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由冰雪塑造而成的世界，入目只有两种颜色，白色和蓝色。恍惚间秋兮语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雪影，但这里的雪更冷，风更厉。
静，太安静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秋兮语仿佛一个人在这一片冰雪里走了很久很久。十年，百年，记忆渐渐开始混乱，秋兮语险些又要记不清自己是为什么要来到这里，要去哪里，又是要去找什么人了。好在胸口的海洋之心时不时传来些许温热，能让秋兮语勉强不受环境的太多影响。只是自从踏入这里，海洋之心便不再发出半点声音了，像刚开始秋兮语从南宫清琁手中接过它的那段时间一样，始终沉寂着。
无边的静寂之下，孤独感开始不断蚕食着秋兮语的内心，只是这一次它失算了——秋兮语不怕这个。
公子的神魂寄宿在了海洋之心里，我…不是一个人……
凭借着这个，秋兮语终于在一片几乎令人绝望的白蓝之中，看见了一抹代表着新生与希望的翠绿。
皑皑白雪之中生出的嫩芽吗？秋兮语知道，她找到了。
缓缓在那抹翠绿前蹲了下来，没来由的，她忽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请……带我找到他，可以吗？”白茫茫的世界之中，少女双手合十，向着那抹翠绿轻声地念出了自己的愿望。
嫩芽在风雪中保持着直立，但在秋兮语话音落下的几秒后，它忽得缓缓地，缓缓地弯了弯腰，仿佛在点头一般，而后，嫩芽自地面向上拔高，生长出新的枝杈，直到达到与秋兮语的膝盖持平的高度，一片叶子自其上飘落，飘向了秋兮语，秋兮语连忙伸手接住，在触碰到那叶子的瞬间，光芒将秋兮语笼罩，眨眼间将之带离了这片冰原。
在睁眼时，入目的不再是冰雪，虽然仍是蓝色，但这里的景色简直可以称得上一个“美”字。
平静无波的海面，缀着几片云的天空，再远处便是那条水天相接的线。秋兮语此刻居然是站在了海面上，脚踏下的瞬间，海面会荡起浅浅的波纹。她不会掉下去，也不会被海水沾湿，天空略显黑暗，使得此地平添了一抹神秘莫测。
来不及惊叹此地的美景，秋兮语目光定定地看着此界中心那个由海水凝聚幻化而成的棺。
“……”临到此刻，秋兮语忽然有了些许迟疑，原地僵了片刻，她终于还是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地靠近了那座水棺。
十几分钟的路，她却足足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她来到了水棺前。
那人沉沉地睡着，呼吸很轻，但很平稳，浅蓝色的长发，宽大的衣袖以及那长长的衣摆几乎能将整个棺内铺满，那张脸一如曾经的那般惊为天神，美得惊心动魄，在这片水天相接的景色之下，他的美好，无人可以超越。
一切似乎都是当初秋兮语第一眼看见他时的样子，亦或者，比那时更加的不染尘埃，只是不同的是，此刻的他，皮肤透出了像落羽和煜那种不太健康的白，那种让人看见他第一眼，心中就会生出“这是个病美人”的念头的白。
他仿佛已经像这样躺了很久很久了。
“……清琁公子……”秋兮语轻轻唤出这个称呼，海洋之心也在这时像是忽然苏醒了似的从她身上飞了出来，在绕着水棺转了几圈后，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南宫清琁的心口，而后，周遭原本平静的海水像是忽然有了生机一般，无数水元素力以一个个小光点的模样从海中升起，冲向南宫清琁，没入了他的身体。漫天的蓝色光点仿佛萤火虫一般，在略显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极为壮观。秋兮语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当蓝色光点完全消失，天空又暗下去之后，几次呼吸间，天空呈现出了清晨时的白，整个世界仿佛从黑夜过渡到了白昼，连秋兮语在脚下海水中的倒影都变得清晰了些。在天光大亮之中，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南宫清琁缓缓睁开了眼睛。
海蓝色的眸子显得悠远而深邃，透着漠然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但很快，这些都淡了下去，因为他的眸子缓缓动了动，看见了一旁的秋兮语。缓慢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许是这副身体太久没有动弹了，一时间使不上力，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做得略显艰难，而伴随着他坐起身的动作，他身下的水棺也一点点幻化成了床榻状。他看向秋兮语，刚想说话，结果面前的人儿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了一般，伸出手抱住了他。
“……？！”
“清琁公子……”秋兮语的声音中又带上了哭腔，“找到你了……我之前差点儿就……可是落落没让我那么选呜呜……”
“……我知道的。”似乎是因为不习惯这般亲密的举动，南宫清琁很明显地僵了一下，但很快，他学着秋兮语的动作，对于这个拥抱做出了回应，同时温声道，“我的神魂在海洋之心中曾短暂苏醒过，所以，我知道的。其实无论怎样，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我愿意等你。从我将海洋之心交付给你的那一刻，我便是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终会找到我的。”
“……？所以…之前同我说话的…都是公子？”秋兮语愣了一下，难怪当时海洋之心说话的语气……“……公子，我那个时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我梦见当初天氵肃的那场动乱，你和浔公子没有互换身份，浔公子真的当着我的面杀了你…我不知道你们是同一个人，所以哪怕之后浔公子越来越像你，我也始终固执的认为他是在模仿你，想取代你，所以我一心想要报仇……因为我不高兴，所以浔公子让我没费什么力气就如愿了，我…我亲手杀了他。那个时候，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我一点儿也不高兴…我……”
“……我还梦见，你说我来晚了，你说神境原快要毁灭了，但这是命运，你无从干涉，也干涉不了，你成为了新的天道，还…还为了我创造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神境原’……”秋兮语直起身子，眼泪汪汪的，有些无措地说道，“公子那个样子，真的好陌生，公子不该是那个样子……我杀了浔公子，同样拿走了海洋之心，浔公子当时是不是也将神魂寄存在海洋之心中了，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种情况下的我根本没想过去找公子，所以最后才会来晚了，才会没来得及救神境原……我选路的时候本来没有后悔的，我只是……可是落落说，梦中的事或许也是真的，那倘若我真的去了另一条路，是也会来不及找到你，你会不会也变成……”那种无情漠然的神祇模样。
后怕，无端的后怕。当秋兮语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心头立刻被这种情绪充斥。
“不会的，公主。”似乎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南宫清琁抬起手，轻轻擦拭掉秋兮语的眼泪，声音也越发柔和了些，“还记得神尉（yù）说过的话么？在命运的转折点，我做了不一样的选择，你也是。倘若当初确实是任由兰昀‘杀’了我，以他的意识为主导融合，或许我的性子确实是要偏激一些，毕竟兰昀本身是我全部的锋芒与戾气，虽然拥有属于阳属的情感，但因为那些年的经历，令他对阳属的印象很不好，若再因为与我融合而获得那种…纯夜的特质，大概确实会比最初的我要更冷漠无情一些。公主与其他的纯阳不太一样，所以那样的我或许不关心其他人，但会尤为在意公主的想法和心情。无论是因为公主想杀我报仇，还是为了让你高兴而设计让你如愿，亦或者是不知因何缘故成了天道，不去理会正在趋于毁灭的神境原，反而为了你创造出一个新的，那样的我，或许的确干得出来，但是公主，我已经不可能变成那样了。”
“……？”
“现实的兰昀早已因为公主而在那时选择与拥有纯夜特质的我互换，我的融合占主导的是更像纯夜的那个我。与兰昀不同，那个我是带着此身完整的记忆的。因为漠晨君他们的存在，也因为像纯夜，我对阳属本就没有像兰昀那般强烈的主观上的评价，此后与兰昀融合，我渐渐有了些许阳属的情感，但因为公主始终在我身侧，兰昀的记忆并没有影响到我。所以公主，我不可能变成那个样子了。”南宫清琁的声音不急不缓，温和好听，仿佛天生就带着能让人平静下来的能力，“至于…公主你，其实不可能会来晚的。梦里的你选择了另一条路，是因为你不想找到我，但现实的你是想的，所以从你坚持将神尉（yù）带出来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你最后一定会踏上我这边的这条路，神尉不会让你为了她而放弃内心真正的想法的。”
“……可是，如果左边那条路真的消失了怎么办？”
“那她应该也不会跟你走。从始至终她同你出来的目的都只是为了离开那里去找忘煜兄，毕竟是纯夜，失忆状态的她没那么容易被你的三言两语感动，她大概想的是，能同行自然没什么不好，若不能那大可以随时分道扬镳。而恢复了记忆，这种想法也不会怎么变化，顶多加上了…分道扬镳之前，尽可能的为你做些事情。倘若左边的路当真消失，她大概会毁了自己脚下的那座岛，迫使那位冕下不得不出手由着她的性子。夜之神祇无拘无束，无挂无碍，可以任性一点。冕下什么都想得到，这件事也不会例外，所以，左边的那条路不可能会消失。”
“……？”哎？秋兮语愣住，“那落落为什么还让我选走那边？唔…不对，是公子先想让我选的，否则根本不用告诉我，反正落落最后都会把我诓到右边那条路上去的……所以是为什么？”
“因为公主若想被允许继续前进，必须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南宫清琁的眸中泛起一丝淡淡的无奈——秋兮语…确实太聪明了。“公主，冕下不是真的想毁了神境原，至少现在还不是。这是一场考验，我们，神尉（yù）她们，都是被考验的对象。神尉早已做出了选择，公主还没有，冕下…需要公主的答案。我的神魂碰巧暂时苏醒，所以我得到指示，成了代他出题的人，当时倘若不是我，应该也会有别的什么声音来引导公主做出选择。公主很特别，我相信公主的答案不会让冕下失望，所以我照他的指示做了，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个。这第一关，公主通过了。”
“……冕下？是……天道吗？”在秋兮语的印象中，只有天道会被这样称呼。
“不是，不过对于我…和神尉她们而言，那位的存在等同于天道。”南宫清琁轻轻摇了摇头，“准确的说，那位，该被称之为……‘审判之神’。”
“……审判之神？！”
“审判之神审判众生，审判诸神，他凌驾于所有生灵之上，是天道的代言人，天罚的执行者。当年神尉她们灭了神族之后消失，就是被带来了这边受罚。天道的存在感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都很低，所有的一切包括天诏在内都是由审判之神冕下出面，时间长了，总是让人不免怀疑，究竟有没有天道的存在，而那些所谓的天诏，究竟是天道的意思，还是那位冕下的意思。”南宫清琁轻轻蹙了蹙眉，“我曾同那位冕下有过接触，对他有大概的了解，他向来能将所有事情都预料的极为准确，所以我想不通，为什么这次的考验来得这么突然，为什么虚空之域的每一次行动都透着仓促和急切，冕下他…在急什么？他这样的举动给我一种…‘有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为了补救，他无所不用其及，同时不惜一切代价’的感觉，联想到你方才梦中‘我成为了新的天道’这件事，我怀疑是天道出了什么问题，而冕下不久前才发现。”
“什么？神境原是天道冕下创造的，因天地意念维持形态，天道冕下若是出了事，天地意念消失，神境原会不会就此崩塌？！”秋兮语一惊。
“理论上确有这个可能，但是这与冕下现在的这场代价如此之大的‘考验’之间似乎看不出什么关系，”南宫清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总之，像神尉说的那样，去找那个祭坛吧，这件事，唯有那位冕下能够解答了。”
“……好。”秋兮语应声，直起身，伸手扶着南宫清琁从由水幻化而成的床榻上下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公子，你想离开这里，不会也会被攻击吧？”
“嗯……”还没等南宫清琁回答，天色忽然一暗，霎时间狂风大作，平静的海面被卷起大浪，一浪高过一浪，周遭温度骤降，天空乌云密布，暴风雨随之而至。那一瞬间秋兮语恍惚觉得自己仿佛是这无边海洋中的一叶小舟，在狂风暴雨中显得岌岌可危，随时会被浪头拍碎，被海洋吞噬——海可以很美，也可以危险到要人命。随后，更要命的事情发生了，两人脚下原本可以站立的海面居然恢复了正常，秋兮语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栽倒下去，眼看就要跌进海里被浪头卷走，一旁的南宫清琁忽得伸手一捞，将她打横抱在了怀中。猝不及防地被这么抱在怀中，秋兮语的脑袋懵了一下，不过南宫清琁那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的微凉的体温让她很快清醒过来。
“……公…公子？！”公子怎么还能站在海上，因为是海神？秋兮语茫然地想着。
因为没法看见南宫清琁的脚，所以秋兮语并不知道此刻的南宫清琁并不是站在海面上，而是借由神力让自己停在了空中。柔和的水元素力将秋兮语包裹，狂风与暴雨皆无法再侵扰到她。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南宫清琁带着秋兮语忽得从海的正中心退开数米，而随着他退开的动作落下，他们原本待着的海面猛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随后，一个巨大的身影自漩涡中冲出，由海水一点点凝聚幻化出它的身躯，最终，那个巨大的身影盘桓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带着无边的压迫感与另一端的南宫清琁形成对峙之势，高亢的吟声自它的嘴中发出，震耳欲聋。
这是……龙？！秋兮语瞪大了眼睛，惊异地看着这早在神境原消失，唯有古籍之中才能找到零星记载的生物，虽然眼前的巨龙只是由海水幻化而成的，并不是真的。
“……用我的能力来对付我…把我当成夜了么……”秋兮语听见南宫清琁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若我是夜，倒确实有些难办，但可惜了，我是……阳之神祇。”
又一道龙吟之后，那巨龙的巨大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危险的信号——它要发动攻势了。
南宫清琁忽得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缓缓睁开，冰冷与漠然再次充斥在了那双深邃的海蓝色眸子之中，他就那么看着那巨龙，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吐出两个字来——
“放肆。”
明明只有两个字而已，然而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秋兮语看见那巨龙很明显的一僵，而后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比它更加强大的威压从天空中降下，它只坚持了半秒便被猛得压回了下方的海水之中，冲击带起巨大的浪头，巨龙溃散变回海水融了回去，而后整片海洋的浪头都停在了原处，下一秒同样被那股威压压了下去。狂风止息，乌云尽散，短短几分钟，海面便重新归于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秋兮语一呆。哇塞。
“好了，没事了。”将秋兮语放开，南宫清琁温声道，风轻云淡到让秋兮语觉得，若非方才之事她亲眼所见，否则绝对无法和这个人联系起来。“我们走吧。”
“……公，公子，你的修为…比落落高吗？”秋兮语结结巴巴地问道。
“……嗯？”
“就，就是……落落自己没办法离开，需要我带她出去，可…公子为什么这么轻松就……”
“她的能力被封了一部分，倘若她愿意使她的剑，那就算费力一些，想出去也并非不可能，但她不愿意使剑。”南宫清琁解释道，“不过，我之所以这么轻松，是因为我和她不一样，她是夜之神祇，而我是阳之神祇。公主应该看得出来，此界是模拟了我们自身的力量来对付我们自己。神尉（yù）的月魇之力很像幻属性的力量，本身就有幻化成其他属性力量的能力，只不过幻术是假的，但神尉可以让她使出的其他属性的力量变成真的，所以公主之前一路上几乎应对了所有能想到的属性的力量的攻击，最终又受了月魇之力本身具有的‘入梦’的能力，而到了我这便是方才那样。天启之力本身桀骜不驯，只要给它机会，它就会反噬它的主人，所以夜属的力量很容易失控，层次越高越是如此，这是强大的代价，元素之力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比天启之力要强了，而阳之神祇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掌控其对应的元素之力。我身负海神神位，力量足够纯净，实力足够强，加上水属性的力量本身又极为温和，所以倘若同为水属性，对上我，对方将毫无胜算。”
“……！”哇塞。秋兮语又是一呆，然后又问，“那公子，我若是到了你这个境界，冰雪属性的力量是不是也为我所用了？同属性的情况下我也无敌了？！”
“……嗯，自然。”
“哇塞，好厉害！”秋兮语的眼睛瞬间一亮，完全没在意南宫清琁究竟是什么修为。南宫清琁见状，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来，神色有些无奈，“好啦，快走吧，虽然虚空之域的时间流速比神境原那边快了很多倍，但还是抓紧时间比较好，毕竟冕下他似乎也在赶时间。”
“啊！好的！”秋兮语连忙应声，两人一同向着另一端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