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顾兰芷一点都没察觉到沈睦对自己的关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近年来她一直远在扬州，二人见面机会有限，顾兰芷一心都在生意上，对此也不甚在意。毕竟沈睦也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最多就是仍旧像少时那样喜欢跟在她身边。但这也多是因为钱庄的事情，二人私交其实非常有限。

    再加上沈夫人对自己的态度一直疏离冷淡，顾兰芷隐隐觉得就是因为沈睦的缘故。她有自知之明，是以从未想过这件事。

    但是，今日沈夫人的态度实在反常，甚至还让沈睦多给她写信，由不得她不多想。按理说不应该呀，沈夫人一直中意她的侄女，也就是她兄长的独女，想要两家亲上加亲。

    沈夫人的娘家姓焦，是湖州有名的茶商，家中经营千亩茶园，更有几十家茶铺遍布江南，每岁向朝廷供奉的名茶“顾渚紫笋”便是出自他家的茶园。

    与沈家相似的是，焦家偌大的家业，焦老爷膝下却只有一女。所以，焦老爷也对与沈家联姻之事颇为重视。

    难道是这亲事出了什么岔子？顾兰芷胡思乱想间已到了沈家大门外，越想心越烦，只想赶快摆脱沈睦，“瞧我这记性，王大娘子还让我从这边给她带些馥蕊居的胭脂呢，差点儿就忘了！少东家，我要先去馥蕊居一趟，就先告辞了。”

    “我陪你去。”

    “那地方卖的都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要是让东家知道您流连这些地方，又该说您了。”

    沈睦听她这样说，陡然想起今日父亲说自己不务正业，此时若是硬跟着去了，岂不是正好对上了“不务正业”四字，便有些犹豫，“你不是还要去总号吗？要不让下人去买胭脂，我先陪你去总号。”

    “少东家有所不知，这买胭脂可是个大学问，什么肤色配什么胭脂，什么季节擦什么胭脂，都不一样。此外还要考虑胭脂的香气，送的人会不会喜欢，这些都得考虑周全，非得我亲自去选才行。”

    “这……那你什么时候去总号，要不我先去总号等你？”

    顾兰芷心下叹气，这少东家真是难缠，故作为难道：“这怎么办呢？算了，想想要向总号汇报的事也不是那么打紧，回头我休书一封给总号也一样，还是先去买胭脂吧。”她抬头看看今日并不存在的太阳，“不跟您说了，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去胭脂铺，再晚就关门了。”说罢向沈睦福了福，便转身上了马车，不给他继续纠缠的机会。

    “哎……”沈睦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眼见顾兰芷进了马车，他紧走几步到了马车边，冲着车窗道，“兰芷，那回头我给你写信。”

    顾兰芷笑道：“回头再说吧，我真得走了，少东家再会！”说罢放下车窗的帘子，催促车夫出发。

    沈睦有些怅然地看着马车远去，直到车子拐过街角完全看不到了，他才耷拉着肩膀回了沈宅……

    马车里的顾兰芷也舒了口气。

    “掌柜的，咱们要去馥蕊居买胭脂吗？”青蚨问道。

    “买胭脂？”她愣了一下，这原本只是个托辞，但是仔细一想，确可去一趟。裴虚静一向淡雅，并不热衷于这些胭脂俗粉，但是陈家那对姐妹喜欢呀，可以买一些带回去送给她们，”对，咱们去馥蕊居。”

    青蚨大声吩咐外面的车夫去馥蕊居，然后神秘兮兮地对顾兰芷道：“掌柜的，您知道我刚才听说什么事了吗？”

    在顾兰芷拜见沈宏夫妇这段时间，青蚨先是去后院寻了沈睦身边的婢女金蝉，两个小姐妹久未见面，热聊了一阵子。然后金蝉又带她去厨下，金蝉的母亲是沈府的厨娘，她们讨了几样点心，一起坐在灶旁，一边吃点心，一边闲聊天。虽然不是正经做饭的时间，但是灶上留着火，所以厨房里格外暖和。一些备菜的厨娘和伙夫也都聚在灶旁，刷碗的刷碗，择菜的择菜……

    就是在这群人的闲聊中，青蚨听到了一个大消息。

    “听说什么了？”顾兰芷心不在焉地应着。

    “少东家要成亲啦！”

    “什么？！”

    青蚨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顾兰芷心头突突狂跳，难道那些不好的预感都是真的？“和谁成亲？”她紧张地注视着青蚨。

    青蚨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家掌柜，“您猜不到吗？”

    这丫头还学会卖关子了，“到底是谁？”顾兰芷生怕下一刻她就说出自己的名字。

    “舅老爷家的表小姐呀。”青蚨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大家之前不都这样传嘛，掌柜的您怎么会没听说过？”

    “消息属实吗？”

    “绝对属实，金蝉她娘说，她堂兄这段时间一直在采办聘礼。昨儿个丁媒婆还来了府里，就是要让她去舅老爷家提亲，生辰八字都算好了，只等后日上门了。”

    “她堂兄是谁？”

    “哦，忘了说了，金蝉娘的堂兄就是管家呀。”

    原来如此，如果是从管家那里得来的消息，那肯定是八九不离十了，顾兰芷大喜，“太好了！”

    看着顿时眉开眼笑的掌柜，青蚨有些纳闷，虽说少东家成亲是件喜事，可是掌柜的未免也太高兴了吧，“掌柜的，少东家成亲您怎么这么高兴，又不是您要成亲。”

    “所以我才高兴呀。”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青蚨越发摸不着头脑。

    想到自己刚刚的自作多情，顾兰芷不由失笑，简直是自寻烦恼。但是转念一想，既然沈家没有这个意思，那么沈夫人今日对她的热情又是为哪般？

    或许，喜事将近，沈夫人就是单纯心情好也不是不可能。

    思来想去仍旧无解，便索性不想了，反正不是要与她结亲，那就无所谓啦。

    “你上次不是说想吃天外楼的醋鱼和莼菜羹，咱们今晚就去吃！”顾兰芷心情大好道。

    入夜后，沈宏回到后宅，沈夫人先伺候他更衣、洗漱，然后唤人端来一盆热水伺候他泡脚，待这些停当后，又亲手奉上一碗参汤。

    沈宏端着参汤小口啜饮着，沈夫人坐在一旁榻上。

    “你们都下去吧。”沈宏屏退下人，待屋内只剩他们夫妻二人后，才开口问道，“兰芷来过了？”

    “下午跟睦儿一起来了，坐着说了会儿话，说了晚上留她用膳，她说还要去总号办事，便走了。”

    “你是不是又对人家那么冷淡？”沈宏皱眉。

    沈夫人一下子急了，声调不由地变高，“我哪有？都是照你的吩咐，要热情洋溢，要关怀备至，不信你问睦儿去。”

    听着妻子的阴阳怪气，沈宏赔笑道：“瞧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动不动就生气，我也没说什么嘛。”

    沈夫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理他。

    “唉……”沈宏放下手中的参汤，长长地看了口气，“这还不都是为了睦儿嘛，原本想着和内兄家亲上加亲，睦儿既是他的外甥又是女婿，等将来你我百年后，睦儿还能有个依靠。可是你那个侄女……”说罢他又叹了口气。

    沈夫人听着丈夫的叹息，看着他鬓边的白发，突然发觉他似乎一下子老了许多，不由得心软，“谁说不是呢，原本想地好好的，让这对孩子亲上加亲，哪能料到玉儿她……她小时候确实体弱多病，原想着大些就好了，谁承想竟然病到这地步……”说到此处声音竟有些哽咽。

    上个月沈夫人和沈宏一起回了趟湖州娘家，一方面看望兄长一家，一方面想谈谈孩子们的亲事。眼看着沈睦一天天大了，他对顾兰芷的迷恋，沈夫人都看在眼里，因此急于将儿子与侄女玉儿的婚事定下来。

    沈宏近一年来也感到身体大不如前，不得不好好考虑沈家的未来。儿子沈睦资质平庸，于钱庄经营并没有天分，再加上性格懦弱，缺少独当一面的勇气与魄力。他也希望尽快与内兄家联姻，日后依靠岳父家的势力，不求儿子能将宏盛钱庄发扬光大，至少可以守住眼下这份产业，当一个富甲一方的陶朱公。因此他与妻子一拍即合，才有了这次湖州之行。

    沈夫人满心希望地回到焦家，见到的竟是缠绵病榻的侄女，看着她那弱不禁风，却仍强颜欢笑地欢迎自己的模样，沈夫人的心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