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表哥呢？”焦玉儿满脸希冀地问道，眼睛却悄悄地瞟向门口。

    “他最近正跟着钱庄的襄理学习怎么打理生意呢，实在走不开，这次没来。”眼见侄女那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孔更加黯淡，她赶紧宽慰道，“你不知道他多想来呢，说已经好久没见过玉儿妹妹了，想念得紧。可是你姑丈不让他来，让他安心在钱庄学习。你也知道，你姑丈那个人，平日多严厉呀。”

    焦玉儿闻听此言果然心情转好，反过来安慰姑母，“姑丈做得对，大丈夫自当以事业为重，沈家那么大的家业以后都要表哥担着，此时确该好好学习。”

    侄女如此明理识大体，沈夫人的心里更加难受。

    焦玉儿开口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一旁的焦夫人赶紧坐到她身边，将她上身微微扶起，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剧烈的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住，婢女赶紧奉上热汤给她润喉。

    经过这一番折腾，焦玉儿的力气似乎也耗尽了，半躺在靠枕上闭目养神。

    焦夫人又陪着女儿待了一会儿，看她似乎睡着了，便示意沈夫人与她一同出了内室。

    待到了外面廊下，沈夫人终于忍不住问道：“玉儿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看着竟比上次见时更不好了。”

    焦夫人悠悠叹口气，“有说是痨症的，有说是热症的，远近的郎中都请来看过，药倒是开了许多，可是病却一点儿没见好。”

    沈夫人听说可能是痨症，本就凉了一半的心就更凉了。都知道痨症根本治不好，若真的是痨症，那两个孩子的婚事……

    当晚，沈夫人犹犹豫豫地终究将这事告诉了沈宏，没想到的是，沈宏只是略作思索，便决定第二日就与内兄商量孩子们的婚事。沈夫人大吃一惊，她原先还担心沈宏知道了焦玉儿的痨症，会反悔呢。

    沈宏担心的是，若焦玉儿果真病入膏肓，未及婚配便没了，那他与焦家联姻之事就要彻底落空，所以更得抓紧时间把这事定下来，说不好听点，焦玉儿即便要死，也得死在他们沈家，即便只做他沈家一天的儿媳，这门亲事也是坐实了。

    沈夫人当然不知道丈夫心里这些盘算，还暗自感激丈夫重情义，守信诺呢。

    第二日，他们便与焦老爷夫妇郑重提亲。纵然焦家家财万贯，但也碍于世俗，生怕女儿未及婚配便去了。虽然两家从未正式明说两个孩子的婚事，但是彼此都心照不宣。怎奈焦玉儿病势沉重，一日不胜一日，昨日还担心沈家夫妇知道了女儿的病情，会不提这亲事了。今日却见妹妹与妹夫如此郑重提亲，不由动容，几乎是立刻就应允了。

    沈宏还主动提出，希望能够尽快给他们办婚事，说不定被喜事一冲，侄女的病情就好转了呢。

    虽然希望一切从简，尽快成亲，但是两家毕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两家商定，就将成亲的时间定在年底。距离年底也没剩几个月了，沈宏夫妇一回到杭州，便着手准备聘礼，至于三书六礼都按部就班地进行。

    可是沈睦一心都在顾兰芷身上，怎么可能答应娶表妹。就在沈夫人苦口婆心劝说无果后，还是沈宏出马，让沈睦就范。

    他只提了一个条件，只要沈睦乖乖跟焦玉儿成亲，他就答应让沈睦纳了顾兰芷。

    沈睦乍一听，没有反应过来，继而才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是让他纳顾兰芷为妾，这如何能行？没等他反驳，沈宏就开口了。

    “睦儿，你也该长大了，沈家的这份家业将来都要你来扛，所以我与你母亲才与你舅父家结下这门亲，以后你好有岳家倚仗。”他说罢叹口气，语气缓和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兰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才貌都是出色的，可是却不是我沈家儿媳的人选。”

    “兰芷她……”

    沈宏抬手打断儿子的话，“你想说什么爹都知道，兰芷千好万好，却没有你表妹那样的家世可以倚仗。你就算娶了兰芷，以后钱庄若是出了什么事，那时候我和你娘都不在了，你们能指望谁帮你一把呢？”

    沈睦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低下头去。

    沈宏见他这样，知道他已被自己说通，继续趁热打铁，“再说了，你想娶兰芷，你娘也不会答应的。”随后他话音一转，“可爹也是男人，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放心，你与玉儿成亲后，就让你纳兰芷进门，这事爹给你做主，你娘那里我去说。其实不管是妻还是妾，兰芷她都是你的人，每日朝夕相处，生儿育女，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宏一番话，竟让沈睦眼里有了喜色，仿佛能纳顾兰芷为妾已是天大的恩典。他心里已然接受父亲的安排，尤其那句“她都是你的人”，让他格外受用。

    他却仍有顾虑，半晌嗫嚅道：“就是不知道，兰芷愿意吗？”

    沈宏一愣，胸有成竹道：“这个不用担心，她是懂知恩图报的，到时候我亲自跟她提。”他特别强调了“亲自”二字，“不过，这个事现在还不宜提，一切等你与玉儿成婚之后，否则你舅父那边不好说。还有，兰芷毕竟是女子，你若冒冒失失地去说，她一害羞或许拒绝了呢，那时候本来能成的事也不成了。”

    沈睦闻言赶紧点头应允。

    “切记，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沈宏深知儿子秉性，向来没有城府，所以才特别跟他强调。

    要不是儿子不愿意跟焦玉儿成亲，他本来不打算现在告诉他的。一来担心与焦家婚事未办就想着给儿子纳妾，委实说不过去。二来，他知道顾兰芷的心性，到时候免不了要用自己这张老脸去迫使她答应。此事的关节就在于突然袭击，一击即中，若是事先泄露出去，让她知道了消息，难保她不会想出什么法子应对。

    沈睦突然答应婚事，沈夫人一方面喜出望外，一方面也疑惑，不知道老爷跟他说了什么，这么一会儿就像变了个人。

    让儿子纳顾兰芷为妾这事，沈宏已经考虑了有些时日。自从他决定出手解决掉总号的刘掌柜，就深感儿子身边得有自己人帮衬。自己儿子几斤几两，他这个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根本没有能力扛起宏盛钱庄这副重担。就算将来有焦家倚仗，那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难道要让焦家替他管理钱庄？自然不行。

    要说这世间什么关系最牢固，除了血缘，自然是婚姻。一旦约为婚姻，便同气连枝，荣辱与共，这也是他要与焦家联姻的原因。可惜焦玉儿那孩子体弱多病，怕是连执掌中馈的心力也没有，更遑论打理钱庄。

    还是沈夫人提醒了他，那日妻子又向他抱怨儿子总想往扬州跑，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狐媚子勾他的魂。

    顾兰芷！

    这可真是灯下黑，眼前不就有合适的人选吗？沈宏大喜。

    顾兰芷在钱庄经营上显露的天分，可是沈睦远不能及的。人品相貌，也都很说得过。最重要的是，儿子喜欢她呀。

    这边跟沈睦谈妥，还有沈夫人那道难关要过。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刚提起个话头，沈夫人就跟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柳眉倒竖，怒道：“不行！玉儿还没过门，你就琢磨着给睦儿纳妾，你还是不是人呀！”说着竟有了哭腔。

    “睦儿不同意这门亲事，我能有什么办法？”沈宏说着拉住妻子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温言道，“你也看到了，不如此，睦儿不肯呀。当务之急，就是将他与玉儿的婚事顺顺利利办了，玉儿的病情，拖不起呀。”

    沈夫人想到侄女那病恹恹的模样，一时无言以对。

    “你也知道，睦儿一直喜欢兰芷那孩子，咱们也心疼心疼儿子，这事就从了他的愿吧。”

    “哼！这么做，怎么对得起玉儿，兄长那里怎么交待！”

    “唉，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这不都是为了睦儿好吗？我也不怕你生气，玉儿那孩子，怎么看都不是长寿多福的样子。”

    “你……”沈夫人气急，转念又意识到丈夫说的是实情，一时间百感交集，委屈地抽泣起来。

    沈宏见妻子这样，抬手轻抚她的背，温柔道：“玉儿毕竟是咱们的亲侄女，又是睦儿的正妻，等她过门后，咱们自然当做亲女儿一般待她，定不会委屈她的。让兰芷给睦儿为妾，不过是给玉儿找个帮手，帮她料理家事，还可以帮睦儿打理钱庄的事务。你也知道咱们儿子那点本事，你指望他将来独自撑起宏盛钱庄吗？不得有个信得过的人帮衬他。”

    “你怎么知道那狐媚子信得过？”沈夫人没好气道。

    沈宏听她说“狐媚子”三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硬是压住脾气，耐着性子道：“那孩子是我故友之女，出身世家名门，人品秉性不会差的。咱们家于她又有大恩，有什么信不过的？只要以后她给睦儿生下一男半女，还怕她对咱们沈家不尽心竭力吗？”

    沈夫人娘家虽是大富之家，却终究是商贾，她厌恶顾兰芷，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她“出身世家名门”，听到丈夫这么说，不屑道：“什么世家名门，不也落魄了吗？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所以才让她与睦儿为妾呀，要是没落魄，咱们还攀不上这门亲呢。”

    “哼！我们沈家要纳妾，多少人上赶着来，谁稀罕与她这破落户攀亲！”沈夫人不由心头火起。

    “对对，夫人说得都对，只是能帮助睦儿打理生意的女子却不好找，能让睦儿喜欢的更不好找。”

    沈夫人被噎得没话说，气得两颊发红。

    沈宏见状，握着妻子的手安抚，“都是为了睦儿，咱们有什么不能忍的，你说是不是？”见妻子神情软了下来，他赶紧趁热打铁，“眼下睦儿答应与玉儿完婚，咱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况且说是纳妾，也不急于这一时，怎么着也得等一两年后，咱们无论如何也得顾及玉儿和内兄的面子，你说是不是？”

    听丈夫这样说，沈夫人的气已消了大半，算他还有良心，冷静下来却想起一件事，“我怎么听说那狐……”看到丈夫脸色微变，她不情愿地改了口，“那顾兰芷，在扬州和一个什么县令打得火热。”

    此事沈宏也有所耳闻，听说她还以极低的利息借了一笔银子给那个县令，但是这些不好对妻子讲，便满不在乎地笑道：“你听那些人乱嚼舌根子，生意场上嘛，免不了逢场作戏，兰芷一个女子，被人说闲话也是难免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对人家有情，人家也未必对她有意。”

    “这是何意？”沈夫人的好奇心被勾起。

    “你知道那个县令是谁吗？”

    “谁？”

    “当朝中书令的长子。”

    “中书令？”无需多言，沈夫人便明白了，此事绝无可能。即便二人之间真有点什么，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人家岂会看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