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芷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篝火，周身的空气很暖和。
她缓了半晌才彻底清醒，这是哪里？方沅呢？
她突然有一些惊慌，四下看看没有发现方沅的身影，就想从地上站起来去找方沅，可是却忘了自己脚上还有伤，一不小心碰到伤口，痛得低呼，“啊！”
“怎么啦？”方沅闻声赶忙从另一间房内出来。
顾兰芷看到方沅，放下心来，轻声道：“没事，不小心碰到伤口。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附近铜山上的矿工临时歇脚的地方，我之前来过这附近。”方沅一边回答，一边在顾兰芷脚边坐下，将手中的一碗水放在身边，就伸手要去拉她的脚。
顾兰芷见状赶忙收回脚，皱眉道：“干什么？”
“这个地方留有盐和清水，用盐水清理一下伤口。”方沅耐心解释。
“把水给我吧，我自己来。”
“你确定？”
“当然。”
方沅把盐水递给顾兰芷，顾兰芷接过盐水放在自己身边，屈膝要清理伤口时，突然觉得这姿势有些不雅，便对方沅说道：“你先去那边屋子待一会儿。”
“好。”
等到看不见方沅，顾兰芷才屈膝，仔细检查脚上的伤口，此时血已经凝固，呈一片暗红。她用手指沾了点盐水，小心地淋在伤口上，被蛰地倒吸一口凉气，这疼痛似乎比当初受伤那时还要疼得多。
“真的不用我帮忙吗？”方沅在那边屋子里高声问道。
“不用。”顾兰芷倔强道。可是看着那碗盐水，她实在鼓不起勇气再来一次，心下暗想，就这样吧，应该没事，等回去敷上药就行了。
“我好啦。”顾兰芷扬声叫道。
方沅回来后，还在原位坐下，看了一眼顾兰芷身边的盐水碗，水量似乎和刚才差不多，然后挑眉道：“这么快就好了？”
“嗯。”顾兰芷面不改色道，多年生意场的历练，这种谎话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方沅看她这模样突然觉得有趣，强忍住笑意，伸手拿过那碗盐水，然后不由分说地就抓住她的脚踝，拽到自己跟前。
“啊！”顾兰芷被吓了一跳，轻斥道：“方沅，你疯了！”她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方沅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可又感觉有些熟悉，似乎以前听到过。他不动声色，仔细检查伤口，柔声道：“这一路走过来已经耽误了不少，伤势有些恶化，若是再不好好清理，恐怕要化脓，那时候可就晚了。”说罢，便用手指沾了盐水淋在那伤口上。
顾兰芷又被蛰地倒抽一口凉气，即便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因为疼痛下意识地就要缩回脚。
方沅似乎早就猜到她的反应，一只手一直牢牢握着那脚踝，“再忍忍。”他也知道这疼痛难忍，故而语气格外温柔。
顾兰芷也是第一次听到方沅这般说话，胸中充斥的那股气不知不觉就消散了。她也不说什么，只是咬着牙忍痛，起初她还盯着方沅手上的动作，后来索性闭上眼睛，紧皱眉头，似乎这样就能减少疼痛。
方沅清理完伤口，抬头一看，顾兰芷就是这副模样，这次方沅倒没克制，轻笑出声。
顾兰芷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就看到方沅正弯着唇角对自己笑，不觉有些愣住。
方沅见她睁开眼睛，忙垂目收拾那空碗，“好了，别再碰到伤口。”说罢状似无意地拿起一根木棍拨弄那篝火。
顾兰芷惊觉自己双颊发热，也赶忙移开视线。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只有方沅拨弄篝火的声音。两人无言，不约而同盯着火焰出神，也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
“咕……”
突然，顾兰芷的肚子叫了一声，她赶忙看向方沅，发现他仍旧专注地拨弄那堆火。难道他没听见？
就在顾兰芷暗自庆幸时，方沅悠悠道：“我找了一圈，这里没有能吃的东西。”
顾兰芷一时有些绝望，也不知是因为又被方沅听到自己肚子叫，还是因为他说这里没有食物。
“哦。”
室内又陷入沉默。
良久，二人同时开口。
“为什么……”
“为什么……”
竟是相同的开头，两人看着对方不觉笑起来。
“你想问什么？”方沅问道。
“我想说，为什么这里有盐，却没有其他食物。”
方沅听完她的问题，心里不觉发笑，看来真是饿得紧了，还在想吃的事，“矿工应该不在这里架锅做饭，我没找到锅，只有一些空碗和一缸清水。”
“那这盐是做什么用的？”
“山里多野味，想来是他们偶尔得了野味烤着吃，用盐调味吧。”
顾兰芷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这么解释的确说得通，便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可还是有些遗憾，矿工怎么没有把吃不完的野味做成肉干之类的留在这里呢。
“对了，你刚才想问什么？”她陡然想起刚才方沅也要问什么。
方沅看着她，认真问道：“为什么要松开手？”
“啊？”顾兰芷一时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才明白他说的是在洪水里她挣脱他的手，遂冷静回道，“那跟断木太细，不足以支撑两个人的重量，你若是一直拽着我，最后恐怕两个人都没得救。”
果然如此！
其实自从顾兰芷挣脱自己，被洪流冲走后，他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他也想到了这个答案，只是仍旧想听顾兰芷亲口说。
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令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想了想，说道：“就算那断木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但是我们也可以先撑一会儿，或者你……”
“或者我一个人抱着那断木？”顾兰芷打断他，看到方沅那惊讶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的后半句话。
“那你呢？”
“我……”方沅一时语塞。
“其实你没必要纠结这个问题，那断木是你先抱住的，如果只能活一个人，那也应该是你。你是不是心里觉得愧疚，为什么呢？你认为那一线生机应该让给我，是吗？”她唇边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凭什么呢？凭我是个女人，而你是个男人？还是凭我是民，而你是官？”
顾兰芷将断木让给他已经够让自己震惊的，可是她的这番话却更加令他震撼。她的每一句话都准确戳中他的心思，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在那样凶险的时刻，却因为一个弱女子的自我牺牲才获得生机。退一步讲，自己是本地的父母官，顾兰芷是自己治下的百姓，为官者自当守护一方百姓，可是自己眼睁睁看着她被洪水冲走却无能为力。
“在生死面前，不论男女，也不论官民，都是平等的，”顾兰芷看着方沅，正色道，“你不用觉得欠我的，你也只有一条命，那断木本就是你抓住的，所以那一线生机也应该是你的。如果你把机会让给我，最后你死了，我却活了下来，那我后半辈子岂不是都要在愧疚里活着，那对我来说才是生不如此。”
方沅沉默半晌，就在顾兰芷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他又开口道：“那也可以一起死，要是你死了，我却活着，难道我不会愧疚终生吗？”
顾兰芷笑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不怕死，但怕跟你死在一起。所以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死呢。”
当时听她这么说，方沅还以为她苦中作乐，在开玩笑，此时她又说了一遍，才发觉她似乎真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不愿意跟我死在一起？”
顾兰芷故作夸张道：“活着的时候，你是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我要时时以你为尊。好不容易死了，要是还跟你死在一处，黄泉路上我得多憋屈啊，做鬼都不能畅快。”
“你……”方沅被她这一番歪理弄得哭笑不得。
“好啦，别再纠结这个问题了，我们两个人都活了下来，不是很好的结果吗？”顾兰芷柔声道，看到方沅没有反应，她故意夸张道，“真的没有吃的吗？我没被洪水淹死，现在要被饿死了！听说饿死鬼是最难受的……”说着假装难受地抱着自己的肚子哼哼唧唧。
方沅成功被她逗笑，说道：“要不然我出去找找，说不定能打到什么野味。”
顾兰芷见目的已达到，赶紧说：“那还是算了，外面这么黑，你要是掉到哪个陷阱里，被别人当野味抓了，我岂不是还得去救你。”
方沅知道她是故意这样，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轻声道：“快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顾兰芷“噗嗤”笑出声，但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真的靠在墙边睡着了。
方沅轻轻地站起身，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盖在顾兰芷身上。他们身上的衣物已经被篝火烘烤地差不多干了，只是时值七月，顾兰芷身上穿的都是夏季的衣裙，此时夜深露重，就显得有些单薄。
盖好外衣后，他眼看着顾兰芷的头无处倚靠，向一边歪去，索性和她并肩靠在墙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良久，他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