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彻底放晴，院子里枝头上的点点白雪正在慢慢消融。

    “老秦，易天现在有多少出道艺人，有多少练习生，你知道吗？”易天娱乐副总裁张守耐正坐在茶室里，与秦晋争论，作为国内人才储备最优秀的经纪公司，他想不到签沈牧舟的理由。

    “你不相信我的眼光？”

    “那今天我就不会坐在这儿了。”张守耐盯着紫砂壶上的喜鹊，翅膀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栩栩如生。

    “那就见一面。”秦晋不放弃。

    “从一个小公司手里抢人，这种事易天做不出来。他将来就算成为世界巨星，和易天也是没有缘分。”守耐摩挲着壶上的喜鹊，不为所动。

    作为易天，有它的格调，出道的艺人都是公司从小一手培养的，讲究“血统”，毕竟他们有能力捧红任何他们想捧的人，所以他们从不签已出道过的人，甚至不签别家练习生，张守耐的狂妄是有底气的。

    “你刚才说的，我答应你。”秦晋不疾不徐地说道，张守耐却是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秦晋嫌恶地看着一眼这四处狼藉，“如言到底是怎么忍你这么多年？”

    “你疯了？”张守耐擦干净衣服，不可思议地瞪着秦晋，“我倒是对这个孩子好奇了，能让你做到这种地步？”

    “不过是回去带带练习生，值得你这么大反应？”秦晋理了理衣服，离守耐稍稍远些。

    “老秦，这么多年，我就差跪下磕头求你了，你说什么也不帮忙，这次的团是安择一手带的，安择又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你也置之不理。好，这些我都理解，你被那三个兔崽子伤透了心，再不碰歌手偶像这一块了，可如今为了这么个小子，你轻描淡写地跟我说不过是带带练习生？”

    “闲话少说。”

    “这我能一个人说了算吗，我回去和品言商量，”张守耐坐定，恢复了神色，说道，“不过，我得先看看你的诚意。”

    秦晋蹙眉，看着眼前这位不着调的老友有什么花招。

    “今天他们正好在梅园拍摄，你看一眼？”张守耐一脸的奸计得逞。

    “正好？”秦晋冷笑一声。

    张守耐笑了笑，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笑着把人拖走。

    午饭过后，沈牧舟和林啸手挽着手在散步消食，梅园整体布局非常大，除了私密的院落，公共空间更是一眼望不到边，林啸对树木花草没什么研究，但是粗细高矮却是一眼可辩，很多树龄少说在20年以上了，以往来住，通常都是窝在自己的院里，如今逛起来才知道层层叠叠，仿佛没有穷尽，二人逛到一个僻静的月亮角门处，有一位工作人员在值守，看了看沈林二人，仔细打量一番就放行了。

    二人进来以后面面相觑，竟然又是一番新天地了，原本以为已经逛到了尽头，哪里知道一墙之隔，恍若两个世界，院内闹哄哄的，与门外桃花源般的静谧安逸完全不同，摄影机、轨道各种装备随处可见，导演、摄影、化妆师各自忙碌，这情景沈牧舟再熟悉不过了，搭了一个临时的摄影棚，今天这里有拍摄，而且规模不小。

    误入圈内的地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两人非常默契打算原路溜回去，刚一转身，只见秦晋一行从旁边屋里推门出来，沿着蜿蜒的鹅软石小路朝月亮门走来。沈牧舟感慨孙悟空翻不出如来的手掌心，林啸却已经撒开腿打算开溜了，沈牧舟伸手把人捞回来，他早已观察过，这个园子很大，且空旷视野极佳，此时开溜无遗是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蹦跶，毫无意义。

    秦晋也看见二人了，万万没想到，他极力想促成的张守耐与沈牧舟的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老师？”

    秦晋气得脸色铁青，并未回应。

    张守耐玩味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他没想到，当年街边长凳上那个落寞的美女，在和老秦的学生恋爱。他记忆力极好，作为顶级经纪公司的副总，对长相好的人更是过目不忘。当初让员工把她寻回办了入住也是存了私心，拿到她的会员信息，调查了她的背景经历，张守耐最终放弃了游说她入圈的想法，如今看来当初自己应该亲自出面认识一下的。

    张守耐推了一下秦晋的胳膊。

    “我学生，沈牧舟，那位是林啸，知名律师。”秦晋介绍道，“易天副总张守耐。”

    “张总好，久仰大名。”沈牧舟和张守耐握手，林啸在沈牧舟身后装死。

    “我也总听你老师提起你，说你很不错。在组里？”

    “对，在贺秋导演的《定风波》组。”

    “听说这个项目很不错，当初筹备的时候……”贺秋也是圈里能叫得上号的导演，也是出了几部爆款剧的，张守耐不禁对沈牧舟高看了一眼。

    寒暄过后，秦晋没有聊下去的兴致，跟张守耐告辞。

    “外景你不看了吗？”张守耐道。

    “没必要，”秦晋脸色不悦，“项目黄了的时候告诉我，把那个木千林、田小宇还有温……温什么来着，就刚才说的那几个签给我。”

    沈牧舟明白了，这里是易天即将出道的练习生的拍摄现场，可以说是一级保密的场所了。

    “不惦记点好的。”张守耐气不打一出来，冲秦晋的背影咬牙切齿，“你的人我可是见了，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儿”。

    秦晋头也不回，加快步伐消失在拐角。

    门口的工作人员慌张跑过来，有些紧张地解释：“对不起，张总，我以为他也是来拍摄的练习生。”

    守耐笑了摆摆手，“没关系，是我朋友。”

    “我还有事，你们随便玩，只是……”守耐很客气地对沈牧舟说道。

    “张总放心，规矩我懂。”沈牧舟微笑，练习生是一个公司最重要的王牌和杀手锏，绝对不能提前曝光，没把他俩请出去应该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了。

    张守耐拍了拍沈牧舟的肩膀，颇有些遗憾地离开了。

    林啸早就心不在焉了，刚刚听到秦晋提到了小宇的名字，她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此时见张守耐走远，赶紧四下寻找。

    “别急。”沈牧舟牵了林啸的手，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林啸不经意地挣脱了他的手。

    现场工作人员虽然都在忙碌，但是老板的一举一动必定是全部落在眼睛里，此时看到沈林二人过来，打了照面也就点头示意下，毕竟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有几个工作人员认识沈牧舟，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爱豆，竟然和易天的副总认识。

    林啸有些局促，跟在沈牧舟身后半步，希望可以被误会成助理，其实她不懂得，圈内人很少会跑到网上爆料，艺人的恋情大多他们会装聋作哑，毕竟互联网上要查到一个人太简单了，没人想因为八卦而被圈内抵制丢掉饭碗。

    沈牧舟带林啸站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但是却可以看到拍摄现场的全貌，因为沈牧舟没有经历过正经的练习生培训，此时看着倒也新奇。

    男孩们一个接一个的走进布景里，稚嫩的笑脸青春洋溢，每个人只是最基本的牛仔裤与白卫衣的打扮，露出最本真的模样，这和三年前林啸见到的沈牧舟还不一样，当初的沈牧舟涉世未深，而如今这帮孩子根本还未入世，对于未来满是憧憬与希冀，并不知道即将迎接他们的必定有风雨，却未见得会有彩虹。

    两个男孩拍完单人照，林啸就看到了小宇走进镜头，妆容精致又整洁，整个人神采奕奕。头发留得长了些，但是很整齐地梳了上去，看得出来只是拍一些简单的公式照，但是小孩却认真又拘谨，按照摄影师的要求摆好动作，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等到摄影师喊“下一位”的时候，深深鞠躬，大声说“辛苦各位老师”。

    林啸眼睛不眨地盯着小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宇，以往在小晴面前，他总是低着头，因为出身敏感又自卑，如今经过精心打扮，在镜头前大方又自信的小宇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很紧张却又很兴奋，所有情绪都在那张像洋娃娃般漂亮的脸上了。

    小宇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一位男士，穿着西装一丝不苟，脸上表情也很严肃，孩子脸上有一瞬间的失落，然后就重新回到队里，看其他队友陆陆续续拍摄。

    林啸没有找到机会和小宇单独说话，就看到他们一行进了休息室，林啸泄了气的皮球般靠在墙上。

    “他真是太胆大了，竟然瞒了我们这么多年。”

    今天的小宇给林啸的冲击过大，俨然已经有艺人的样子了，她不敢想象，小晴看到这样的弟弟会是什么心情。

    休息室的门推开又关上，其中一位练习生出来，林啸上前问道：“不好意思，我是小宇的姐姐，我能单独见他一下吗？”

    那练习生脸上的笑意凝住，带了几分狐疑，随即说道：“不好意思，现在在开会，一会儿我进去跟他说一声。”

    练习生走远，沈牧舟把林啸带到僻静处，轻声说道：“你确定吗？”

    说到底，这总归是小晴的家事。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你不了解小晴，生米煮成熟饭是不会让她乖乖就范的，她一身反骨，必须要事先和她商量，否则小宇以后可就有难了。”

    林啸叹气，这么简单的道理，她都明白，小宇那孩子从小就会看眼色，人也很机灵，怎么就拎不清呢？

    “小宇也有权选择他的人生。”沈牧舟倒是颇有些感同身受了，先斩后奏确实不是上策。

    “你说得没错，可是小晴也有权利选择断绝关系。”

    “没这么严重吧，小晴对这行这么排斥？”沈牧舟觉得太夸张。

    “放弃学业，初中就开始闷声干大事，小晴会有背叛和不被信任的感觉，我可以理解她。”林啸一路上看着他们姐弟二人的关系发展，疏远、别扭，好不容易到小宇上了大学见面机会多了些，才稍微亲近点。小宇其实是很黏姐姐的，这么多年都是他在主动靠近姐姐，他没有错，却一直在求得原谅，因为他的出生就是错，可如今一切都仿佛是早有预谋一般。

    “对不起，可能我的话会有些冒犯，小宇做练习生需要每周往返两地，但凡多些关注也不会毫无察觉，你们如今觉得被欺骗，会不会有些底气不足？”沈牧舟一脸良善地说着话，却字字扎人。

    “他们之间隔着上一辈，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你为什么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她？”林啸有些恼。

    “我说错话了，我们不要因为这个吵架。”沈牧舟一秒认输。

    林啸不再理他，眼见着刚才的练习生又返回了休息室，可却毫无音信，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可正在这时，一位救星出现在园子里，关书君穿着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周围的工作人员一见是她，纷纷打招呼，引起一阵骚动，人被层层围住，书君笑着和老朋友们拥抱问候，蹦蹦跳跳仿佛孩子一般笑靥如花。

    “关总不愧是圈内大佬，这人脉关系维持得真厉害。”林啸感慨，大佬就是大佬，大人物、小角色通通拿下。

    “书君姐本就是易天出身，小的时候公司就是练习生的第二个家，这情谊不仅仅是人脉了。”

    “那岂不是可以帮我们的忙了？”林啸一脸讨好的笑容，轻轻戳了戳沈牧舟的胳膊。

    沈牧舟仰头望天，这用人朝前的本事他可是要好好学学。

    “安总监在那边休息室。”一个女孩指了指休息室的方向，关书君笑着道谢，就向休息室过来了。

    “书君姐。”熟悉的声音，关书君侧身看过去，沈牧舟正站在园子侧面的树下，冲她微笑，关书君觉得这笑容刺眼极了。

    “你们怎么在这儿？”关书君狐疑，这么私密的地方他们怎么进来的，这样明晃晃地在大庭广众转悠，这孩子当真是比刚出道的愣头青还难管。

    “姐，你放松些，大不了就公开。”沈牧舟看着身边二位女士，如临大敌一般。

    二位都市丽人精英一起翻白眼。

    “你是不是最近太舒服了，你知不知道秦总也在，你这话当着他的面再说一次，敢不敢？”关书君伸手压低了他的鸭舌帽。

    “老师刚刚见过了，”沈牧舟的语气里有些自暴自弃，“现在，还想请书君姐你帮个忙。”

    关书君一副幸灾乐祸，且听下文。

    “有个练习生叫田小宇，今天在这里拍摄，是林啸的弟弟，我们想见一面。”

    关书君无语，你小子什么时候能操心操心自己。

    “安择哥！”

    关书君门也没敲，直接冲了进去，下一秒人已经扑进了安择怀里，像个树袋熊挂在书上一般。

    安择身材非常高大，有一米九多，小时候就是因为越长越过分，身高实在没办法放在团里，易天放弃了他的出道，开始在公司任职，秦晋还在易天的时候把他手把手带起来的，从练习生开始到声乐老师再到声乐部负责人，到如今已经接了秦晋的班，成为练习生部总监，这次的项目是他上任后亲手培养的第一个男团。

    而此时高大威猛的安择，却在空中伸开双臂，手里握着几页A4纸无所适从，旁边坐着的一群孩子，看着自己的老师，刚刚还在给他们严肃的总结反思，如今却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何处了。

    关书君终于从安择的脖子上抬头，正对上面前一群孩子大气不敢出地左顾右盼，这才从安择身上下来。

    “也不跟我说一声屋里有人。”

    “你说什么？”要不是太了解关书君，安择一定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明晃晃惹人遐想的话，往日关书君避之不及。

    “大家拍摄那么辛苦，园子里梅花开得漂亮，让孩子们放松一下嘛。”

    安择心里开始盘算，果然是有目的的，狡黠地笑了，转身对孩子们嘱咐道：“别离开这个院子。”

    孩子们欢呼着，经过关书君身边，几个活泼地笑着道谢：“谢谢美女姐姐。”

    “十五分钟后回来集合。”

    安择板着脸，孩子们也敛了笑容，大声应是。

    “说吧。”屋子里恢复安静，安择坐在了黄花梨的椅子上。

    “什么？”关书君装傻。

    “不会是看上我哪个孩子了吧？”安择如鹰般的双眼盯着关书君，危险的味道。

    关书君含笑不语。

    “刚才老师已经当面挖墙脚了。”安择叹口气，有些挫败。

    “老师不看好？”

    “嗯。”安择那么大的个子，此时却弱小又无助。

    小宇刚从屋子里出来，林啸就悄悄上前一步，小宇很机灵，立马注意到了林啸，支开了其他队友，独自过来。

    “姐，你怎么在这儿？”

    小宇显然有些惊慌，对于眼前这一切他很难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林啸看着小宇，不知不觉他已经比自己高了许多，不再是小时候癫癫跟在自己身后的毛孩子了，阳光下染了亚麻色的头发闪闪发光，从鬓角到眉形，随意却精致，小小的脸蛋带淡妆，遮盖住了红晕，此时的小宇有些羞愧，低着头抿着嘴，一对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乖巧地站在林啸身前，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大罪一般。

    林啸一直很疼小宇，以前是碍于小晴，此时她很想伸手抱抱他，可是这又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场合，林啸突然苦涩笑了，怎么自己总是会有那么多的顾忌，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呢？

    小宇抬眼看着林啸，林啸也看着小宇的眼睛，可眼泪却突然滑下，小宇吓了一跳。

    “啸啸姐，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们。”小宇想找纸巾给林啸擦眼泪，突然发现自己还穿着拍摄的衣服，身上什么也没有。

    旁边的沈牧舟上前，递给了林啸一张纸巾。

    “你是……沈，老师？”小宇惊得长大了嘴巴，斟酌了一个称呼。

    沈牧舟笑了，“我是沈牧舟，也是她男朋友。”

    小宇的嘴彻底合不上了。

    林啸回头瞪了沈牧舟，又四下看了看，在外面这么口无遮拦。

    “小宇，我知道你还要忙，我长话短说，你喜欢做这个工作吗？”林啸看着小宇的眼睛，急切地寻找答案。

    小宇郑重地点点头。

    “你都考虑清楚了吗？这个圈子虽然来钱快，但是你还是个孩子……”

    “姐，虽然也有想赚钱的原因，但是我也是真的很喜欢，而且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小宇脸上重新露出开朗的笑容，哥哥们虽然脾气都不大好，但是都是好哥哥。

    林啸叹气，真是个傻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对他好，全靠亲姐衬托罢了。

    “你姐姐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小宇沉默，他知道这次出道的机会很大了，也就意味着和姐姐摊牌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