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在此地？
方沅急中生智，说道：“那就她吧！”说着抬手指向顾兰芷。
老鸨回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笑道：“那位可不行，她不是我这里的姑娘，而是客人。”
客人？一个女子？成何体统！方沅腹诽道。
“您莫诓我，女子怎会逛青楼？”说完不待老鸨回话，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二楼。
他在二楼拐角处追上顾兰芷，伸手从她身后按住她的右肩，沉声道：“等等！”
顾兰芷突然间被人按住肩膀，心下一惊回过头来，这一看就更吃惊了，方沅！
她抬手掀起面前的纱幔，那双清亮的眸子此时正因为惊诧而睁得圆圆的，一瞬不瞬地盯着方沅。
“公子，不是跟您说了吗？她真的不是我们这里的姑娘。”老鸨此时才追上来，气喘吁吁道。
“我就要她。”方沅盯着顾兰芷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老鸨心道，原来是找茬儿的！沉下脸咬牙切齿道：“公子若是来寻乐子，我们自当好好伺候；若是来找茬儿，哼！那别我不客气！？”
顾兰芷此时回过神来，笑道：“黄妈妈，莫生气。开门做生意，哪有把客人往外面赶的？我来与这位公子说。”
老鸨满脸歉意道：“顾娘子，这……”
“黄妈妈去忙吧，无碍的。”
“那，娘子有事就叫我。”老鸨说完便离开了，一边下楼一边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他们。
顾兰芷待老鸨下楼了，才低声笑道：“明府，好雅兴啊。”
方沅沉着脸，不悦道：“你怎么来这里？”
“明府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方沅脱口而出道。
“哦……”顾兰芷故意拖长声音，揶揄地看着方沅，笑道：“那明府自去做男人该做的事，何故来扰我？”
“你……”方沅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刚刚说完那句话他就后悔了，果然被她想歪了。
顾兰芷见他动了气，便不再调笑，正色道：“我来谈生意。”
“谈生意？你的生意都做到青楼来了。”方沅话中透着鄙夷。
顾兰芷早就习惯了他的“鄙夷”，便不以为意道：“没错，只要有生意我就做，管他是青楼还是红楼。”
方沅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总能轻易就让自己动气。他正要说话，突然看到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向顾兰芷伸出手来，眼见就要碰到她的肩头。
“美人儿，陪我去喝一杯！”那男人一脸猥琐。
方沅见状赶忙将顾兰芷拉到自己一边，将她护在自己身侧，对着那人怒斥道：“走开！”
那男人显然没料到有此变故，愣了一瞬，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个女子追了过来，拉住他的手臂，娇滴滴道：“雷爷，咱们回去继续喝。”
那人本就喝得醉醺醺，此时美人在侧，娇声软语，他立马就晕晕乎乎地跟着那女子走了，将这边冲突忘在脑后。
待那人走开，方沅才意识到自己双手一直抱着顾兰芷肩头，赶忙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顾兰芷的两颊也不觉变红。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此时一个小厮从拐角处走出来，说道：“顾娘子，凤鸾姑娘请您先在房里稍等片刻，她还没打扮好呢。”
“哦，好的。”顾兰芷应了一声，然后对方沅小声道：“明府，若是无事，我就先……”
“凤鸾今晚约的客人，就是你？”方沅问道。
顾兰芷诧异地看着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笑道：“您也是来找凤鸾姑娘的？”
“嗯。”方沅有点尴尬道。
凤鸾乃是“凤栖梧”的花魁，即便是在整个扬州的风月场，那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就算是顾兰芷一个女人，听说了她的名号也想见见真人。更何况方沅这偏偏佳公子，想一睹芳容也是情有可原的。
见凤鸾一面可是花了大笔银子，当然，这钱是侯金出的。侯金上次跟顾兰芷提到的新顾客，就是这些青楼女子。他受了李想吸纳槽帮帮众散户之事的启发，就想到了这青楼楚馆。
这世间最能让人豪掷千金之事，一件是赌，另一件就是嫖。曾有跑街提议过发展赌坊为顾客，但是被顾兰芷否决了，且并未言明其中原由，之后便没有跑街再提此事。
至于这青楼嘛，倒是没人提过。侯金那日算自己的“小账”时，发现他用于宴请顾客的花费中，有相当一部分都花在了请歌姬舞女上，便突发此想。他越想此事越可行，这些青楼女子不就如那些槽帮帮众一般吗？也许每个人的钱财不多，但是奈何她们人数众多啊。若是能将她们都发展为钱庄的顾客，那也是非常可观的一笔业绩啊。
于是他才小心翼翼地向顾兰芷提了此事，没想到顾兰芷痛快答应了。但是在他野心勃勃地施行计划时，却碰了钉子。这些姑娘们，你平时跟她们聊什么都行，可是一提到要她们将钱放到钱庄去，她们就要立刻闭门送客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每日花在这青楼里的银子越来越多，可是进展却微乎其微。他无奈只好又去找顾兰芷，顾兰芷听说后，给他指了一条路。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是能够说服这些姑娘的“头儿”，那说服其他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侯金得此启发，便决定从花魁凤鸾下手。可是想见这花魁岂是易事，侯金也只得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谁知这凤鸾竟比那些姑娘更难说服，整晚只聊闲天儿，一提正事就王顾左右而言他。说得急了，凤鸾就问了一句“听说黄妈妈也在你们钱庄存银子？”除此之外，便不再搭话。
原来凤鸾早就听说侯金最近在游说姑娘们把银钱存到宏盛钱庄去，那日一看到名单上有侯金的名字，便觉得有趣，想会会他。至于在钱庄存银子的事，那是万万无此打算的。
最后，顾兰芷决定亲自来见凤鸾。
顾兰芷看着方沅，心思一动道：“既然如此，明府何不与我一同去见凤鸾姑娘？”
其实这正是方沅心中所想，今日若是见不到凤鸾，只能再等十日，可是到时候也未必就一定能见到她。所以当他听到顾兰芷如此提议，便赶忙应道：“好。”
顾兰芷心下暗笑，看来他是急不可耐呀。
于是二人便跟着那小厮向二楼深处走去。令他们感到奇怪的是，仅仅是绕过一个拐角，里面竟突然安静下来，与外面的喧嚣形成极大的反差。
他们被带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之后，小厮请他们在此等候，便转身离去了。
陆十一在门外守着并未跟进来，方沅和顾兰芷独处静室，一时有些尴尬。
“你一个人来的？”方沅突然问道。
“不是，侯金带我来的。”顾兰芷如实答道。
方沅听了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有些烦躁，问道：“你要谈什么生意？”
关你什么事？既然瞧不起商贾何必问那么多？顾兰芷腹诽道，可是嘴上却不敢这样说，仍旧老实答道：“侯金想游说 ‘凤栖梧’的姑娘们都把银子存到我们宏盛钱庄，可是收效甚微，因此想让我说动这里的头牌凤鸾姑娘，这样其他人就会纷纷效仿。”
原来是侯金，方沅想起他那一身锦衣华服、油头粉面的样子，确实像经常流连烟花之地的人。心下颇不以为然，正想指摘几句，又想到自己如今能坐在这里，全靠顾兰芷帮忙，便生生忍住了。
二人一时又无话说，便不约而同端起茶盏喝茶。
过了许久，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他们循声看向门口，只见三四个婢女打扮的少女簇拥着一个容色艳绝但打扮淡雅的女子走进房间。
想来这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凤鸾，没想到堂堂花魁竟然是这样一位淡雅如菊的美人，顾兰芷看到的第一眼也不禁心旌一动。
凤鸾生了一双含愁目，看谁都像是脉脉含情，似愁非愁。她在看到顾兰芷和方沅的刹那，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问道：“你就是顾娘子？”
顾兰芷站起身来，行了个礼，笑道：“正是，久闻凤鸾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凤鸾瞟了一眼方沅，不悦道：“怎么来了两个人？不会是要……我可不接有怪癖的客人。”
什么“怪癖”？顾兰芷一脸疑惑，正要开口询问，一旁的方沅说道：“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姑娘，是以请顾娘子带在下一同前来。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说完作了一揖。
顾兰芷心内腹诽，原来这贵公子还有这么彬彬有礼的一面呢。
凤鸾见他仪表不俗，又如此周到有礼，心内不觉生出好感。她款款走到桌子上首位置坐下，左右看看他们二人，柔声道：“顾娘子想说什么，我已经知道了。不过侯小哥儿应该把我的意思告诉你了吧，所以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顾兰芷笑道：“姑娘的意思，侯金已然跟我说了。不过，姑娘完全不必担心，我们宏盛钱庄会对所有顾客的存银情况保密，绝不会向任何无关人等透露。”
原来是凤鸾担心，如果将自己的体己钱放到钱庄，会被老鸨知道具体金额，到时候再惦记上就得不偿失了。
显然顾兰芷的这番话并没有说服凤鸾，只见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淡淡道：“这空口无凭的，叫我怎么相信你们？我看还是别说这事了。顾娘子既然花了银子，那今晚就是我的客人，是想听琴还是想看跳舞，我都可满足娘子。”
顾兰芷听她这样说，便不想逼得太紧，反倒弄巧成拙，笑道：“久闻姑娘琴技一流，今日若是能听一曲，那真是三生有幸！”
“听哪首曲子呢？”
顾兰芷眼波一转，对方沅说道：“明……方公子想听哪首呢？”
方沅闻言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感兴趣，淡淡道：“我不通音律，随意吧。”
“我也不懂音律，不如凤鸾姑娘就挑一首拿手的弹吧。”
凤鸾便也不再多言，坐到琴案前，略一思索，便开始抚琴，弹得却是一首《凤求凰》。
顾兰芷于音律一行的确不甚精通，但是有名的那几首曲子她还是知道的。凤求凰，凤求凰，倒真是应景。
她看着凤鸾那双含愁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不时看向她身边那位，而身边那位呢？竟如老僧入定般只盯着面前的茶盏。
顾兰芷心中感叹道，真是不解风情。
一曲终了，顾兰芷故意作出一副陶醉状，夸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方沅最看不得她这副谄媚样儿，闻言斜觑她一眼。
“方公子觉得如何？”凤鸾走到桌前坐下，她刚听顾兰芷这样称呼方沅，便也叫他“方公子”。
方沅淡淡道：“好。”
凤鸾掩口笑道：“怎么个好法呢？是曲儿好，还是弹曲儿的人好？”
“都好。”方沅面无表情道。
顾兰芷正在喝茶，听了这话一口茶险些喷出来。瞧他这拿捏的本事，看来那日王平说他是无数少女梦中人的话并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