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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三十一

    常言道,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作为曾在二组里横着走路的“人上人”,欧阳尧旭此时却在过去的直属上司——如今的临时副科长——刘存广面前正襟危坐、低首下心。原因自然不必多说,他正在接受关于钟轶之死和钟晴擅自脱离监护的问责。

    “你确定你制止钟轶时,没刻意提高电压吗?”

    “没有。”

    “保险装置呢?”

    “没关。”

    “那也就是说,你的监护器出故障了,钟轶的死只是个意外?”刘存广将信将疑地说完,点了点头,一副完全信服了的模样,“如果是意外的话,也不好向你追责了。不过钟晴的下落,你一定要尽早找到。”

    “……知道了。”

    “好了,回去吧。”

    连把监护器交给鉴定科检验的样子都不做,便迫不及待地宣判这一切只是一场令人扼腕痛惜的事故,简直就差把“我是你妈的走狗”说出口了。欧阳尧旭走出讯问室,仰头呼出一口精疲力竭的闷气,再以龟速踱向三组办公室。说实话,他如今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那里了,可若连这最基本的第一步都无法迈出,他又如何在“注定”会来临之际狠下心呢?他必须逼迫自己,因为选择早已做好,他不能逃避。

    ——无路可逃。

    他前一秒刚踏进办公室,晨星后一秒便抬起了头。四下只有她一人,其余成员全部不见踪影。从她那炯炯有神的双眸中,欧阳尧旭立马明白过来,她是故意独自在这儿等自己的。

    不及他走近,晨星率先冷冷地开了口:“早上娜娜打电话来说,组长身体不适,得在家休息一天。”

    “……”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装傻有意思吗?”晨星怒火中烧,嘴上难免不留情起来,“杀死钟轶的凶手是谁?”

    欧阳尧旭不屑一哼:“是她自己倒霉,赶上监护器坏掉的时候犯事,何来凶手一说?我不怪她自作自受反倒连累我被像犯人一样对待,已经够仁慈了好吧?”

    话音一落,伴随着“啪”的一声响,欧阳尧旭为自己的出言不逊挨了一道耳光。不过他也不觉得冤,毕竟他确实是在含血喷人。

    晨星下意识用了右手扇巴掌,并且还毫无保留地使出了全力,难免令腕部的扭伤雪上加霜,掌心更是火辣辣的疼,“是副……是范冰吧?”

    欧阳尧旭倏地一愣。

    “对钟轶和钟晴抱有恨意甚至是杀心的,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谁。她要她们死,大概率是因为她们害死了你姐姐。可我想不通她偏偏选现在的理由。欧阳尧旭,你和你母亲之间,发生什么了?”

    若在以前,欧阳尧旭肯定会立刻回骂对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此刻,光是动动嘴皮子都教他心力憔悴,以至于干脆装聋作哑,什么都不想理会了。见他对自己的话没有半点反应,晨星一垂眸,大抵觉得再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转而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于胸腔内沸腾的情感,“欧阳尧旭,你叫我为了自己活下去,但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你自己活下去?”

    “……”

    “范冰,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就算她是你母亲,我也绝不会放任她继续逍遥法外、为所欲为。如果你铁了心要包庇她,那么下一次见面时,我一定会把枪口对准你的脑袋!”

    晨星严肃一瞪欧阳尧旭,沉着脸走了。待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欧阳尧旭忽如断了提线的木偶似的两手一垂,晃晃悠悠地后退几步,一屁股压在了转椅上。他呆呆地静坐顷刻,嘴角不自觉上扬,双目却不受控制地迷蒙湿润——

    她竟然相信钟轶不是我杀的。她竟然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无条件相信我是清白的?哈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了!为什么会这么可笑呢?明明她……就是我杀死的啊!

    刺耳的哀嚎如海啸般于喉间爆发,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搅碎。他已经不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自己是谁、又将去往何处了。他只想抱头痛哭,哭到不省人事,不用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然而老天爷不允许,他自己也不会允许,所以他只能挣扎着站起来,亲手扼杀自己所向往、所憧憬、所热爱的一切。

    “打出生那一刻,你便不是人了。”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往复盘旋,陌生又熟悉——

    “你只是她实施报仇的,一个由血肉构成的工具。”

    “是她的血与肉。”

    “不是你。”

    “也没有‘你’。”

    ……

    若要问楼莲最害怕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江胤聪和江胤惠。因为这俩熊孩子不仅让他不得须臾安生,有时还机敏异常,根本没法用谎言搪塞敷衍。这不,他们又不知打的什么小算盘,面带着难以言喻的微妙笑容,一动不动地托腮注视起他们的男保姆来。楼莲被他俩一左一右双面夹击,不禁毛骨悚然,背上一股透心凉的恶寒。他纠结迟疑半晌,一脸无辜委屈地问:“……是饿了吗?可还要一个小时才到饭点呢。”

    江胤惠面不改色地道:“榴莲,也是时候和我们讲实话了吧?”

    楼莲一问三不知:“你说什么呀?什么实话啊?我向你们隐瞒了什么吗?”

    江胤聪采取了和弟弟不一样的策略:“榴莲,怀哥哥说,撒谎是坏孩子才会做的事。难道榴莲你是坏孩子吗?”

    楼莲:“……”

    老子早过了“孩子”的年龄了。

    双胞胎在楼莲心中,就像长年摆在案上的祖宗牌位,跪拜供奉啥都好说,只求别显灵(犯“熊”)。然而现今正是特殊时刻,他待他俩的耐心,膨胀得如同宇宙般宽广,故而即使被联合起来质问,也依旧笑容可掬,没有丝毫不悦和不耐烦。兄弟俩瞧他反常成这样,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一记直球猝不及防而出:“我们其实是被关起来了吧?”

    楼莲顿时惊愕失语,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试图辩解时,却被江胤聪抢了话头:“怀哥哥还好吗?”

    江胤惠不以为意地代为作答:“傻大葱,怀哥哥那么厉害,当然很好了。对吧,榴莲?”

    楼莲怔了怔,突然发现双胞胎虽然看上去和平时没多大区别,实际上却悄悄抓住了他的衣角——江胤聪眼角略微泛红,眼里泪光微微闪烁,嘴唇紧抿;江胤惠亦罕见地静候他开口,没卖弄所谓的童言无忌。他忍不住心头一酸,抚了抚两个小家伙的小脑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没关系。首领一定没事的。”

    然而兄弟俩期待的答案中,没有“一定”。

    范冰因伤请假,所以策处科科长室便暂时空了出来。晨星躲在角落里东张西望片刻,确定附近无人后,一只脚才刚刚抬起,却冷不防被一扯衣领,差点当场断了脖子。她连忙后退一步稳住重心,转身欲赐偷袭者一拳,随即又在看到其真面目后愣住了:“……师父?”

    施杨眼珠一撇,目光恰好落在她那贴着两片膏药的手腕上,面无表情地不置一词。晨星后知后觉地收拳站好,忍不住讪讪一笑。

    施杨瞟了眼不远处的科长室,淡淡地道:“再愚蠢的人,也不会将把柄放在办公处。你去了,反倒给自己添把柄。”

    晨星茫然地眨了眨眼,下一刻又过电似的理解了施杨的意思,于是干脆放弃狡辩否认,破罐破摔了,“凡事不都有万一吗?说不定真有什么线索留下来呢?这么打包票,难道师父你已经潜进去确认过了吗?”

    施杨懒得和她在无谓的事上计较,遂不予回应。晨星也知道冲动只会坏事,但她实在容忍不了范冰的恶行。她瞥了他一眼,低下头轻声说:“欧阳尧旭是被陷害的。组长应该也是明白的吧?”

    “……”

    “范冰,没资格当欧阳尧旭的母亲。”

    从部门回来后,欧阳尧旭一心一意地守在范冰床头,代替仆人们照顾她。范冰半身不遂似的卧床休养着,渴了就叫他倒水,饿了就唤他让厨房准备吃的,而且胃口相当不错,一点都没有遍体鳞伤之人该有的虚弱样。欧阳尧旭一言不发地喂她吃完晚餐,拿纸巾给她擦嘴。范冰直勾勾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声音略尖地问:“怎么不叫厨房把你的饭一起送来?”

    欧阳尧旭放下手,慢半拍地说:“我不饿。”

    这是他今天回到家后,说的第一句话。

    “尧旭。”

    “嗯?”

    “你怪我吗?”

    欧阳尧旭抬起眼,笔直地凝视她。他的神情不喜也不悲、不恨也不怨,平静而淡然,却包含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知道母亲的用意。毕竟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对他的监护器动手脚并有这个动机的人,非她莫属。他顿了一下,回答道:“不怪。”

    这是实话。他不怪她。他只怪自己未能阻止这一切,甚至还成了帮凶。范冰满意地笑了笑,伸手一抚他的脸颊,温和地道:“妈妈爱你。”

    “我也是。”欧阳尧旭不假思索地回道。

    欧阳尧旭初次得知自己有个不幸夭折的姐姐,正是从范冰那疯狂的嚎啕中听来的:“……她们是杀死你姐姐的畜生!害死你姐姐的魔鬼……我把你生下来,可不是让你吃里爬外的!”后来,范冰也没解释所谓的“姐姐”是怎么回事,仅是一个劲地向他灌输异类该死的观念,近乎到了洗脑的程度。欧阳尧旭虽然对这位“横空出世”的姐姐耿耿于怀,但顾及家里没有一样东西像是年幼女孩的,也就没跟周围人打探——不,他并非出于不愿揭旧伤疤的心理才不去打探的,他是不敢,是害怕,害怕范冰会像上次一样,面目狰狞地骂他吃里爬外。

    直至从母亲手中接过成人礼的礼物,欧阳尧旭才知晓自己的姐姐叫欧阳夏竹,比自己大九岁。范冰和他讲了许多关于欧阳夏竹的事,包括她最后是如何夭亡、尸身又是在何种状况下下落不明的。那一晚,欧阳尧旭躺在床上,把范冰的话细细回味了一番,然后明白了自己出生的原因和意义——

    他从来不是欧阳夏竹的替代品。因为她的死,让她成为了无可替代的人。

    没过多久,范冰就睡着了。欧阳尧旭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把放着餐具的托盘交给守在外面的女仆。他下到一楼,正要去餐厅用餐,旋即听见沉重的开门声,遂回头一看。

    欧阳凯回来了。

    分明住在同一片屋檐下,欧阳尧旭和他就像活在两条时间线一般,半年来打照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没什么话好说,欧阳尧旭仍旧鼓起勇气,朝他搭话道:“妈妈,已经好很多了,不用担心。”

    欧阳凯置若罔闻,径自上楼去了。欧阳尧旭目送着他,抿了抿唇,倒也不失落丧气,因为这在意料之中。他转过身,向餐厅走去,殊不知欧阳凯在楼梯上停步,远远地望了他一下。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欧阳凯表面上装聋作哑,实则内心郁结已久——当然,沉积在他心中的那一粒粒灰尘、扎根于其心中的那一根根尖刺,更来自于一块在他们全家有意无意的无视下、长年溃脓发臭的恶性伤疤。他深知他是无辜的,是自己二人害了他。但他终归是放不下芥蒂,无法做到坦诚相待——如果哪天真相暴露了,他会作何抉择呢?

    “老爷,”管家毕恭毕敬地提醒道,“‘那边’来消息了。”

    欧阳凯顿了顿,面沉似水地看着管家,等待下文。然而,一直未有下文。

    于是欧阳凯明了了。他一转首,再次望向欧阳尧旭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似的道:“你这些年,没有一天不在暗中埋怨我太残忍了吧?”

    管家诚惶诚恐:“不敢。”

    “你跟了我那么久,还以为能在我面前隐藏心思吗?”尽管话比较重,但欧阳凯并没有责怪管家之意,他收回视线,重新提腿上楼。管家立即追随。然后,他仿佛听到身前之人沉声喃喃道——

    “就让这场闹剧,彻底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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