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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比箭

    常言道“春雨贵如油”,然而刘柳却不爱雨天——西北风夹着雨打在身上,令人仿佛笼罩在一团驱不散的潮气里,透了心的发凉。陈同禾来到刘柳的军帐时,他正缩在小炉子跟前喝茶,炉子上还烤着一把栗子。陈同禾忍住心中不快,笑道:“杨兄弟,你倒悠闲。”

    刘柳站起揖手道:“叫大人笑话了。杨某自幼身患寒症,阴雨天越发难熬,大人勿怪。”

    陈同禾满面和煦道:“原来如此,难怪这些日子总不见杨兄弟。只是后日就是军中大比,杨兄弟还是拨冗出席的好。”

    刘柳摇头:“大人,您是知道的,我向来不喜舞刀弄枪,这比武料也无甚意趣,不如属下还是告假吧!”

    陈同禾道:“此乃杨兄弟入营后的首次大比,如若缺席,总不大好。”

    刘柳有些生气,道:“有什么不好?”

    陈同禾耐心道:“官家既任命杨兄弟为参将,想必对杨兄弟寄予厚望。杨兄弟尚无军功在身,又少在军中露面,日后恐难服众啊。”

    陈同禾一席话本是设身处地为刘柳着想,不料这人非但不领情,还越发任性起来,扬言道:“我是官家的小舅子,哪个不服的话自去问问官家,可瞧得上他们的姐姐吗?”

    陈同禾几乎被刘柳坦然的无耻震惊到无言以对,思索片刻恭维道:“宜嫔娘娘宠冠六宫,自是无人能及。若是杨兄弟在军中也能独领风骚,娘娘和官家岂不更加宽慰?”

    刘柳皱眉道:“大人说得有理,只是杨某学艺不精,又如何独领风骚呢?”

    陈同禾笑道:“杨兄弟果敢义气,只需在比武会上表现得礼贤下士一些,就算不能独领风骚,也至少可以前呼后拥了!”

    刘柳大喜,道:“多谢大人指点!后日我必到场!只是…”

    陈同禾问:“杨兄弟还有何顾虑,不妨直言。”

    刘柳:“杨某实在遭不住西北风,大比之前可否让家仆沈木另扎一座帐篷,也好背背风…”

    陈同禾大笑:“这有何难?只叫他操办去吧。”

    陈同禾回到中军帐中,副将许诚接过他手中佩剑,问道:“大人亲自出马,那杨次山必不敢推三阻四了吧?”

    陈同禾点点头,道:“我有一事不解。”

    许诚:“大人有何疑虑?”

    陈同禾道:“我观杨次山为人,毫无半点仪态风范,竟似个纨绔中的纨绔,草包中的草包。”

    许诚嗤道:“那人本就是扯着女人裙角爬上来的,自然废物一个。”

    陈同禾道:“难道韩长青竟无一人可用?即便他是宜嫔的弟弟,一个废物又能成什么事呢?”

    许诚问:“许是我们此前想左了?也许韩长青只是冲着宜嫔和官家的面子,安排他来混个资历的?“

    陈同禾摇头道:“韩长青去年几次上书,欲出兵夺回寿春,我都以军粮不济推搪了。此番他必要派人督管粮草,又怎会轻易安插一个废物?更何况连韩兴也被派给他了,若只是混资历,没这个必要吧?“

    许诚:“莫非这杨次山只是韩兴的提线木偶?一个顶着宠妃弟弟身份的傀儡,最好用不过。“

    陈同禾叹道:“这也说得通。只是武德营段淳对此人极是推崇,称他有‘侠义之心’。我总疑心这人表里不一,故意迷惑我等。”

    许诚道:“大人何须多虑?大比之时他颜面扫地,日后自难在神武军立足。”

    军中大比之日,天气难得晴好,刘柳仔细检查了随身物品,回身道:“走吧。”

    韩兴道:“杨大人放心,若有人寻衅,推给在下便是。”

    刘柳点头:“有劳韩副将。”

    校场看台西侧,沈木同卫、陶二人早已搭起一顶帐篷,刘柳和同僚们寒暄后,踱到自己帐中,沈木躬身递上手炉,刘柳心说要是不用上场的话,当成看秀也勉强可以算不错。校场之上刀光剑影,刘柳大部分时间缩在帐中喝茶,偶尔蹦出帐篷叫个好,精神状态在紧绷和亢奋间来回切换。

    场中比过五六轮,一位年轻副将持弓上场,韩兴对刘柳道:“这就是许诚。”

    许诚果然不负“小李广”的名头,台上箭无虚发,台下掌声雷动。刘柳正随着人群鼓掌,忽觉一道视线灼灼而来,刘柳心说,来了。

    许诚大步向前,拱手道:“久闻杨参将少年英才,乃是我大宋不可多得的良将,许某有幸同杨参将共事一主,斗胆向请杨参将讨教几招,还望杨参将不吝赐教。”

    刘柳环视一周,陈同禾八风不动,其余众人均是一副静待好戏的样子。韩兴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刘柳伸臂拦下,应到:“好。许小将军想比什么?”

    韩兴一脸不可置信,只差没喊出“你疯了”。许诚不想刘柳应得如此顺畅,也是一愣,回道:“听凭杨参将吩咐。”

    刘柳点头道:“那就比射箭吧。”

    此言一出,众人想法都和韩兴差不多,某些颇富余怜悯之心的甚至叹息道:“好好一个小伙子,没想到竟是个傻的,可惜了那张脸。”

    刘柳对许诚道:“我本无意下场,也未带弓箭,可否借许小将军宝弓一用?”

    许诚不疑有他,伸手递出雕弓。刘柳并不来接,反而副将沈木接过弓箭,又单膝着地,捧弓欲现予刘柳。许诚心中着实厌恶,又见刘柳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副小羊皮手套,小心翼翼戴在手上,整幅做派矫揉至极,许诚忍不住紧皱眉头,但见他仿佛胸有成足的样子,又不由疑惑,难道他真的深藏不露?

    刘柳搭弓在手,又是好一阵摩挲,许诚正等得不耐烦,刘柳突然道:“许小将军,你这弓有问题。”

    许诚问:“有何问题?”

    刘柳慢条斯理道:“拉不开呀。”

    许诚耐心耗尽,白眼几乎翻到天上,一把抢过弓箭,搭箭在弦,一箭正中靶心。刘柳拍拍手,夸张地叫到:“许小将军好箭法!”

    许诚正欲嘲讽,刘柳忽然收敛神色,问道:“兄弟,你不觉得手疼吗?”

    许诚一惊,顿觉掌心痒痛难忍,眼前少年一脸狡黠:“许小将军,借一步说话吧。”

    刘柳将人拉走,场下一片喧哗,沈木朗声道:“我家将军同许将军另有要事参详,若还有人想挑战我家将军,沈某同韩兴自可代劳!”

    外头有沈木拦着,刘柳安心对付许诚。许诚已经暴跳如雷,大叫:“你到底做了什么?!”

    刘柳含笑道:“前天本将军不小心撒了些‘断筋腐骨散’在手套上,唉呀,该不会染到许小将军的弓上了吧?”

    许诚大怒,拔刀欲砍,卫、陶二人死命架住。刘柳道:“许小将军三思。这‘断筋腐骨散’若无我的独门解药,三日内便要皮消肉烂,十五日筋断骨折,纵有名医搭救,也终究是废人了。”

    许诚怒骂:“卑鄙小人!用此阴毒手段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刘柳喝道:“尔等身为官军,畏战怯战,闭门不出,难道就是英雄好汉了吗?!”

    许诚:“胡说!将军避战,乃是粮草不济,贸然出兵必遭败绩,届时金人必得寸进尺…”

    刘柳打断道:“陈同禾告诉你的吧?我就奇怪了,他一个京官儿,父母妻儿都在临安,不思收复失地也就罢了,可你许诚,父兄皆亡于敌手,竟也不思报仇雪恨,甘心偏安一隅,可惜了你一手好箭法,不知可曾射穿过一个鞑子的头颅?!”

    许诚:“不是的,待到时机成熟…”

    刘柳:“待到时机成熟,许小将军恐怕已经变成许老将军,到时两鬓斑斑,眼花耳聋,不知还能否使得手中的六钧弓了!”

    许诚:“… …”

    刘柳:“陈同禾为邀买人心,必对贤弟多加笼络,杨某也不叫贤弟难做,贤弟只需助杨某详查军中粮草账目,杨某自为将军解毒——贤弟也可从中试探陈同禾究竟是否惧敌畏战,岂非一举两得?”

    许诚:“陈大人待许某恩重如山,许某不是恩将仇报的小人,恕难从命。”

    刘柳:“贤弟怕是会错了意,若陈大人果真为国为民,杨某愿削发赔礼,再不多言,可若是他只为保全妻儿,置天下百姓与不顾,贤弟难道要听之任之吗?贤弟难道就不想要一个答案?若陈大人清白,贤弟就是证明他清白之人,何谈恩将仇报?若他不清白,贤弟大义灭亲,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啊!“

    许诚:“我相信我家大人深谋远虑,不是杨参将口中那等小人。”

    刘柳叹道:“贤弟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相不相信啊。杨某言尽于此,贤弟三思啊。”

    许诚沉默不语,刘柳也不知说动了他没有,心中愈发忐忑,不得不借品茶遮掩。终于,许诚开口道:“我答应你。但你若以毒逼我嫁祸我家大人,许诚拼着一死,也要与杨参将同归于尽!”

    刘柳突然觉得许诚的提议真不错,自己原来想的可没这么深远。刘柳笑道:“贤弟哪里话,杨某这就为贤弟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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