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雨幕中，漫天的洪水席卷而来。几乎是瞬间，顾兰芷和方沅就被洪水吞没。
那一瞬间，顾兰芷只来得及感受什么是“绝望”，唯一的实感来自于被方沅紧紧握住的右手。
顾兰芷熟悉水性，知道如果不慎溺水，最好的选择不是奋力挣扎，而是尽量放松身体，利用水的浮力浮出水面。可是方沅却不懂，依照本能奋力挣扎。
“别挣扎……节省体力……”顾兰芷利用浮出水面的间隙大声喊道，也不知方沅听没听懂。
他们身边不时飘过被连根拔起的树干或是门板之类，只是速度太快，顾兰芷抓不住。
“抓木头！”
显然方沅听到了她的话，每次有物体飘过他们身边，他都会试图去抓住。
就这样尝试了三次，第四次他终于抱住了一棵飘过的树干。
“抓住！”方沅奋力把顾兰芷往树干这边拽，只是水势太急，顾兰芷几次尝试都无法抓住。
由于方沅一只手一直抓着顾兰芷，只能用一只手臂抱着树干，这样就更容易脱力。再加上那树干并不粗壮，即便顾兰芷能够抓住，也难以承载两个人的重量。
想到此处，顾兰芷咬牙挣脱方沅的手，她最后只看到了方沅震惊的目光，就只身被卷入滚滚洪流中……
方沅抱着浮木不知道在水里漂了多久，渐渐就失去意识。等到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片滩涂上，洪水的水势已经缓和很多。
他头脑昏沉，缓了半天才彻底清醒，第一个冲进脑海里的就是，顾兰芷！
顾兰芷没有浮木支撑，应该比他被冲出更远，于是方沅决定往下游走，希望能找到顾兰芷。
他就这么沿着岸边一路往下游走，希望能够找到顾兰芷。
沿岸能见到不少牲畜的尸体与各类生活杂物，但是却没有看到人，这既然方沅感到欣慰，又更加担忧，欣慰于没有百姓遇难，担忧的则是，顾兰芷呢？
眼见天色渐暗，终于，他看到不远处的河岸边躺着一个人。他疾步奔到跟前，仔细一看，正是顾兰芷。他紧张地抬起右手食指放在顾兰芷的鼻下，还有鼻息！
“顾兰芷！”他扶起顾兰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急迫地唤着她的名字，“顾兰芷，快醒醒！”
顾兰芷眼睫微颤，方沅见状大喜，赶紧又叫了她几声，抱着她的肩头晃了晃。
这下顾兰芷真的醒了过来，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悬在自己上方的面孔，满目茫然。
“兰芷，”方沅轻声道，“你怎么样？”
顾兰芷这才回过神来，一双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惊恐地看着方沅，许是很久未说话，再开口时嗓音略显嘶哑，轻声问道：“咱们这是死了吗？”
方沅失笑，说道：“原来你怕死呀，把我甩开的时候那么大义凛然。”
顾兰芷看看四周，也缓过神来，知道自己没死，悠悠道：“我不是怕死，是怕跟你死在一起。”
“你……”方沅哑然，但看到她能开玩笑了，看来是无大碍，便没再与她分辨。
顾兰芷动了动胳膊和腿，除了有些酸痛，倒没什么异常，便要起来，方沅扶着她站了起来。
他们四下看看，不远处一片树林，再远处则是铜山，山势并不陡峭，但却已是扬州最高的一座山了。
看来他们距离江都县城已经很远了，要想徒步走回去恐怕不太可能。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方沅当机立断道：“咱们先去那边树林里找个地方落脚，等明天天亮再想办法回去，那时候陆十一估计也会来找我们。”
顾兰芷没有异议，二人便一道往树林的方向行去。
许是担心天很快就要黑透，方沅大踏步往前走得很快，急于找到落脚点。顾兰芷在水中漂流的时间太久，其实早已脱力，此时更是双腿酸痛，但还是勉力跟上方沅的步伐。
“啊……”顾兰芷突然打了个趔趄，皱眉轻呼道。
方沅闻声赶忙转身看，伸手扶住她，关切道：“当心，没事吧？”
顾兰芷摇摇头，微笑道：“我没事，继续赶路吧。”
二人不再多言继续赶路。
在越过一截横在路上的断木时，方沅先越过去，然后转身扶着顾兰芷的手臂，帮她也越过来。就在顾兰芷的右脚刚刚落地时，她突然倒抽一口气，神色似乎很痛苦。
“怎么了？”方沅见状关切道。
“没什么。”顾兰芷微笑道。
方沅可太熟悉她这笑容了，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一看便知道。当即便扶她坐在横木上，蹲下身子要撩她的裙角。
“哎，你干什么？”顾兰芷说着就去拨开他的手。
怎奈方沅眼疾手快，依然把裙角掀开，这才发现顾兰芷只穿了一只鞋，右脚只穿了袜子。原本白色的袜子此时早已被泥垢弄脏，但还是能看到斑斑红色。
“你受伤了？”方沅惊讶道，说着就去脱那袜子。
顾兰芷见状就要缩回那只脚，可是脚腕被方沅握着，她挣脱不掉。
“别乱动。”方沅沉声道，一边将那袜子除去。
只见她的脚掌上有一道暗红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看样子伤口应该很深。
方沅抬起头看着顾兰芷，皱眉道：“什么时候伤的？”
“就刚刚好像踩到了一片石头，我也不知道……”顾兰芷不好意思道，毕竟被一个男子抓着脚看，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方沅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说道：“先不包扎了，咱们身上都没有干净的衣料。”说罢站起来，转身后又蹲了下来，轻声道：“上来吧。”
顾兰芷吃惊道：“什么意思？”
“我背你走。”
顾兰芷不用多想就拒绝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你要是不想要这只脚，你就自己走吧。战场上有多少将士不是被一刀毙命，而是因为伤口化脓感染被活活拖死的。”方沅冷声道。
他见顾兰芷没有再反驳，知道她已被自己说动，遂柔声道：“快上来吧，再耽搁下去天就真的黑透了。”
顾兰芷一向行事洒脱，难得露出这般小女儿态，多亏天色昏暗，方沅又背着身，看不到她此时的神色。她虽仍心存犹豫，但也不敢再耽搁时间，遂狠狠心趴在了方沅背上。
方沅背起她，也没说什么，就继续往前走。
按理说，这时候辛苦的肯定是方沅，毕竟是他出力气。可是在他背上的顾兰芷却一点也不轻松。
顾兰芷长这么大，只被自己的父亲背过，记忆里最后一次被父亲背，还是自己八岁时。那年上元灯节，一家人去街上看花灯，结果自己太累走不动，最后是被父亲背回家的。
那之后，顾兰芷就没再被人背过，是以她并不熟悉这种被一个男子背着的感觉。
她一直挺着腰身，尽量让自己的上半身不要贴在方沅身上，两只手轻轻地搭在方沅的肩上，别提有多累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了一阵，突然，方沅脚下一空，打了个趔趄，顾兰芷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抱紧了方沅的脖颈。
“怎么了？”
“没事，这段路不太平整。”
“哦。”顾兰芷放下心来，转念又问道，“要不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她是真的想自己走，自己走路顶多就是脚疼，现在这样可是身心俱疲。
方沅不答，又继续往前走。
顾兰芷也不好再说什么，否则倒显得自己矫情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方沅，赶忙又要挺起腰身，松开抱着他脖颈的双手。
谁料她才刚刚松开一点，方沅就悠悠开口，“别乱动，当心摔下去。”
“哦。”顾兰芷闻言不敢再乱动，生怕影响到他，只能继续保持着环抱他脖颈的姿势趴在他背上。
大雨虽早已停歇，可是他们身上的衣服却是湿透的。即便是七月，这山林间的温度却还是很低。
顾兰芷的手越来越凉，方沅许是感觉到了，柔声道：“很快就到了。”
等了半晌却没有回应，原来顾兰芷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