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玧踏进家门的时候觉得空气是停滞的，江大成大刀阔斧地坐在客厅喝茶，他妈廖翠华看了一会儿迎了上来，接过江玧手里东西。
“妈，围巾给你的，钱包是给爸的。”江玧先打破了沉寂。
“不用买，我们不缺东西，哎.....你多听话就好了。”
江玧都不知道该回什么，喘不上气的窒息感从听到“多听话”三个字开始就从耳朵弥漫到肺部，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还要我请你么？”江大成抬眼看着江玧。
江玧慢慢抬步上前，默默地把家门钥匙，银行卡，信用卡一个一个排列在父亲面前。
江大成：“示威呢？”
江玧：“没有，就是还给你。”
廖翠华赶紧走上前把那些零碎抓在一起塞回江玧的怀里。
“咱儿子开玩笑的，哪就这么严肃了。”说着还抓着江玧的双手往回拢，“赶紧跟你爸说你会乖乖去上班的，你看看你爸那几个兄弟的孩子，哪个不是轻轻松松光鲜亮丽上着班，还不累，你听话啊。”
江玧听着这话都累了，乖？怎么乖？听话，懂事，不惹事，遵循他们安排的每一步？
为了江大成和廖翠华的面子，逼他装了那么多年成绩优异升学顺利的别人家的孩子，他到现在还记得在家前脚因为考倒数第一被江大成一顿揍，转过头江大成在酒桌上就说自家大儿子成绩不错还积极参加课外活动。
真丢人。
江玧回忆起过去，语气反而更坚持了：“爸，那公司我不去。”
江大成也没想到江玧一点都不婉转，眼光里明显一丝错愕，他以为江玧会像以前一样跟他一句一句掰扯，自己再靠讲道理把江玧讲回自己的逻辑里。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的，江大成自认为他很了解江玧，算无遗策，一定是孩子还是不懂自己的辛苦和过来人的忠告。
“我跟你妈都是为了你好，你看看这些年你的路哪条我们规划错了，你这不照样研究生毕业了吗？多给我们涨面子啊，你自己也有面子。”江大成说着还给江玧递了一杯茶，“去的这家公司我都安排好了，你去了跟人好好学一学管理，你把你画笔撂下，出国这么多年也该玩够了。”
廖翠华女士看着父子关系没那么剑拔弩张了，赶紧接着江大成的话说：“我们也很民主的，你看看当时你说你要学画画，我们不还是让你学了，现在依托这个技能终于拿到硕士文凭了，就别再玩了，听你爸的，我们不会害你的......”
江玧面无表情地听着，内心却开始发疯似的狂笑，当年他成绩太差如果没有绘画这个爱好，自己连高中都上不了，再后来不是自己不要命似的画画，哪里来的研究生文凭。现在被父母这么一言蔽之，甚至用“玩”字代替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江玧一句要争辩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玧累了。
“既然你们这么认为，就这样吧。”
江大成明显面上一喜，廖翠华更是开心，赶紧给江玧换了一杯茶。
“那你下周一去报到？”江大成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了。
“我不会去的。”
江玧说完，廖翠华女士倒水的手停滞了，江大成握手机的手攥的更紧了。
他们没想到，最听话的大儿子如此油盐不进，这场拉锯战他们以为到今天他们一定会收获胜利，但江玧似乎真的不再听从他们了。
江大成的巴掌比想象中快，也比想象中重，从起身到落下一气呵成，感觉这一下江大成真的操练了很多年。
“是谁又教坏你什么了？是顾烬吗！是那个混蛋玩意儿吗！还是别人！你从来不会这么不听话的！还是江琪！他从来都不听我们的话，都是你惯的！你说你会听的，不会让我们失望的！现在连你也不听了!”
后面廖翠华再喊得什么话，江玧已经听不太清楚了，耳鸣比疼痛还快了几秒，一刹那间他都觉得骨膜可能破了。但廖翠华女士的嘴巴依旧没有停止，江玧眯着眼睛看了两眼，想靠嘴唇的浮动判断点内容出来，不过自己确实没有这个能力。
算了，也就那些玩意儿，不听也罢。
江玧觉得自己在这个家要承受不住了，心脏四周仿佛充斥着浸满水的棉花，深吸一口气都充满着濒死的绝望，耳朵里停不下来的耳鸣更像从脑子里炸开的，像自己精神状态的警报器，催促他快点离开这里。
“我走了，你们照顾好自己。”
这话江玧说出来，自己都听不真切，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但一双腿确实在把自己往门口带。
背后应该是骂起来了，江玧也不想理会了，感觉母亲在拉他，他也不想回应了。
他太累了。
出了家门，江玧那一刹那就像重新获得氧气的人，撑着门口的树干大口呼吸，呼吸中间甚至压抑着低吼。
活着可太没意思了。
江玧感觉自己左手提着自己的心脏，右手提着自己的精神，右手一旦失控，左手就攥紧，极限拉扯。
手机在兜里震动了许久，意识和听觉渐渐回笼后，江玧接通了电话。
“半小时前到现在我一共打了您11个电话，您现在活着吗，需要我来拯救你吗？””顾烬慵懒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还活着，不需要。”江玧说着把手插进了兜里，结果摸出了车钥匙，这才想起来车钥匙没还，气得一脚直接踢在了轮胎上，“操！”
“不要骂人，要冷静，来听我的，深呼吸。”
江玧被顾烬悠哉的氛围气笑了，心说刚才我妈还骂你混蛋玩意儿呢。
“房子找到没？”
“向您这种两个小时前提出要找房子，两个小时后就要验收成果的，我还是头回见。”
江玧懒得听他废话，直奔主题：“所以找到没？”
“找到啦，我办事，多利索啊。”顾烬好像在开车，“我现在去接你？”
“我爸家，你来吧。”
江玧走回家门口把车钥匙扔进了牛奶箱里，扭头就往约定的地方走并拨通了江琪的电话。
“哥？”江琪好像在吃饭，嘴里含糊不清。
“嗯，我刚从家出来。”江玧语气云淡风轻的，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怎么样？你也被轰出来了？”江玧都感觉到江琪把嘴巴里的饭都喷出来了。
“我自己把自己轰出来的。”
“啧，哥你是不是傻？”江琪好像又塞了口饭。
“谁傻？你那破事咋被咱爸发现的？”江玧憋了一上午终于能有人让他训两嘴了。
“这事真的意外，上周末我在家跟男朋友打电话的时候吵了起来，然后扬声器突然被脸顶开了，他那嗓子‘江琪！你到底还爱不爱我！’真的是震耳欲聋。结果咱爸吼得比他还响，那家伙，吓得我心脏病都快出来了。”江琪说的委屈，嘴巴吃饭也没停。
“操！你脸真够大的。”江玧扶着额头都气笑了，“你那天为啥不给我打电话？”
“哥，我好歹是学生，住宿舍吃泡面能活很久，你没工作我给你添什么乱。”
江玧对于江琪张嘴闭嘴我哥没工作这件事真的都不想骂他了。
“下午下了课回酒吧街后面那套房子，晚上请你吃点好的。”
“这不科学，你为啥房子还能住，还有钱能请我吃饭！”江琪嘴里的饭貌似又喷远了。
“房子明天搬，估计就在你们学校旁边，然后我今天要找个冤大头请咱哥俩吃饭！上课去吧，傻小子！”
“傻小子得令！亲哥拜拜！”江琪的饭还没扒拉完。
“行行行，拜拜。”江玧挂了电话。
江玧大老远就看见顾烬在后门像个模特一样在车边杵着，小区里闲逛的大爷大妈都好奇的撇两眼看看，顾烬就对每一个人报以微笑，简直像一个跑来站街的牛郎。江玧特别想装作不认识他，走过的时候拎着顾烬的后领子就打开车门往里塞。
“你能不能对我这个恩人态度好点。”顾烬手指上有一串钥匙晃荡，叮当作响。
“你看我这么落魄通融一下行不行？”
“江玧，我现在看你我觉得特别心疼。”顾烬用手指戳着江玧被打的脸。
“少恶心人。”江玧抬手拍掉了顾烬的手。
“你知不知道，你本来长得挺好看的，但是怎么说呢，你这半边脸被打了之后，更加的3D了……正面看像熊大，侧面看……”顾烬特别配合的走到了江玧的身侧，“像功夫熊猫。”
“你说的这俩都是2D的。”江玧直接冲顾烬翻了一个白眼。
“不重要！走！我陪你回去收拾东西。”顾烬豪迈地搂着江玧往车里送。
萧呈掐着时间进的教室，大老远就看见一个活跃的身影在冲自己招手。萧呈打开录音笔放在了讲台上，然后冲他笑了一下，坐到了他身边。
“江琪，你脸怎么回事？”萧呈看着江琪肿着的半边脸很想笑但是忍住了。
“说出来都是泪。”江琪委屈地摸着自己的脸。“我爸打的，老爷子知道我出柜了，啧。”
萧呈不太懂这种家庭关系怎么处理，不知道怎么接话，正好上课了，不方便聊天，但是江琪貌似不死心，埋头写纸条写的开心。
萧呈的助听器根本不足矣让她把课听的一句不落，所以她干脆就撑着脑袋看江琪拿着一张A4纸写着长长的“小纸条”。
“我跟你说，我出柜我爸骂我没意见，但是他昨天在我朋友的店里骂了我两个小时！围观人数直接破了店里的周浏览量！我不要面子的？！现在整个店里的人现在都知道我出柜了，可能还有几个听不清的会以为我出轨了。唉，昨天我被我爸轰出家门，今天我哥又被轰出了家门，我爸非要给我哥安排工作，还搅黄他其他工作，真的很过分。唉，我哥俩以后日子咋过啊，我晚上要去我哥家慰问一下无业亲哥。”
萧呈看着这段凌乱的内容，内心也有点凌乱，他们一家子戏真多。
江琪也没指望萧呈回复啥，他从入学就认识萧呈，那时候他站在教室里自我介绍，结果讲了长长了一段还没停，下课铃一响同学们都走了，只有萧呈还坐在那里。那天萧呈没有戴助听器，脸朝外发着呆，所以也不知道下课了，就在那儿坐着。那时候江琪觉得萧呈一定是他高山流水的知己，萧呈只是觉得这傻孩子废话真多，然后他们就做朋友了。掐指一算到现在两年了，友谊根深蒂固。归根结底的原因就是江琪话唠，萧呈听不见……
“萧呈，我周末去你家住行么？”下课的时候江琪问萧呈。
“你怎么不找你男朋友去？”萧呈对于让一个已经明确性取向的男生住自己家并不是很介意，但是对一个有对象的男生住家里还是应该有点避讳，哪怕这个男生的对象也是男的。
“分了，他知道我爸知道之后怕惹祸上身，真的是没出息。我现在回不了家，我哥日子有今天没明天的，舍友又不喜欢我，我去你家住两天。”江琪说的分外可怜。
“行吧，明天我晚上要打工，明天白天我把钥匙给你送过来，你拿了钥匙先去。”
“萧呈，你真是我的好闺蜜！”江琪扑上来就要抱。
萧呈一伸胳膊直接把江琪隔离在了一个臂长之外，道：“你把你的拥抱留给其他男人吧，我受不起。”
“嘿嘿，萧呈，你要是个男的我肯定爱死你了。”江琪用了他认为的最高荣誉夸萧呈。
萧呈笑了一下，她知道江琪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别贫了，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