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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七

    次日清晨,沈连寂一睁开眼,秦莘野的香甜气味就迎面扑了上来。她轻轻亲了他一下,说:“那安眠药的效果挺好的,你这一整夜都睡得很熟,就算我捏你鼻子,你也没感觉。”

    沈连寂倒不认为让自己熟睡整晚的功臣是安眠药,而是这张格外舒适且令人安心的床。

    “你要出去?”

    “嗯。买早餐。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下粥的配料。”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脸色难得好了一点,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秦莘野摸摸沈连寂的脸,浅浅一笑,“我很快就回来。”

    不知为何,沈连寂感觉今天的秦莘野和往常有点不太一样。

    秦莘野前一秒才踏出卧室,后一秒却又退了回来:“连寂,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你小时候穿过一次开裆裤,虽然你妈妈可能觉得不太雅观,后来再没有给你穿,但那次,我可是真真切切地大饱了一场眼福哦。那个地方是什么可爱模样,我至今都还记得呢。”

    沈连寂原本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差点给她气得跳起来:“莘野!”

    秦莘野顺利达成每天调戏一次沈连寂的日常任务,顿时觉得自己棒棒哒,得意洋洋地歪头做了个鬼脸,随即脚底抹油,逃也似的奔走了:“啦啦啦,我先走了,拜拜咯~”

    沈连寂无可奈何地长叹一气,无力地倒在被褥里,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关上门的瞬间,秦莘野脸上的笑容骤然消逝。她无声地靠着门伫立了一会儿,带着几分失意的背影,慢慢向楼下走去。

    晚上,和玉笙看着坐在眼前的吃火锅吃得津津有味的魏琛,拿筷子的手迟疑地顿了一下。

    年假过后,和玉笙一直在四处找工作。尽管他本身的履历和实力都很漂亮且优秀,但无奈他自带“黑历史”,以前试图挖他墙脚的学校和培训机构纷纷以“庙小容不下大佛”为由婉拒了他。而这魏琛,则是他所联系的人中,唯一回应了他的人。

    魏琛父亲建立的新图教育,主要为5-18岁的孩子提供小初高全学科课外辅导。其父去年年底由于身体原因退任后,就由这位桀骜不驯的少爷接管了。魏琛见他都没怎么吃,以为点的菜不符合他的胃口,“要不要我把服务员把菜单拿来,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和玉笙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他瞥了瞥满桌的菜肴,“已经够了。”

    “够了。”魏琛对这个回答细细品味了一番,“你说够了,并没有明示我点的菜中是否有你喜欢的,至多表明你觉得我点的菜很多,足够两个人吃了,对吗?”

    “我……”和玉笙犹豫顷刻,索性开门见山,“魏先生,你今天叫我过来,难道不是为了面试吗?”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先生’‘老板’的,太见外刻板,教人提不起劲。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我也直接叫你‘玉笙’,可以吗?”

    和玉笙踌躇须臾,点了点头。

    “不过比起吃饭,你似乎更在意我今晚叫你来的目的。那好吧,我也不故弄玄虚了。我今天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这个人。”

    “……了解?”

    “是的。”

    “那面试呢?”

    魏琛笑了笑:“谁会在工作日的晚上面试?”

    “……”

    “来吧,一边吃,一边给我讲讲关于你的事。”在和玉笙行将开口之际,他又补充道,“应聘面试的那一套就省省吧。我想了解的,是最真实自然的你。”

    “可我不知道你想了解我哪方面。”

    “这个好说。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就行了。”

    “好。”

    看和玉笙有些紧张,魏琛亲切地笑道:“放心,不会是什么难题的。首先第一个问题,你喜欢男人吧?”

    和玉笙倏地一愣。

    魏琛慢条斯理地解释:“我爸和杭城七中的校长是酒友,他们前些天聊起来时,我在旁边听到了。”

    和玉笙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你否认你喜欢男人?”

    和玉笙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男人。”

    “可你分明和男人亲吻了。”

    “佩均他……”和玉笙的音量逐渐低下,“佩均他是特别的……”

    魏琛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我可以理解为,你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同性恋,而只是目前喜欢的人恰好是男人,对吗?”

    和玉笙点了点头。

    魏琛若有所思地端详了对面人一眼,脸上的亲和笑意依然如故:“那好,第二个问题——你是那种很放浪的类型吗?”

    霎时间,和玉笙僵成了一个木头人。

    “如果你不是表里不一的人,为什么大白天在车上也搞得起来?”

    和玉笙“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他低着头,双手握成拳头,压着声音说:“那次是事出有因。不管是佩均还是我,都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抱歉,我想我该走了。”

    说罢,正欲离去,却听魏琛又道:“我本来还有点想聘用你的,要是现在走了,可别怪我收回这个念头。”

    “请便。”

    和玉笙态度强硬,毅然决然地抬腿迈开步子,但脚还没落地,又听魏琛道:“虽然国人的观念已经逐渐开放起来,但再怎么开放,对于这种事,至少像我们这种必须兼顾单位形象的人,处理时须得相当慎重。我已经算是一个比较开明的人了。如果我都没接受你,那么其他人就更别想了。”

    “我明白,所以我很感谢你的联系。”和玉笙转回身,一字一顿地说,“但这并不能成为我们遭受羞辱的理由。”

    “羞辱?你觉得我在羞辱你们?” 魏琛惊讶地失笑几声,“那你可真是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想羞辱你或是你的那个什么佩均,我是真心想了解你这个人。”

    和玉笙难以相信地皱起眉头。

    “大概是我的表达方式有问题吧。没办法,我这张嘴天生这样,如果让你感到被羞辱了,还真是抱歉。”

    “……”

    “坐下吧,咱们还没聊完呢。”

    和玉笙实在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不甚理解地看了他几眼,见其几次以手势示意自己坐下,夷犹良久,终是照做了。

    “从果断拒绝我这点来看,你人品应该不会太差。”魏琛慢悠悠地说,“当然,你若是玩欲擒故纵,也没关系。反正咱有的是时间,大可以慢慢了解。言归正传,可以说说那‘事出有因’的‘因’是什么吗?”

    “这是我们的私事。”

    “一点点也不行么?”

    和玉笙抿了抿唇:“我只能说,佩均当时的心情不太好……”

    “于是拿你撒气?”

    和玉笙蓦地抬眼看向他:“佩均从未拿我撒过气,恰恰相反,他还为了我克制住了他的……”

    魏琛的手肘压着桌面,两只手托着下巴,一脸好奇地道:“克制住了什么?”

    和玉笙着实认为这场谈话没有任何必要或意义,继续说下去也仅是浪费时间:“对不起,我还是觉得我该回去了。”

    “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吗?”

    和玉笙一愣。

    “名校研究生毕业,荣获多项省级奖项,还培养出了两名语文高考状元——这么好的条件,你觉得人家为什么不要你?”

    “……”

    “别人不由分说,径自把你和你男友定性成了那种人。但我没有。我不想仅凭道听途说来评判他人。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因此这场了解会,可以说是变相的面试。”

    魏琛突然一本正经,让和玉笙略感无所适从。他顿了顿,说:“但你问的问题都属于个人隐私……”

    “如果你的同事,还有孩子和他们的家长问你这些问题,你怎么回答?”

    和玉笙一怔。

    “尽管工作应该与私生活泾渭分明,但这些屁话素来只是口头上说说,实际根本不会有人这么想,尤其是家长们。说难听点,他们只会无限放大你的私生活,以此来置疑你的教学能力。哪怕你的教学没有出现丝毫纰漏,他们也会置疑你的为人作风,担心你误导孩子。到时候,你怎么办?像在杭城七中时的那样默默忍受,最终辞职吗?”

    “我……”

    “如果面对不了这些的话,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教师这条路吧。否则只是一个同样的轮回罢了。”

    魏琛见他沉默不语,略微失望地站了起来。这时,和玉笙突然又道:“我不想放弃。”

    “可你连我的三言两语都应付不了,如何能应对将来的众口铄金?”

    “你说的没错,在杭城七中,明明有那么多关心我的同事和学生,如果我当时能稍微坚持一下的话就好了。”和玉笙抬起头,看着魏琛的眼神笃定无比,“但我相信人非草木,就算一开始的偏见不可避免,时间也能证明一切。既然我原来的同事和学生能理解我,那么我未来的同事和学生,还有他们的家长,也一定会理解我的。”

    “现实没你想的那么仁慈。”

    “是的,但我对将来充满信心。”和玉笙莞尔一笑,“因为,我今晚就遇到了一个理解我的人。谢谢你,魏琛。”

    魏琛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颇为无可奈何,且不知该拿和玉笙如何是好地坐了下来,“我如果早点遇到你,约莫也弯了吧。”

    和玉笙的笑容顿时凝固。

    “哈哈,我就开个玩笑,别当真别当真。”魏琛笑得人仰马翻,看得和玉笙更加尴尬了。

    “那这场面试……”

    “对于不喜欢的人,我一向不会多看一眼,遑论坐下来一起吃饭了——你说呢?”

    和玉笙喜出望外,笑逐颜开:“真是太谢谢你了,魏琛!”

    魏琛矜持地抬了一下右手:“诶,先别谢那么早,咱们辅导机构的要求可不容小觑,到时候就怕你呼天抢地地抱怨。”

    “不会的!”和玉笙的目光炯炯有神,“非常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做好的!”

    回到家时,史佩均正在收拾茶几上的茶杯,有两个,显然方才来客人了。他见和玉笙回来了,连忙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拥进怀里:“怎么样?面试成功了吗?”

    “嗯,”和玉笙笑着点头道,“对方是个十分不错的人。多亏了他,我才能正视以往被我疏忽了的问题。”

    “是吗,那就好。”史佩均淡淡一笑。

    和玉笙看他心事重重的,担忧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刚才,怀律师来了。”

    “是收购的事出现问题了?”

    “没有,”史佩均摇了摇头,“欧阳凯明天想见我一面。”

    “你不想去?”

    史佩均在沙发上坐下,“我本以为只用在外面吃一顿饭,但他却要我去他家,还说希望我能把伴侣……也就是你,一起带过去。”

    和玉笙坐到他身边:“我没关系的。”

    “我知道,但问题是他的儿子欧阳尧旭……这人和我是小学同学,关系一直不太好,上次在部门遇上也是……而且,”史佩均话音一顿,“他就是裴井然的表弟。”

    和玉笙的瞳孔微微放大。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拒绝了吗?”

    “没。再怎么说,欧阳凯也是甲方,我不敢武断。但现在看来,果然还是拒绝好了。”

    史佩均正要拿出手机回复怀珺衡,却被和玉笙按住了手。

    “去吧。”

    “……诶?”

    “你刚才也说了,在收购一事上,欧阳凯是甲方。如果你拒绝了,难保他不会改变主意。”

    “但是……”

    和玉笙握住史佩均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佩均,你年纪还小,此前也没怎么接触过成人社会,一上来就接那么大一块烫手山芋,确实很不容易。然而轻重缓急,不用我多说,你心里也肯定有数,尤其是在这种事上,千万不要被情感束缚。”

    “欧阳尧旭那二百五,我从来没放在眼里过,我只是担心……”史佩均看了眼和玉笙,低下头,欲言又止。

    和玉笙轻轻一吐气,“有你在,我能有什么好怕的?”他摸着史佩均的脸,温柔的笑容充满了让人为之倾倒的暖意,“告诉怀老师,我们一定会准时应约的。”

    欧阳家金碧辉煌,豪华程度好比城堡,置身其中,不禁油然而生一股身处梦幻迷宫深处的错觉。经由专车接送,又在迎宾大队的带领下,史佩均与和玉笙来到了会客厅。管家安顿好两人后去请屋主人,十分钟后,欧阳凯从容不迫地现身了。

    欧阳凯生来不苟言笑,又气宇轩昂,如影随形的低气压令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不禁肃然起敬。他简单地抬打量了二人一下,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大马金刀地自顾自入座。和玉笙和史佩均不知所措地对视一眼,然后在管家的一句“二位请坐”中坐下了。

    待佣人们上好茶点并离开,欧阳凯率先打破了持续已久的沉静:“你爸和我以前算得上是半个至交。”

    这句话毋庸置疑,是对史佩均说的。史佩均不敢插话,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还有万佳晟。我们三个以前是生意场上的伙伴兼死敌,经常私下里一起出去喝酒谈天。那时候年少轻狂,说过不少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对家庭教育也是振振有词、各持己见。当时我认为你爸的教育观过于偏激,不苟同。可如今看来,反倒是他的教育最为‘成功’。”

    史佩均听出对方话中有话,然而听不出这话外音到底是什么。

    对于欧阳凯,史佩均依稀有点印象,但具体的已记不大清。他只记得他跟父亲还有另一个人——大约是万佳晟——谈完正事后,偶尔会走近看看在一旁学习的自己,不清楚是否说过话。彼时史佩均还有点紧张,怯生生地伸出小手将写下的答案遮住,生怕被他发现错误。

    欧阳凯没有任何继续缅怀过往的意思,说罢,问和玉笙道:“你是他监护人?”

    和玉笙不知道欧阳凯知晓部门的事,下意识一愣,随后毕恭毕敬地答道:“是的。”

    然而这一问过后,欧阳凯就不发声了。沉稳的目光好似落在二人身上,好似又在追随着远行的思绪,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就这样无声坐了几十分钟,管家敲了敲门,进来道:“老爷、二位,用餐的时间到了。”

    欧阳凯轻轻“嗯”了一下,站起来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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