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画作是萧呈挑的，后来顾烬派人再根据编号挂上的，江玧没有再管这个事，所以也并不知道有哪些画将展出。
顾烬让他看的是全展馆唯二悬空放置的两幅画，没有依靠墙面，两幅画错落地悬空架在两棵光秃秃的树中间。
左边的画名为《呈》，这幅画江玧很熟悉，是他自己的画作。作品用艳丽地颜色展示了一场新生，这是一个透过桃花树枝看过去的世界，万物抽芽，心生感激。笔触大胆不羁，就像人生没什么包袱，要的就是把自己的热情全盘托出。这幅画江玧画的时候其实是满怀希望的，那个时候一身力气没处使，画出来的东西就像一个耍宝的孩子，不加掩饰地呈现给这个世界，他还记得自己在画的背后写下了题词“致我的未来”。
这幅画的名字还是顾烬把画拉走前仓促起的，起名字的时候江玧已经对生活没那么高的兴致了，但总记得自己中二时期的心情，这个“呈”字起的有些对当初的嘲讽。
呈给世界又如何，世界也不搭理你。
右边的画名为《闻》，这幅画的画风就很老练了，稳重中多了些坚韧，也是一幅描写生命的画。画的背景为冬天，一幅透过梅花树杈描绘的雪国，尽管画面着重了白色，但是这是一种有温度的画面，冷冽又不失暖意，感觉就像听到了雪踩在脚下的咯吱声。
这个画风，怎么有点眼熟。
顾烬用肩顶了顶江玧示意他看右边那副画的签字。
“Qin？”江玧震惊了一下，“你这画廊居然还有苏琴的画？”
“没有。”顾烬叹了口气，“这幅画，是我昨天审核的时候突然发现的，入库时间，一周前，然后核对了一下展品编码，这幅画居然是这回要展出的，于是我查了一下。”
江玧突然不知道先开始震惊哪件事，只能长着嘴半天问不出一句话。
“所以啊，我没猜错的话，这画是萧呈拿来的。”顾烬问江玧：“你需要我继续说吗？”
“苏琴是萧呈的母亲。”江玧说话声音有些轻。
“嗯，还有些别的，你要听吗？”
江玧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站着没吱声。
顾烬也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开始说：“苏琴二十多年前嫁进了萧家，之后她的画作一下就出名了，不论萧家是不是帮她炒作了，但苏琴的画风确实在结婚后有了变化，作品价格也在成倍增长。这个我想你都知道，那就再跟你说点不知道的，近几年苏琴的画在市场上已经不止早些年的价格了，原因就是，大家都传说苏琴已经死了，毕竟这些年确实没再见过她的新作。”
江玧心说这个我知道，不用传说，苏琴她女儿已经亲自告诉我了。
“不过这幅画一看至少放了十多年了，也做不了她现在还活着的依据。”
“你绕了一个大圈子就想告诉我这幅画很值钱？”江玧问顾烬。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幅画很值钱，但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顾烬抬手指了指两幅画：“萧呈这么安排的意思，是要两幅画一起销售。”
江玧在想到底萧呈和顾烬谁疯了，尽管在构图上两幅画的风格一致，但是画风一看就知道高低，这两幅风马牛不相及的画怎么可能一起销售？
而且那可是苏琴的画，他何德何能？
“我知道你很震惊，我其实也很震惊，苏琴的画在这里出售至少是这个数。”顾烬伸出两根手指头，“但我觉得如果一起销售，估计还是这个数，也就是说你的画其实是白送的。”
“但是吧，”顾烬摸了摸下巴看着两幅画，“刚才摆出来我发现我错了，两幅画一起销售的价格，其实应该是这个数。”
江玧看着顾烬伸出手的那个巴掌真的欲言又止。
“别激动嘛，本来是我个人猜测，我想我一个人对你有信心有啥用呢，兴许萧呈就是想整你呢。”
“那我们快把我的画拿下来吧……”
“直到我看到萧呈留的信息。”顾烬开开心心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江玧，萧呈就是你的宝啊。”
这纸有点皱，可见顾烬看到的时候也不是很冷静，上面是一封委托书，委托顾烬将苏琴的画作《闻》和江玧的画作《呈》尽可能进行组合销售，并且分别给出了单品单价和组合价，两组销售价格估值和顾烬报的估值一样，最后费用扣除各种手续费后将与江玧平分。
其实严格讲，这个委托书写的一点都不严格，萧呈也就是相当对付地写了个委托书，她明显是让顾烬重新起草，自己回头再签的，但是意思顾烬能懂就行。
顾烬拍着江玧的肩膀说：“开心点，不出意外这两幅画一定一起卖出去，而且看萧呈的意思，她迟早得回来，不为了你，也得为这笔钱。”
“我是不是应该感动一下？”
“我也想感动一下，这可是苏琴的画啊，我的画廊何德何能！”
江玧冲顾烬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又盯着整个布展。
其实一开始顾烬就说对了，整个风格确实很冲突，两幅画好歹都有生命体的存在，桃花和梅花画的热热闹闹的，这和背景那些光秃秃的树枝相比真的充满了矛盾，但是整体状态又和谐的一言难尽。
“你不理解吧，我看了之后一眼就理解了。”顾烬摸着那光秃秃的树杈一脸“快问我”的表情。
“朝气蓬勃是你们，活的了无生趣也是你们，就跟你报复心理起名一个《呈》一样，萧呈因为听不见，报复心起了一个《闻》。人前亮丽，人后灰暗嘛。”
“这幅画名字也是后来起的？”
顾烬招招手让江玧绕到了画的背面，《闻》这幅画的背面也写下了一句话“致我的女儿”，这五个字和江玧那幅画背面的“致我的未来”落在同一个地方，就像这两幅画真的是一对。
“如果我没猜错，这幅画原来应该没名字，真的只是苏琴送给萧呈的画，萧呈如今要拿出来卖，所以匆匆起了一个名字。”
为什么突然要卖这么珍贵的画？萧呈很缺钱吗？
江玧突然有点烦躁，这个丫头说走就走，半个月过去了，自己却一直活在她的笼罩下，从揣测她这个人，到揣测她留下的设计，留下的画。
好不省心！
江玧皱着眉抬头看了眼整个展厅的上方吊的各种电线，跟顾烬说：“你知道整个工程最难的地方在哪儿吗？”
“采光吧。”顾烬低头开始翻设计图：“萧呈的意思是到时候大灯一律不开，如果是正经展览这没问题，可这是酒会啊，太大胆了。”
“我那时候跟电工扯了三天，把市面上的各种灯货比三家的配，后来用上了灯带，荧光涂料，总之所有能用来发光的我们都琢磨了一遍，才出来现在这个效果。”江玧踱步到两幅画的正面：“你回来前我们为了测试光的亮度开过一次，之后也没什么机会了，现在所有都完工了，你想看看吗？”
顾烬知道，就目前而言萧呈的设计，现场看再亮眼也没有手上效果图看着震撼，看样子江玧花了大心思完成了萧呈提出的光源的要求，怕是所有的亮点，都在这最后了。
“我去总控室，你在这儿等着。”
大灯先关掉的时候，外围的画作背后墙面上已经显现出了荧光涂料的效果，让人置身银河中心，但那微弱的光源挣扎着撕破黑暗，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大。紧接着江玧打开了主路上的灯带，这些既是路上的照明线又是引导线，这种感觉就像踩着光明去找代表自己的艺术。最后，江玧才打开整个展区上方的灯光，罩在每一幅画上，不会过于明亮，却也足够看清这些艺术品。
江玧走出总控室，精准地找到了在万物中心陶醉的顾烬。
“下回你爸要再来这里和江琪吵架，我一定要找萧呈策划一下再拉根线收钱。”
“所以我爸和江琪为什么一定要在你这里吵架。”江玧歪着头问他：“家里灯太亮影响发挥吗？”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觉得，你和萧呈真配……”顾烬眼睛忙着不知道该看哪里，嘴里说话越发地开始不过脑子：“她出设计，你负责安排，她出的设计震撼人心，但是再妖孽的设计你都能给它整和谐了。我觉得换个人拿着设计图也出不来这个效果。”
江玧抱着臂懒得理他，低着头看一些拐角的灯，想趁着这个机会再检查一遍。
顾烬就杵那儿絮絮叨叨地说：“你知道那个‘不朽的梵高’感映艺术展一幅梵高真迹没有，票价卖多少吗！120！就靠一堆屏幕带动梵高的作品而已！我有这么多画！就这布展我也可以收费啊！”
江玧适时打断了顾烬的幻想：“你有那么多画有什么用，你也没梵高真迹。你但凡有幅梵高，不用这么布展也有人买票进来。”
“你别瞧不起萧呈！”顾烬突然有种护犊子的心情。
“不，我只是单纯地瞧不起你。”
“……”
“关灯，回家！”江玧催他：“别在这儿美了，你家老爷子满不满意还另说呢。”
顾老爷子当然满意。
早上睡醒江玧就带着江琪匆匆赶来，顾韦钊一大早就要来踩点验收成果，江玧还没进门就听到老爷子那充满肺活量的笑声，接着走进后就看到一堆人簇拥着老爷子也笑得特别开心。
顾烬家上到老父亲老母亲，平辈的大哥大嫂，还有顾烬的堂弟顾鑫，以及顾鑫的父母全都在。
顾烬早就说让江玧江琪回头酒会开始前跟他回家换衣服，所以两个人来的匆忙，衣服穿的及其对付，就这么贸贸然地冲进来确实有些尴尬。
但是老爷子一点都不尴尬，冲上来抓着江玧的手就不放：“小玧啊，这都是你弄的啊！你可太棒了！哈哈哈哈哈哈！”
“呃……顾伯伯过奖了，也不全是我，还有设计师的。”
“我知道！我知道！顾烬都跟我说了！叫萧呈是吧！都是有才的好孩子啊！”
江玧依旧觉得很尴尬，赶紧把江琪叫上来：“江琪，快叫人！”
江琪笑得特别开心地喊：“顾伯伯！”
老爷子看到江琪也笑眯眯地，另一只手又抓着江琪：“小琪也好久没见啦！怎么不来家里吃饭了呢！你伯母每次做小黄鱼的时候都絮叨你能吃一盆！”
“那我明天就去！我还能吃一盆！”
“你们两个，也不回家了，你们爸爸前不久还跟我聊天提起呢。要不是他跟你们妈妈最近在欧洲旅游，我今晚就把他们也请来了，好好看看你们的成果，江大成也真是的！这么好的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老爷子说着还配合地生气了一下。
“哈哈……怎么能呢，迟早要回家的。”江玧敷衍地笑了一下。
顾韦钊牵着两个人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对啊，早点回家，何必闹这些不愉快。”
江玧江琪的父亲早年间一直是顾家总公司的财务总监，跟着顾老爷子从接手顾家开始就一直干着，后来顾城慢慢接手家族生意，江大成也为了避免那些可有可无的争斗跟着顾伯伯一起退了。
顾城其实很尊敬江父的，甚至还上门请江大成回去继续做财务总监的位置，毕竟江大成比顾韦钊小了近十岁，还没到需要退休的时候，但是江大成很看的开，只是说自己累了，想跟着老友一起钓钓鱼什么的，年轻人想冲就往前冲，不用再在乎他们这些老家伙。
顾城明白了江大成的意思同时也领了这份情，甚至很尽心地把江玧江琪当自己亲弟弟。
换句话说，想收拾他俩一点也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