电话，一切就会不一样，她就是一个这么荒谬的家伙，一个有两国执照的正经律师非要给我做助理，其实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一个成年人了。”当诉说开始后，继续仿佛没有那么难了，提到小晴的无可救药，林啸甚至有些想笑。

    “其实她劝过我，她说我们交往时间太短，彼此还不了解，而他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人品有问题，甚至让我打掉孩子，可我没有听她的，因为我经期一直不准，发现的时候已经三个多月了，当我在医院里清晰地听到孩子强有力的心跳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我没法这么做。”

    沈牧舟笑了，林啸果然很傻，但是他完全理解林啸所做的一切选择。

    “林其鸣，快7岁了，是个比王行远还难搞的家伙。”

    故事到此结束了，林啸语气里满是挫败，沈牧舟终于瞪大眼睛，饶有兴趣的样子。

    “很好奇，你的儿子会是什么样子。”沈牧舟脸上带着笑容，似是对此无限遐想。

    “家里只有一些他小时候的照片，现在的他不让人拍照，也不经常和我视频，偶尔也是说两句就挂了，真的很难搞。行远越来越忙，我爸似乎是打算把他当做物理系的接班人培养，只有致远很可爱，还好还有致远。”林啸又生气又沮丧。

    “当初你是怎么说服行远，让他跟你走的？”虽然这个行为很符合林啸的作风，只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想来是有一番波折。

    “我说，要么带着弟弟跟我走，要么我就把他弟弟弄到孤儿院去，然后找一家人收养了，让他一辈子也见不到弟弟。”

    “哎，”沈牧舟摇头叹气，“这么欺负小孩子吗？”

    “他是亲眼看着我给他们家打官司的，所以他相信我肯定做得到，就同意了。”林啸至今还记得行远一脸不忿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后来，我就把他们一起送到瑞士我父母那里，远离这些是非。”

    “嗯。”沈牧舟应了一声，搂住林啸在怀里。

    “嗯？”林啸眨着眼睛，大惑不解，这么震撼人心的故事和匪夷所思的过往就只换来一声嗯。

    “你没别的要说？”

    “有。”沈牧舟恍然大悟，放开林啸，“饭要凉了。”

    说着就继续去拾掇小餐桌上的饭菜，蹲在地上一样一样认真专注。

    “你女朋友的过去这么精彩纷呈，你还能吃得下饭？”林啸蹙眉。

    “你不说了是过去，而且你得吃，凉了对胃不好。”

    沈牧舟把筷子递给林啸，林啸却不接，沈牧舟叹了口气，说道：“你受苦了，如果三年前我不那么轻易地放你走，而是陪着你，我现在的难过心疼或许可以少一些，当初应该不管不顾地告诉你，林啸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好早之前就喜欢你了，年少的心动就是这样毫无道理，所以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可是我又错过了三年，我很懊恼。”

    “你，”林啸泪痕未干的脸上平静无波，内心却如千人擂鼓一般，许久才把话说出口，“不想和我分手吗？”

    沈牧舟手一抖，筷子跌落在地，脸上满是灰败失望，眼中是难以置信，“你是这样看我的？我待你之心在你心中如此不堪吗？”

    “不，”林啸心下慌乱，她从未见过沈牧舟这幅神情，整个人蹲坐在了地上，一片颓然，林啸手足无措，直扑到沈牧舟怀里，紧紧抱着他，“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这样看你。我只是觉得，我很危险。”

    沈牧舟缓缓舒出一口气，任由林啸抱着，却并没有伸手回抱住她。

    “让你觉得自己危险，这是我的错，你和旁人恋爱，是绝不会有这种顾虑的。”林啸听沈牧舟这么说，只拼命摇头，把他抱得更紧了。

    “所以，你，想和我分手吗？”沈牧舟只觉得小小商务车里的氧气被他用尽了，他才有力气说出这句话。

    林啸的头摇得更急了，眼泪随着飞溅，沈牧舟握住林啸的胳膊，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林啸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撒手，沈牧舟怜惜地捧着林啸的脸。

    “未与你重逢的这三年，我夜夜闲暇时都在想，此时你在做什么，有没有遇到爱的人，我会莫名地妒忌，也会臆想，如果你做了我女朋友，我们要一起去做些什么，只是你真的做了我的女朋友，我当日设想的种种却大多做不了了，但只有一样不曾改变过，我一直爱慕着你，会永远爱慕着你，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沈牧舟眼中含泪，林啸已泣不成声，沈牧舟却狠心并不抱她，林啸发泄着自己的万般情绪，懊恼的，悔恨的，彷徨的，惊慌的，对以前的种种无法改变，对将来的一切也无法掌控，她害怕极了。

    “林啸，我待你，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沈牧舟一字一句，珍而重之，字字捶打在林啸心头。

    “自始至终，是我配不上你。你很勇敢。”

    林啸不管不顾趴在沈牧舟肩头，沈牧舟没再拒绝，任由她哭，许久林啸终于哭够了。

    “你没谎报学历吧？”林啸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沈牧舟，沈牧舟的深情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击得粉碎。

    “你真的是法律系的，不是文学系吗？”林啸噗嗤一声笑了，差点笑出大鼻涕泡，沈牧舟气得摇头，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开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