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6点多，萧呈在距离家大半个城区的酒吧街背巷里扯着麻布袋子翻垃圾桶。
早上的寒气还没有散尽，一晚上的热闹都归于平静，清晨留下了城市最疲惫的样子，充满生机又满目疮痍。
这些萧呈都听不见，她专注于眼前的垃圾桶，还有垃圾桶里的各种酒瓶子。
翻的正忘我，隔壁垃圾桶传来了一阵抖动，萧呈好奇的抬起了头，一个精致的包装袋特别扎眼的落在一堆垃圾中。她瞅了眼袋子又抬眼看了看远处，那是一个身穿名牌男人的潇洒背影，左手插兜，脊背挺直，步伐稳健……但是，右手拎着一袋垃圾。
萧呈笑了一下，继续低头翻垃圾桶。
不久后她就感觉自己身侧站着一个人，萧呈再次抬起了头，她认识这套衣服，是刚才那个步伐稳健的男人。
萧呈看到了正脸之后不由的在心里感叹，长得不错，可惜没脑子。
“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我刚扔的袋子？”男人笑着问，脸上却写满尴尬。
隔壁的垃圾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扔了几袋垃圾，那个精致的包装袋被压在了底下，袋子上还扒着几只淌着汤汁的龙虾壳。
萧呈指了指自己耳朵摇了摇头。
“呃……”男人的脸上明显更尴尬了，拎着垃圾的手还在抠袋子。
萧呈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从他手下拿下了垃圾袋扔进了垃圾桶。
萧呈不得不承认现在男人的脸色真的很好看，白里透着红，一股子尴尬挡都挡不住。
萧呈没再看他，埋头继续翻，她不相信一宿过去，这个垃圾桶里就那么几个瓶子，她要翻出更多出来。再然后，萧呈就感觉到自己隔壁的垃圾桶有很明显的抖动。
他在翻垃圾桶。
萧呈头埋在垃圾桶里笑着。
于是，在老城区的街道背巷里，有两个人在扒垃圾桶，一个衣着破烂，一个一身名牌，两个人一人守着一个垃圾桶翻的叮铃咣当。买早点的大爷路过看着他们愣了半天，以为现在扒垃圾桶是一项晨练活动，贫富皆宜。
萧呈慢慢悠悠的蹬着三轮车到家的时候已经快9点了，她提着一麻袋的瓶瓶罐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楼的一户人家门口。
但是萧呈自己听不见，所以再小心也没什么用，瓶瓶罐罐互相敲击的声音很快的传进了门里，房门直接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萧呈扭头就要跑，后衣摆却被人紧紧的攥在手里，她原地站着叹了口气，转过了身。
“你都看到我开门了你跑什么跑？”
对面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婶，比萧呈矮半个头，从萧呈的视角看下去，白头发已经肆意地长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加深了这张脸的苍老，身上还萦绕着一股久久不愿散去的中药味儿，手指头有着明显开裂的痕迹但是还用力的攥着萧呈的衣角，脸上盛气凌人的表情和这一切外部特征诡异的和谐，病弱但是强势。
萧呈微微低下头眼神直视着这位大婶，抬手轻轻地拍了拍死攥着自己衣角的手，示意自己不走。
“你这个死丫头，又偷骑你叔的三轮车出去捡破烂。我就这两天腿疼而已，不捡这些东西也饿不死，你干嘛呢这是？”大婶努力的把每一个字的唇形做到完美，甚至想长话短说，但是四五十岁的妇女一般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住。
“你今天没课？没课就好好休息。谁没事干喜欢捡破烂啊，你好不容易日子过稳了，不用再捡这些破玩意，没想到你还上瘾了嘿！助听器干嘛又不戴？坏了？坏了就拿来让你叔修一修，他昨天还跟我吹牛说能帮你修助听器了。你看你这大冷天的穿的都是什么破破烂烂的？能挡风吗？能暖和吗？”萧呈看着一张一合的嘴讲出了一堆废话有点头疼。
“周婶！”萧呈忍不下去了。“我不冷，我很好，我捡破烂就是课外实践行不行？”
“放屁！我没怎么读过书，但是我也没见过哪个大学生大清早去翻垃圾桶的！”周婶拧着眉一脸不信。
“周婶，我错了!最后一次！我还有课！我先走了！”萧呈扭头就要走，紧接着又被拉住了。
这次周婶明显不想那么费劲的聊天了，直接把萧呈拉进了门，安排她坐下，然后就钻进厨房了。但还是止不住的想叨叨，也不管萧呈听不听的见，自己一个人絮叨着：“助听器也不戴，说起话来真麻烦，这么大个姑娘整天穿的破破烂烂去捡垃圾，那是你该干的活吗，还嫁不嫁人了？打算我养着你啊？啊？是不是？”
周婶走回萧呈身边的时候端着一盆刚出锅的红薯，萧呈从蒸汽的背后只看到了周婶嘴唇说出的最后说的三个字：“是不是？”
萧呈想也没想就点头称是，还重复了好几遍：“是是是是是！”然后抬手就要拿红薯。
周婶被萧呈这样气笑了，抬手把萧呈蠢蠢欲动的手拍了下去：“是什么是？扒完垃圾洗手了吗？这盆都是你的，拿回家慢慢吃，洗干净手换了衣服再吃啊！”
萧呈早都饿的不行了，点头点的特别快：“婶子说的是！”
周婶还是不放心，萧呈临了出门的时候一把抱着萧呈的头让萧呈看着自己：“你别再去捡破烂了啊，再捡下回周婶就再也不理你了！”
萧呈用力的点了点头回了句：“我知道啦。”
从周婶家出来萧呈就爬着楼梯上了五楼，回到自己家。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两居室，东西很多，但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很干净，看着很温馨。萧呈把红薯放到了餐桌上，自己低头闻了闻身上，一脸嫌弃的去厕所快速的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然后从书桌抽屉里掏出了一对助听器和一部不知道倒了几手的手机。
手机上的消息很多，但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萧呈就随便扫了一遍，看着学校这个活动那个活动的塞了一堆。
撂下手机，萧呈摸了摸助听器，周婶说的没错，助听器坏了，但是勉强还能用。萧呈不太想把助听器拿去给周叔做实验，毕竟她不想花大价钱买新的。
萧呈把助听器戴上，静静地感受周遭的声音，哪怕是空气的流动她都渴望听的清楚一些，可是助听器再好也达不到正常人的听力，那些细微的生命力，她都感受不到。
江玧从睁眼起就觉得这一天就经历着绝望，在与老父亲无声的抗议之后，家里水电煤终于全停了，冰箱里的东西在他把电费交上之前都活不下来。
他一边惆怅的收拾冰箱里本来就没有几根的烂菜毛，一边觉得今天有必要回趟家，现在的状态自己都觉得恶心。
收拾好冰箱里的垃圾又从衣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临出门前还在镜子面前措了半天词，心情烦躁。
坐进驾驶座准备把车开走的时候，江玧和副驾驶座上的那包垃圾面面相觑了很久，他先震惊了一下为什么自己的车里有一包垃圾，其次又愤怒了一下自己车里居然有包垃圾，最后看到熟悉的烂菜叶子的时候都没有机会感叹自己的智商，拎着垃圾就往回跑。
跑回垃圾桶边上看到自己装礼物的袋子，江玧的心在滴血，他觉得那只趴在袋子上的龙虾壳都在嘲笑他。
这个垃圾桶我是翻还是不翻？江玧觉得这个问题太两难了！
思考的时候，翻另一个垃圾桶的人把头冒了出来看着他，抬起头江玧才看出来是个姑娘，干干净净的一张脸，特别不像翻过垃圾桶的人，有点像刚从垃圾桶里洗了个脸出来。
“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我刚扔的袋子？”江玧问的有点尴尬，第一次让一个姑娘帮他翻垃圾桶有点不太合适，虽然人家本来就是干这个的，但是从众生平等为出发点考虑江玧问完有点后悔。
直到对面姑娘指指自己耳朵摇了摇头，然后接过自己手中垃圾帮自己倒掉，再头一歪询问自己是不是做对了的时候，江玧的尴尬值到达了巅峰。
那个姑娘翻垃圾的声音再次响起，江玧却像按了暂停键，默默地在心里骂了自己半天，活这么大竟然欺负起了残障人士，从小学的仁义礼智信可能都跟着电费水费煤气费一起去了。
深吸了好几口气，江玧撸起了袖子，加入到了翻垃圾桶的行列中。
再次回到车里的江玧除了本该拎着的袋子又回家多拿了一套衣服。
家里没有水，他需要找个地方洗个澡换套衣服。
江玧砸开顾烬家的门，门外面这位很郁闷，门里面这位也很郁闷。
门里的顾烬看到门外的江玧的一身污渍还散发着难以明说的味道。
门外的江玧看到门里的顾烬裸着上半身腰间裹着迪士尼的围巾，然后背上还挂着一个女人，乍一看以为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号吉祥物，整体看着莫名的骚气和俏皮。
“江玧，你给我一个大清早砸我家门的理由。”顾烬捏着鼻子问。
“在美国的时候我没敲门都进了。”江玧皱着眉头回答，他觉得他们的形象实在不适合站在楼道里供人观瞻，“我房子水电煤都停了，让我洗个澡。你们该继续继续。”
顾烬想张嘴再说什么，但是江玧一身的味儿实在太大，自己再唠一会儿可能就窒息了，直接退了好几步请江玧进来。
江玧进门后撇下东西就进了厕所，一句废话都没再说。
从厕所出来江玧看到顾烬穿戴整齐翘着二郎腿，那个迪士尼的浴巾挂在了脖子上，本该在脖子上的女人好像走了。
“你非要在脖子上挂点莫名其妙的东西是什么毛病？”江玧擦着头发问。
“俏皮不？骚气不？”顾烬挑着眉炫耀着。
江玧把毛巾扔给顾烬，“嗯，你说的对。”然后拎着东西就要走。
“说说吧，水电煤都停了怎么回事？你爹妈也太狠了，你抗议不行就把你扔垃圾桶里了？啧啧啧，海归回来就这待遇？”顾烬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脑补江玧的遭遇。
江玧叹了口气，心说倒也差不多，只是垃圾桶是自己爬的。
“照你这么说，请务必一会儿等我电话通知来某个垃圾桶捞我。”江玧抬脚就要走。
这时顾烬慢悠悠地在江玧背后开了口：“听说昨天你爸站在画廊中庭骂江琪骂了两个小时，来看画的都以为这是什么新的行为艺术，还有人听完两个小时鼓掌的。”接着，他还配合地叹了口气：“唉，我昨天不在，不然我就门口拉根线收门票了。”
江玧顿了一下，收起了快迈出门的脚扭身坐在了沙发上，皱着眉问：“那可是你的地盘，你就任他们这么闹？”
“你爸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我瞎凑什么热闹。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个平台发挥一下。”
“呵，他可不见得领你这个情。”江玧烦躁的捏着自己手指头玩，“这回又是怎么回事你听说了吗，江琪什么都没跟我说。”
“江琪知道你不见得过得比他顺心，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别告诉你。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啧，一言难尽啊。”
“卧槽你烦不烦？”江玧憋了一早上想骂人了。
“他出柜了你知道吗？”
“知道。”顾烬这么一问江玧大概就知道原因了，他烦得捏了捏眉心。
“知道你不早说？你爸估计最近才知道的，我昨天让江琪在店里帮忙，结果你爸就堵上门了，你爸说的真的没错啊，你兄弟俩真的是组团给他找不痛快的。”
“啧，他个倒霉孩子！这会儿子添什么乱？”江玧一脸的生无可恋。
“怎么样？晚上找个酒吧叫上江琪，我们放飞一下？”顾烬把胳膊搭在江玧肩上一脸的哥俩好。
“不，如果我今天活着从家出来我应该有很多事要干，然后我要去找江琪谈谈。”江玧起身，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多了。“我要走了，来不及了。你今天帮我找个房子，没什么要求，便宜就行，越快越好，现在的房子是住不成了。”
“来不及了？你这是赶着去送死啊。”顾烬笑了笑，起身把江玧送到门口。
“你闭嘴！”江玧这回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于是，顾烬从江玧高挑的背影里看出了点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