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秋大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奕秋此刻恨不得时光倒流，他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对宇文桀说那些话。

    因为一心只想着远离大殿，奕秋完全没记自己到底都经过了什么地方。天色已经渐暗，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迷路了。

    无措地原地站了一会儿，奕秋试着原路返回，但不知道是哪条路走错了，总之，最终魔宫没看见，倒看见一个铸造得非常漂亮的行宫出现在了不远处，比宇文桀的主殿还要精致几分。

    这么偏僻的地方，是…谁的行宫？奕秋下意识地又靠近了些，但就在这时，变故突生。本就冷凝的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本来就快要暗下去的天色愈发昏暗，光芒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吞噬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充斥在了奕秋的周身，让他动弹不得。

    奕秋心中警铃大作，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雾气乍现，一只修长的手自其间伸出，掐住了他的脖子，手上天启之力流转，竟是单手将他硬生生地提了起来！

    “唔……！”感受到禁锢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正在不断收紧，奕秋却连挣扎都做不到。同上一次应对那个同为人族的少年时不同，此刻的奕秋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同这些魔族人相比，自己究竟是有多么的弱小。他额上的印记不停地闪烁着，但奕秋并不知道。一丝绝望在他的心头蔓延开来。

    就在奕秋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手的主人却像是改变了主意似的，忽然松开了手。他这一松手，奕秋立刻摔在了地上。空气骤然冲进肺腑，奕秋不住地咳嗽起来。

    “人族？”略显低沉的好听声音自奕秋头顶上方传来，“抬头。”

    奕秋下意识地照做，却骤然对上了对方那双青色的眸子——亡灵死神，夜泽暝黎。奕秋的心瞬间一沉。然而尚未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只见那双青眸中，一抹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奕秋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暴露无遗，这感觉只有一瞬间，但奕秋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对我做了什么？

    心中思绪万千，奕秋却不敢轻举妄动，连移开视线都不敢——鬼知道要是哪个动作惹恼了对方，他会不会就不是差点儿被掐死了。

    “怕本殿？”暝黎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跟宇文桀说话的时候，胆子似乎没有这么小。”

    “……？”他怎么知道我和那魔头说话时什么样？难道是刚刚……奕秋心道。察觉到对方似乎暂时没了要杀他的想法，奕秋纠结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您刚刚对我做了什么？”他并没有抱着对方会回答他的想法。

    “哦，那个么？也没什么，例行检查而已。”出乎他的意料，夜泽暝黎回答了，而且语气轻松得仿佛刚才要掐死他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既是人族那群乌合之众送给宇文桀的，那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

    “本殿方才，吓到你了么？呵，那只是…对你未经允许，擅闯本殿领地的一个小小的惩罚，本殿不会杀你的，虽然很简单，但总归是要费些力气，麻烦，本殿讨厌麻烦。杀了你也没有什么意义，倘若是为了给宇文桀添堵，本殿有的是办法，用不着你来牺牲你那本就不长的生命。况且……”暝黎顿了一下，道，“你长得还算好看。有个人曾跟本殿说，阳属那边有种说法，颜值即正义。不好看的杀便杀了，好看的，可以考虑一下。”

    虽然不知道夜泽暝黎口中的人是谁，但奕秋知道肯定不是宇文桀，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人吧……

    奕秋：“……”不得不承认，几个月前他还觉得长得好看是件错事，现在……这丝庆幸感是怎么回事？不过说到好看……奕秋有些无语地看着夜泽暝黎——大概没人会比这位死神殿下更好看了吧？至少奕秋还没见过。

    “不过，”暝黎的目光落在奕秋的额头上，淡淡地说道，“你额上的这个印记实在是难看了些，让本殿有些心烦，否则，本殿的态度或许会再好上一些。”

    奕秋：“……”呃……对，他脑袋上还有个宇文桀留的印记。不过，他刚刚差点被这位掐死，按理说宇文桀应该感应到了吧？

    谁知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还没等他细想，夜泽暝黎的神色忽得一冷。奕秋一惊，以为他又改主意了想杀他了，但是并没有，夜泽暝黎手中长镰一转，一道黑色镰芒当空横扫，冲向了另一个方向。熟悉的兵器碰撞声响起，奕秋下意识地看过去——是宇文桀。

    宇文桀对方才的攻击显然接得并不轻松，但暝黎也显然并不准备给他休息的时间，又是几道黑色的镰芒席卷而去，而地上，仿佛是怨灵的手从地底爬了出来，攀上了宇文桀的身体，想要将之缠住。宇文桀一边吃力地抵挡着黑色长镰的攻击，一边还要费力挣脱怨灵之手的纠缠，显得有些吃力，不过百招，宇文桀的剑就被突然近身的暝黎震得脱了手。然而，这还没完。夜泽暝黎手中镰刀再次举起，冲着宇文桀就要斩下去。

    奕秋从愣神的状态中猛然惊醒，大脑有些空白，几乎下意识地喊道：“死神殿下！”

    暝黎当然没理他，镰刀还是斩了下去，但最终只是堪堪停在了离宇文桀的脖子不过半寸距离的位置上，没砍在宇文桀身上。

    宇文桀不知道此刻该做出什么表情，一时间显得有些紧绷。

    暝黎终于收回了镰刀，单手执着背于身后，一本青金色的书不知何时漂浮在了他的身侧，一个个金色小字从书中往外飘，好像是在同他“说”着什么，但死神殿下显然并不想理会这本书。他神色中的那丝冷意已经消失，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他淡淡地说道：“你输了。”

    “……我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对手？”宇文桀终于有了喘息的功夫，放松了些许，苦笑道。

    暝黎没理他，瞥了奕秋一眼，幽幽地道：“你的胆子…果然又变大了些。”

    奕秋：“……”不是，这是重点吗？

    暝黎忽得抬手朝奕秋隔空做了个敲击的动作，而奕秋在同一时间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人轻轻地叩击了一下，这一下，竟是将奕秋额头上的那个印记给隐了去。仅仅只是隐了去，宇文桀对奕秋的感应依旧存在，而奕秋在下一秒也莫名的发现，他居然也能隐隐感觉到宇文桀的情况了，只是不清晰，时断时续的。他虽然看不到自己额上的印记，但依旧能猜到对方应该是做了什么。当然，若他知道死神殿下把他的印记弄没了的话，大概只会是一个想法——死神殿下果然觉得他的印记丑……

    宇文桀没想到暝黎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微微愣神之后看向了暝黎。

    “双生印不会用就别用。”暝黎的语气中明显带着嫌弃，“‘隐印’这么简单的步骤都不会，双生印的效果只发生了一半不说，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顺着他头上的这个印记也能找到你。嫌命长就直说，本殿有无数种办法让你的名字在天命书上变成灰色。”

    提到“天命书”三个字的时候，那本漂浮在暝黎身侧的青金色的书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欢呼似的绕着暝黎转圈，一个个金色的小字不停地往外飘，不过很可惜，不过片刻，死神殿下再次抬手，无情地将它拍到了一边。

    天命书？那是什么？为什么宇文桀的名字会在里面？奕秋诧异地想着。

    “那是后来的叫法。”宇文桀的声音忽然自奕秋的脑海中响起，奕秋一惊，立刻看向宇文桀。宇文桀并没有看他，但声音继续在他脑海中响起，“夜泽把我给你下的印隐到了你的体内，那是个双生印，施术者和被施术者可相互感应，被施术者若是修为比施术者高或者相差不多就可以顺着印记反向追踪到施术者。隐印是很关键的一步，但我看到关于这种印的相关记载时已经不全了。”

    “……你刚刚说，‘天命书’是后来的叫法，那它之前叫什么？”奕秋明白过来，在心中默念道——他觉得宇文桀能听到。

    “生死簿。”

    “……什么？！”听见那三个字的瞬间，奕秋下意识地惊呼出声。暝黎本来看着天命书不知在想些什么，闻声抬眸瞥了奕秋一眼，带着点审视的意味，不过几秒，他的视线便落回宇文桀身上，凉凉地说道：“学得倒是快。”他说的是那双生印的使用方法。

    他甩了甩他那宽大的袖子，语气不善地道：“带着你的小徒弟从本殿的地方出去，本殿心情不好，别来烦本殿。”

    “……好。”宇文桀倒是没再说什么，带着奕秋往来时的方向飞快离去了。奕秋心有所感般地回头望去，只见死神殿下又看向了天命书，天命书又开始飘字，只是这一次不再像是在说话，因为字是两个或者三个一起往外飘的——是人的名字。奕秋心想。那些名字在飘了一半就变为灰色暗淡下来，一个个书信似的排列在半空，几乎都是灰色的，不是的也会在几次呼吸之后变为灰色。奕秋看到，夜泽暝黎看向那些名字的时候，眸底是漠然的，但在那漠然之下还有一丝悲悯，很淡，淡到几乎看不见，可那就是有，奕秋也就是看见了。

    宇文桀没注意奕秋的动作，他拉着奕秋飞快地离开了亡灵死神的行宫范围后，故作无奈地叹气道：“小奕秋真是让人不省心，才这么一会儿就又出事了，让我这个师尊总是提心吊胆的……”

    “那些字是人名吗？”奕秋打断了他的话，“名字变灰就意味着名字的主人已经死了吗？”

    “……”宇文桀闻言愣了一下，旋即故作忧伤地道，“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夜泽这儿救你，小奕秋不关心我这个师尊，反而更关心那本书？”

    “……你来的时候就知道，死神殿下不会把我怎么样，也不可能把你怎么样了吧？”奕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宇文桀身形僵了一下，而后有些诧异地看向奕秋。

    “死神殿下修为比你高，又是突然出手，带着那么重的杀意，但你挡得很及时，就像是早就做好了被攻击的准备，而死神殿下明明杀意那么重，却在最后一刹那放弃了，对我是这样，对你也是这样，真想杀什么人的话，杀意不可能收放得如此自如，随心所欲。”奕秋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死神殿下从始至终都没真正动过杀念。”

    “……小奕秋还真是聪明，若你不是人族……”宇文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宇文桀摇了摇头，“只是夜泽对小奕秋是如此，但对我，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