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奕秋十七岁。

    他已在永夜待了一年半的时间。

    妖族与中心区域爆发了一场长达数月的战斗，因为魔族的长老以“保存夜属至高战力，以威慑那几个非人种族”为由拒绝出手，最终，宇文桀亲自领军前去支援，萧萧作为随行的医师一同前往战场，永夜被暂时交给了夜泽暝黎。

    至此，奕秋几个月没能见到宇文桀。

    奕秋本以为这没什么，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这一年多来宇文桀有事没事都会来逗他一下，存在感实在太强，现在突然走了，奕秋顿时觉得哪里都不舒服。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宇文桀，可是根本不行，魔宫里同宇文桀有关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想不想起宇文桀根本不可能。

    这不好。奕秋对自己道。才跟大魔头待了一年半的时间而已，难不成还真生出好感了？不可能，一定是他的心理在作祟而已。

    “我要去阳属那边待一阵子。”终于，奕秋忍无可忍地跑去找暝黎。

    “哦？”暝黎就着椅子的扶手单手支撑着脑袋，慵懒地靠着椅背，垂眸看着手里的那卷书，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敷衍似的吐出一个音来。

    经过奕秋这几个月的观察，他发现死神殿下也是甩手掌柜，每至天色渐暗之时，暝黎身边就会冒出一大堆身体几乎透明，宛如鬼魂似的“人”来替他处理那些公务。夜属只有三个种族，魔族，妖族，再之后便是这些宛如鬼魂似的亡灵族。亡灵族惧怕日光，夜晚才会出来活动，而死神似乎是新一任的亡灵之主。

    夜属的掌权者怎么都这样？这是奕秋得知死神殿下也不自己处理公务时的第一个想法。他明明记得史书上说这位死神殿下上一次当代理魔尊的时候，简直称得上是勤政爱民，怎么过了一千年就变了？因为被宇文桀那个父皇囚禁了那么多年的缘故么？

    当然不是。奕秋并没有猜到点子上。事实上，暝黎当年确实是勤政爱民，但那是因为于他而言，他是在代他父皇处理公务，至于现在……他为什么要帮宇文桀处理公务？谁爱干谁干。

    “我……我一个阳，老待在永夜实在闷得慌，我想回去看看……”奕秋硬着头皮诌了个理由。

    “你都待了一年多了，现在才觉得闷得慌。”暝黎漫不经心地说道，“真的不是因为在永夜看见什么都能想起宇文桀么？”

    奕秋：“……”您是会读心术么？

    “人族，你的寿命太短了，十几年的阅历在本殿面前不值一提，你的心思不难猜。”暝黎淡淡地说道，“想去阳属那边？可以，但是恐怕没有人能与你同行，你的安危无法保证。你死了宇文桀什么想法本殿不知道，但总归有可能成为变数，那意味着麻烦，本殿讨厌麻烦。”

    “……我……”奕秋一愣。确实，他太弱了，而且作为人族，他本身就脆弱……说到底，如果他足够强，现在应该能跟着宇文桀一起去战场，而不是被困在永夜……不，也可以不用多强，萧萧护法就没有多强。医师，也是可以跟着一起去战场的。

    “……哼，算了，拿着。”暝黎忽得丢给奕秋一块玉佩，“本来是给宇文桀的，怕他死在外面，但他让本殿把它给你。它能抵挡一部分攻击，包括致命伤，但一旦抵挡过致命伤，它就会碎。致命伤是对宇文桀而言的，你这个修为应该不用担心它会碎，但也不一定。希望你别让它碎，本殿不会救你第二次。”

    “……我知道了，谢死神殿下。”奕秋连忙道。

    几天后，奕秋暂时在中心区域离雪影比较近的地方住了下来，一是因为这里有雪影镇着，相比于其他地方没有那么乱，二是因为这里离永夜近，他想回去随时都可以。

    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个多月。那天，奕秋正走在街上，思索着该买点什么东西回去，忽得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兽类的叫声，他一回身还未等看清，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生物就已经撞进了他的怀里，紧接着远处传来怒骂声——

    “那小畜生在那儿，快！”

    “该死，这回它绝对跑不掉！”

    那是两个壮汉，而撞入奕秋怀中的生物是一只特别白的小狐狸，带着些许淡粉色的花纹，漂亮极了。

    小狐狸赖在奕秋怀里不走，而还没等奕秋弄清楚这是什么情况，那两人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喂，小子，快把这小畜生交出来，不然有你好看的！”其中一人凶神恶煞地说道。

    闻言，奕秋怀中的小狐狸身子不由得微微发抖，那双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奕秋，仿佛带着魅惑人心的力量。猝不及防地对上这双眼睛，奕秋的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对其的保护欲。

    “你们为什么要抓它？”奕秋开口道。

    “这是我们的猎物！这么漂亮的狐狸，绝对能卖出个好价钱！”另一个人咬牙切齿地道，“可是这畜生太狡猾了，之前一时不察竟让它跑了，可惜，算它倒霉，又碰上我们了。”

    “猎物……若我说要买下它，它是不是就是我的了？”奕秋道，“十两银子，够么？”永夜穷的就剩下钱了。寻常的低阶灵兽只值三两，十两银子已经可以买一只高级灵兽了，而这小狐狸无论再怎么好看，看上去都只是一只低阶灵兽而已。

    “多…多少……？！”一个人呆滞地脱口道，他的同伴却突然给了他一脚，眼底透着贪婪：“不够，小公子你看，这么白的狐狸，绝对是在下平生仅见，说不定整个神境原都找不出第二只了，您……”

    “十五两。”

    “……这……”

    “三十两。”奕秋再次开口，直接翻了一倍。

    “……成交！”那人生怕他反悔，连忙道。

    从钱袋里拿出几块银子丢给他们，说了句“不用找了”之后，奕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们最好不要想着一会儿杀人越货的勾当，我能有这么多钱，必然来历不凡，你们觉得我真的会只是一个人出来的么？”

    “……小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明显是被戳中了心事，让人连忙有些尴尬地说道，“这里离雪影这么近，谁不知道那位影神殿下最讨厌这种事了，若是被他知道了绝对不会好过，我们怎么可能……”

    “这样最好。”奕秋打断了他的话，故作冷淡地说道，“我还有事，便不与二位聊了。”说着冲两人抱了个拳，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小狐狸这会儿已经跳到了奕秋的肩头，甚至还回头冲那两人吐了吐舌头。

    那两人咬了咬牙，却又真的不敢怎么样，最终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

    待到走到一个没有多少人的地方，奕秋拐进一个角落，刚想把小狐狸从肩头弄下来，小狐狸便已经自己跳到了地面上。

    “你……”奕秋已经从方才的状态中脱离，心知自己方才会那么做，定然是这狐狸搞的鬼，甚至于他拐到这里来，也是这狐狸引的路——这绝对不是个寻常灵兽。

    他刚想开口尝试与之交流，小狐狸却突然走过来，咬住了他的裤脚，将他向着小巷更里面扯。

    奕秋心想，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还是跟过去看看吧，谁知道这狐狸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让他照它的意思来，趁现在清醒着，还能有点主动权。

    终于，一人一狐抵达了目的地。

    那里铺着一张草席，一个身着有着宽大衣袖的黑色长袍，看上去没比奕秋大多少的少年昏睡着，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吓人。

    “……？！”这个人和死神殿下长得好像！看清少年那睥睨众生的容颜之后，奕秋当即就是一惊。他第一反应是，这就是死神殿下口中的那位父帝，但很快，他否定了这个猜测——这个人实在是太年轻了。

    于是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不，应该称呼他为夜之神祇。

    修罗神，修罗忘煜。

    一时间也顾不上管那只狐狸，奕秋立刻蹲下身查看黑衣少年的情况。

    少年身上的确有伤，但很明显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了，而且显然早已得到过什么人的精心照顾，恢复得很好。那他为什么会昏迷？难道是内伤？

    想及此，奕秋顿时觉得有些有心无力，若他是医师，现在说不定就能看出些什么了吧……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生出这个想法了。

    怎么办？要送他去医馆吗？不，不行，这里是阳的地界，若他真是那位，那就必然不能让人发现他。

    纠结了半晌，奕秋决定先暗中将之带到自己的住处。

    奕秋身量有些低，修为又不高，待他完成这件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奕秋还没休息多久，那少年微微动了一下，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费力地半坐起来，浅蓝色的眸子环视四周，透着冷漠与淡然，仿佛对于自己身处何地这件事并不在意，而原本在地上踱步的小狐狸见状立刻爬上了床，顺着少年的袖子爬到了他的肩膀上，低低地叫了几声，似乎是在询问对方的状况。

    “……它给你添麻烦了么？”煜看向奕秋，第一句话问的果然不是“这是哪儿”。

    这个“它”指的当然是小狐狸。

    是有点麻烦……“嗯……没有……”奕秋想起那两个壮汉，心里腹诽了一句，嘴上却没有多说，迟疑了一下之后，问道，“那个……阁下为什么会昏倒在那？还有，当时街上不只有我一个人，您的狐狸为什么选了我？”

    “你可以说实话，我不会生气。”煜又看了他片刻，才终于道，“我身上…有很重的内伤，将近一年的时间也并未恢复多少。当时旧伤发作，不得已停留在那儿，它本想出去寻求帮助，但运气不好，撞上了那些人。我…把它弄丢过，不久前才找到它。它身上本就有伤，同那些人争斗一番成功脱困已经近乎耗尽了它的全部气力，自身能力还能发挥的效果有限，而中心区域种族混杂，当时周遭之人皆有些混血，只有你一个纯血的人族……”

    奕秋：“……”哦，他比那些人好控。怪不得那狐狸对他的控制还没等走到它主人身边就失效了，原来是身上有伤。

    “你救了我，我该答应你一件事。”

    “……啊？我也没干什么啊，我只是把你带回来了而已。”奕秋一愣，“而且，我其实只是因为你长得很像我一个认识的人，我才……”

    “我还要在此叨扰几日，所以，我应当答应你一件事。”对于这个，煜显然有些固执。

    “……那先欠着？”奕秋没辙，只得试探性地问道。

    “……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