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宏盛钱庄的掌柜。”
监院有些吃惊，这钱庄掌柜竟然是个女人，忙道：“失敬。”
“之前都是钱庄里一个叫侯金的跑街常来，不知道您认识他吗？”
监院想了想，摇头道：“未曾听闻过。”
看来那“银钱衣钵”并没有把侯金常来之事告诉监院，顾兰芷想到此处心里更有信心了，笑道：“想来是太多钱庄的人来叨扰，您不知道他也正常。”
监院此时有点明白顾兰芷的来意了，“女施主今日来此恐怕不单单是为了供奉长明灯吧。”
顾兰芷笑道：“大师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说了。贵寺能否将寺庙收益银钱放到宏盛钱庄来？”
监院没想到这女掌柜说话如此直接，有些惊讶，但是并不反感。
这女子眉目清明，一派坦然，将这些话直接说出来，倒别有一番直爽之气。他想了想道：“贫僧直言相告吧，敝寺并没有打算将香火之资存到任何钱庄去。施主应该发现了，敝寺虽然近来香火旺盛，但是殿宇屋舍却很是简陋。贫僧已经禀明住持大师，等到来年开春就要重修庙宇，住持大师也很支持。”
原来如此，侯金一直以来都是与“银钱衣钵”接触，“银钱衣钵”虽然经办寺庙的日常流水，但是并不做决策。既然上头根本没有在钱庄存银钱的打算，那再怎么和手下经办的人软磨硬泡，也是无济于事的。
“原来如此，感谢大师直言相告。”顾兰芷善解人意道：“不过，距离开春还有月余的时间，大师何不先将银钱存放在宏盛钱庄，这段时间也可以生息。”
监院显得无动于衷，“存银时间这么短，想来也不会有多少利息吧。再说将银钱运来运去也太麻烦。”
顾兰芷胸有成竹道：”这点无需担心，若是大师同意在敝庄存银，我可以给贵寺最高的息点。而且即便贵寺要兴修庙宇，这花销也不会一次性付出，只要存在钱庄里一天，就会有一天的收益。至于运送银两，就更不用大师操心，到时候钱庄可以派专职的伙计押送银两，大师只需派一人随行即可。如果贵寺需要用钱，钱庄可以出具银票，宏盛钱庄的银票在江南地区可是极具信用的。”
监院听完她的话，半天没有言语，顾兰芷知道有希望，赶紧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大师知道临近年关，什么人最忙吗？”
监院闻言，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何人最忙？”
顾兰芷抬起手指了指上面，笑道：“梁上君子。”
监院有点不明白，满脸困惑。
“因为要过年了，梁上君子们也要抓紧时间给自家备年货呀。”
“对！”一旁的管事和尚附和道，“贫僧没出家之前，每逢年节前夕，村里被盗的人家就会变得格外多。”
监院问道：“你家被盗过？”
“那倒没有，我家中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哪个毛贼会来偷啊。”说着竟有些伤感，要不是家中太穷他也不会出家做了和尚。
顾兰芷笑道：“小师父又说到点子上了！”
监院和管事和尚不明所以，怎么就说到点子上了？
“毛贼要偷，也不会偷无米下锅的人家，要偷就要偷家有余财的大户。”
监院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福灵寺以前的香火可不像现如今这么旺盛，他也是第一回掌管这么一大笔香火钱，穷的时候可没有什么毛贼来寺里偷窃，但如今不同于往昔呀，这一点以前确实未曾想过。
“存到钱庄里，这银钱的安全自然就由钱庄负责，任何闪失都可找钱庄赔付，这样一来大师要少操多少心呀。”
监院不觉点头道：“有理。”正想答应，突然想到扬州还有好几家钱庄，即便要存到钱庄里，也可以先去其他钱庄咨询一下，兴许息点能更高，便道：“只是此事重大，贫僧一人做不得主，要先禀明住持大师才行。”
顾兰芷今日既然亲自来了，可不能这么轻易就被打发回去，“大师，这银钱晚存一日，便少赚一日的利息，也多了一分被盗的风险。”
“是是。”监院附和道，但是再没有其他表示。
顾兰芷心道，看来这大和尚并不简单，还是要再给他们一些“好处”，便话音一转道：“上次去栖灵寺，见到很多农户带着稻谷去用寺里的水碾，刚才一路行来，似乎没见福灵寺里有水碾。”
水碾稀有，历来只有贵族大户或是大寺庙才有资格拥有，普通百姓是没有资格的。
那栖灵寺在前朝就是香火鼎盛的寺庙，历来为达官贵户青睐，远近闻名。他们寺里的水碾是前朝皇室所赐，单是水碾的进项就够他们这些小寺庙吃一年了。福灵寺这“后起新秀”只有眼馋的份儿。
监院不知道顾兰芷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敝寺哪敢与栖灵寺比较，水碾需官府特许，敝寺是没有的。”
“我看福灵寺的位置甚好，邻河道不远，只需要将河道之水引入寺庙，就可以经营这水碾生意。”
监院一下子来了兴趣，“施主是有什么门道？”
“大师若是对这水碾有意，我可去找扬州刺史斡旋，定能将此事办成。”
监院闻言两眼放光道：“施主当真？”
“自然当真。”
监院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如果施主能办成此事，敝寺今后的一应银钱事项都可交予宏盛钱庄办。”
“一言为定！那今日就不打扰了，大师等我的好消息吧。”
辞了监院，顾兰芷步出大殿，一眼就看见裴虚静带着侍女在殿外的大树下站着，于是走到她身边笑道：“大娘子还没走呢？”
裴虚静转身看到她，淡淡道：“我在等你。”
“等我？”
“我要问问你，什么时候来？”
顾兰芷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什么时候来’？”
“你不是说要来拜访我们，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来？”
她没想到裴虚静竟然会问这个，愣怔了一下方才说道：“大娘子若是不忙，我后日可否去叨扰？”
“好，后日倒没什么事，那我等着你。”
“掌柜的！”
顾兰芷和裴虚静转头一看，原来是钱庄的伙计，正朝她们跑来。
“佛门清净地，大呼小叫什么！”待他跑到跟前，顾兰芷轻斥道。
“掌柜的，侯金和其他去织坊的伙计都被官府带走了！”伙计气喘吁吁道。
“为何？动手啦？我不是说过要注意分寸。”顾兰芷闻言不悦道。
伙计摇头道：“没动手，侯金跟那个洪侃好好说话，谁知道洪侃突然拿出把刀就朝自己手臂上砍。
侯金让我跑回来给您报信儿，我跑出来的时候官差正好到，此时应该是被带到官府了。”
在伙计给顾兰芷汇报时，裴虚静就在一旁听着，觉得很是有趣儿。她和夫君北上游历回到扬州没几日，就已经觉得无聊了。今日认识了顾兰芷，说话倒很是投缘，不像那些名门闺秀般无趣。
顾兰芷不再多耽搁，对裴虚静说道：“大娘子，今日就先别过吧，我得回去了。”
“好，你回吧，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放心。”
顾兰芷别了裴虚静，就赶紧让伙计去找回青蚨，带着他们赶回钱庄。
那个去打探消息的伙计早就回来了，忙将县衙公堂之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顾兰芷。
果然不出她的意料，那个方沅判案子竟然如此偏颇。见到洪侃一家装可怜，他就认定是宏盛钱庄仗势欺人。
顾兰芷压住心中的怒气，冷静下来又将整件事情捋了一遍，确实还有很多可疑之处。
“侯金当时确实去县衙做了登记？”
“侯金在公堂上一口咬定他去做了登记。”伙计答道。
一旁的吴襄理也附和道：“屋舍土地抵押，要去官府登记，这是咱们钱庄的老规矩，侯金向来遵守规矩。”
侯金是顾兰芷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他最是了解，他虽然擅长察言观色，为人机灵，但是却很守规矩，这也是她对跑街们最基本的要求。
伙计忿忿道：“肯定是那个洪侃买通了官府！”
洪侃自己砍自己，织工作伪证，县衙的登记记录不翼而飞，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怪事，其中必有蹊跷。她仔细想了一遍，很快有了决断，“派人去盯住洪侃，还有那个织工。”
“是。”吴襄理应道。
“还有县衙的书吏、主簿、县尉，都派人暗中盯紧，他们的一切行动，不论大小事，都要向我汇报。”
“是。”
“还有，去跟县衙的狱卒打个招呼，别让侯金他们在里面受罪，晚间派人送些金创药进去。”
“掌柜的，您放心，这些我都会安排好。”
安排好这些，顾兰芷总算能缓口气了，心里还惦记着答应福灵寺办水碾的事情。这事情原不难办，福灵寺所处位置极佳，距离河道不远，引一条水流到寺庙很简单，而且那一带周边并没有人家有水碾，所以引一条水流过来并不会影响下游的农田灌溉。
水碾本就是一些大寺庙固有的营生，以福灵寺近来的声名，去找官府申请，原也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是那监院不通这些俗务，还以为这事有多难办。她当时也只是出言试探一下，没想到监院就上了钩，平白给了她让福灵寺欠自己人情的机会。
这事宜快不宜迟，若是让那监院知道这事并不难办，岂不是浪费大好机会。于是她不再犹豫，又出门去州府办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