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这几天情绪没什么问题了吧?”
“挺好的。跟着我的绘画兴趣班的那些孩子练了几节课,她悟性真不错啊……”
“她除了干和学习无关的事,都很有悟性……”
“你看你……孩子明明就有强项,干嘛不鼓励呢?”
“我鼓励她的东西还少啊?钢琴架子鼓芭蕾舞这么多特长,但凡她有一样能认真坚持下来,我都用不着浪费时间和钱了……”
“你是坚持到现在了,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成就吗?”
“艺术讲究的是对美的追求,光凭这个就有无数评判标准了。”
“你能说路边的野花不漂亮吗?动辄拍出天价的画作不算成就吗?”
“所以你现在就专注赏野花了对吗?天价画作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田克俭的嘴角有些抽搐,瞥见不远处饶有兴致描摹道具的女儿,硬生生咽下了争辩的话语。
田爽晚上更新的朋友圈,拍的是她今天的美术作业。
几个像是被虫咬得歪七扭八的水果,却配上一句相当自豪的文案。
进军艺术世界,开荒全新副本
挥动武器迎接未知敌人!
她的头像也换成了田克俭给自己的肖像画,程蔓不禁摇头叹气,这家伙多少年了还玩老套路哄女孩,难怪事业感情始终停滞不前。
说曹操曹操到,田克俭的信息又弹出来了。
“豆豆前面问了,你什么时候回上海?她想回去收拾东西,我也要去办变更手续……”
“是她急还是你急啊?”
微信提示又响了一声,居然是田爽。
“是我要回去的,我爸办你们的手续还有转学都要时间……”
“你什么时候这么期待上学了?”
她又不吱声了,田克俭接力回复。
“她今晚准备去看冰灯,说马上就要走了,不想再错过……”
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转学就可以清零寒假作业了,不趁现在解脱一把,更待何时?
“你……要去吗?”
“不去了,你看好她,别摔着丢了……”
自己何尝不想女儿开心快乐,可家里玩物丧志的教训历历在目,她怎么敢纵容松懈?
烦躁地刷着朋友圈,发现满满当当的各种金融动态间,夹杂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视频。
如此花花绿绿的东北冰灯
比上海的霓虹灯都好看……
发布人竟然是孔令麒。
“你加回我了?”
“对。”
“我以为你早回上海了……”
“快了,在这边会个朋友……”
“那个……你在哈尔滨是吗?我也没走,明天能不能约一下?”
孔令麒暗喜不已,鱼上钩了。
“我今晚住在黄家屯,现在还早,你要愿意的话,待会顺路捎你一段?”
“黄家屯?”
她纳闷这么一个比亚布力还穷乡僻壤的地方为啥吸引他,村里也没什么来往啊?
“这么晚还有车去那边?”
“你如果想知道一直想知道的,就来。”
一头雾水的她冒雪在家门口上了那辆再度启程的合法“黑车”,缠着久违的孔令麒问个不停。
但他执意三缄其口,小孟还不时开嗓亮几句二人转,她只能咬牙切齿,一忍再忍。
四丫头与老头老太们不伦不类的当地节目,彻底踩雷了她愤怒的底线。
“大半夜忽悠我到这来,你们是何居心?”
端杯斟酒的村长愣了,孔令麒纠结很久才道出真相。
“廖然不是跑路了吗,你又是懂投资的,这里刚好也是块有潜力的宝地,考虑考虑呗……”
“程小姐,你不要生气,我们这旮沓,情况是这么个情况……”
“村长,对不起,我是搞投资的不假,但房地产不是我的强项,也不是我个人说了算……”
“况且我投资也不可能这样随随便便的,需要做过调查,积累足够的数据,才能判断值不值得花钱。”
“你们想让村里发展起来我能理解,但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即使想给建议,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瞎说……”
村长和大伟的目光顷刻黯淡不少,孔令麒也明白这波糊弄不了,一边理亏不再吭声。
“没事,程小姐,我们村确实能发展早有动静了。你别放在心上,小孔也是好意……”
“天太晚了,就先在这歇会,明早叫他们送你回家……”
她本想拒绝,但家里应该都睡了,只能勉强应允下来。
正要去和大伟挤挤的孔令麒,被她拦住了。
“出来跟你说两句话。”
“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利用我。”
“利用你?啥意思?”
“你大半夜把我骗到这儿来,原来为了这个事儿?”
“没有,你千万别误会,这儿的雪场质量很高,环境特别好,你可能一直在亚布力没怎么关注过……”
“拉倒吧你孔令麒,你觉得我傻是吗?在我还没有认识你之前,你就跟人家吹牛,说你会搞定我。”
“现在你开心了,你把我搞定,带到这个地方来,跟一群村民谈投资?你有没有搞错啊,大哥……”
大伟从里屋偷偷撩了一角门帘,看着孔令麒无奈遭训的沮丧模样,顿时心底更凉了。
“人家要求也没有那么高嘛,是吧……”
“你要是觉得这事能办,那他们就继续努力;你要是觉得不行,那就放弃。这事对你来说不是挺简单的吗?”
“简单?!你以为投资是小孩过家家吗……”
“村长啊,我瞅这事悬了,那个程小姐现在还在冲麒哥发火呢……”
“咋回事啊?”
捂紧手机的大伟紧张伸长脖子跟进了一下。
“好像是怪麒哥唐突了……”
“唉,人家一个挺好看女的,大半夜搁家里拉到咱这,谁会舒坦啊……”
“算了,不愿意就别强求,安排他们早点休息吧……”
“……我现在能理解廖然为什么会跑了,你们都一个想当然的德行,说不定窝在哪个钱堆里筹划印钞呢……”
一直抱手听骂的孔令麒,忽然掀了一下眼皮。
“印钞?你觉得我们创业的目的就是为了钱吗?”
“不为了钱,难道你们还做慈善啊?”
孔令麒的眼神重现了铁锅炖上急转直下的温度,程蔓唾弃的神情迎面泼灭了他仅存的信念。
“你说是就是吧……”
“打扰了,上次你帮我订了酒店,这次村里虽然比不上你要的档次,可有实实在在的人情味……”
“委屈你一晚,就当补偿你那天被关房间外好了……”
见他消失在黑漆漆的寝穴后,差点想还嘴的她及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家地盘,气呼呼地独占了那条谁也不挨的大炕。
东北农村的黎明来得还是比上海城市的生物钟早,程蔓在与身下热乎劲差别明显的朝阳抚摸中悠悠醒来。
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例行整理好内务披衣下地,撞见大伟正在厨房做早餐。
“程……程小姐,你咋起这早啊?”
“不早了,平时都该准备出门上班了……”
“看看爱吃啥尽管拿,不够我奔集市给你整点?”
“不用了,这些食物都很健康,我在上海都很难买到……”
接过大伟盛好的卜留克咸菜,她依然惦记昨晚的冤家,顺便问了一句。
“麒哥睡到半夜流鼻血了,折腾好一会才着,还没起呢……”
“他没事吧?”
“能有啥事,年轻人火气旺,南方人睡不惯炕很正常啊。我去给弄点冻梨冻柿子回来压一压就好了……”
她呆立片刻,又探头进去谨慎瞄了一眼。
炕上果然晾着一摊面积不小的巨型懒虫,黑发丛顶一柱擎天,墙根的畚箕已经清扫了些许沾血的纸团。
伏桌啜粥啃食黑玉米,她挂念曾经爱流鼻血又老是吵着要吃东北菜的黏人小丫头,如今也激发青春叛逆的野性了。
好歹吃了黄家屯的粗粮,她后知后觉昨晚的话说得重了一点,毕竟一片黑土地上孕育出来的后代,具备先天优势的光环过于耀眼,越发衬托得周围的烛火多余难存,她和程菽不就是这样的例子吗?
没有成长在一个完美的原生家庭,但无可挑剔的绿色有机食品,无论走到哪都是她认证的健康保障。
哪怕户口改道上海,骨子里依旧是适应家乡菜的肠胃,这也是她坚持多年吃素和同步要求田爽的根源。
小三轮棚顶堆得满满当当的山货,看得她实在过意不去,赶紧拦住了还在装车的大伟。
“兄弟,这太多了,你们留着自己吃啊……”
“这还多啊,山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村里老少爷们的心意,权当昨晚你受惊的赔罪了,带回家给孩子尝尝吧……”
听到“孩子”,她如鲠在喉,打量着一大堆在上海绝对抢不到的珍宝,忽然感觉孔令麒也并不是瞎忽悠,这里要正经开发起来,收益肯定不比亚布力的滑雪场差。
“那个,程小姐……你也别怪麒哥了,他没啥坏心思,也是我们给他压力了……”
可想起报告中调研的诸多负面,她还是很难消除对这个不靠谱的混世魔王的成见,谁知道多比的几轮融资会不会使用了同样的拉拢方式,作为一个负责的投资人,怎么可能容忍这等低劣招数肆虐商场。
“程小姐,你不和麒哥再聊会吗?”
“不聊了,我们其实没那么熟。”
“替我跟他和村长说一声就行,走吧……”
一路上大伟没敢再找话题,委屈巴巴地踩着油门,生怕再惹财神爷翻脸了。
另一边的院门外,似曾相识的众老送别场景重启,老泪纵横的村长抱着孔令麒久久不愿放开。
“村长,别难过了,这次办不成,我接着找下家就是……”
“兄弟,你的好意我懂,人家不肯就算了……”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只能怨咱没那个福份……”
老人们纷纷叹气抹泪,村长又寻出袖中潜藏的手表塞回来了。
“村长,我答应你这事办好了再还的,现在怎么能……”
“不,兄弟,你已经很尽力了……”
“这也不是第一个拒绝的投资人了,我们村啥条件自己有数,不成就不做那个梦了……”
后备箱的年货只多不少,无功不受禄的孔令麒受宠若惊,连连推辞。
“兄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买卖不成仁义在,还是收下吧,都不容易……”
再次依依惜别的大伙似乎更沧桑了,缩在后座的孔令麒甚至没脸看镜子里的小孟。
“哥,别生气了,要怪也怪我,那晚非把你硬拐来,闹个自讨没趣也活该……”
“要不……我给你整个曲听,也赔个不是吧?”
“别别,你还是让我安静安静,我真头痛了……”
小孟识趣地闭了嘴,孔令麒只能迅速通报最新战况,嘱咐民宿小分队时刻提防反扑的劲敌。
经这一闹,程蔓是彻底坐不住了,匆匆联系那个快递公司的客户,软磨硬泡了三个位置,即刻动身飞往上海。
父女俩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果断,东西置办得比离婚还齐全,手续流程行云流水地顺利进展,大概唯恐迟疑半秒,就会产生不可估量的损失。
田爽试探着提出要把自己的户口转回哈尔滨,她略有惊讶,却没有驳斥。
“你想清楚了,不后悔就办。”
田克俭有点始料未及,但田爽可不能白白错失良机,挺直腰杆信誓旦旦决不后悔。
时隔多年,屈服割让的失地终于脱离列强不平等条约的侵占,回归一穷二白的故土版图。
她有意在新协议规定的抚养费基础上多添了接近一半,将银行卡交给田克俭的时候,语气冷漠得像个打发员工出差的高傲老板。
“不管哈尔滨的学习氛围如何,你都不能任她由着性子瞎玩了。”
“你好歹你是她的亲爹,上点心吧,拿出做一个好父亲的觉悟来!”
“这个,是人的本性,用不着你教我!”
“那我再问你,现在豆豆决定留在哈尔滨跟着你,你准备让她上哪个学校?”
这要放在过去,田克俭肯定会说“离家最近的翠薇双语”,可如今手头有点经费了,他深知这个学校报出来,程蔓听到会是什么反应。
“还没有想好,她刚回来,一切和当初离开时都不一样了……”
“我们慢慢挑一下,有合适的再读,你也不想白花钱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但他眼里摇摆不定的迷茫,足以证明除了专注夺取抚养权,以后究竟要怎么走,仍然是盲流式发展,完全随心所欲。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有摔过才知道疼。
自己已经困在婚姻和带娃的漩涡里多年,终于迎来登陆的转机,干嘛不两全其美呢?
搂着娃娃的田爽仿佛一只刚会撒欢的小兽,挽起父亲的胳膊开心地跳进驶向高铁站的出租车,连声再见也没留给五味杂陈的母亲。
重新回到焕然一新的家,她蓦地感受出了带田爽首次踏入这个独立小窝的喜悦。
宣告自由的空气,呼吸起来真的很舒服、很香甜……
上海的假期对于大人还是小孩,结束得远比内地的其他地方都早,春节的气息仅停留在日历的数字而已。
程蔓今年的工作量少了很多,最重要的是不需要操心各类达到奖学金标准的家教了,那些贵到难吃的营养餐也免了订单。
既然不用伺候这个变幻莫测的小祖宗,她连家都懒得回那么勤了,甚至非常郁闷为什么要去投资自己不擅长的餐饮行业。
随着廖然蒸发一样的下落不明,这个原本前途大好的奶茶连锁店,失去了其中一味关键酶的支撑,口感从天堂级别坠落凡间,自然没必要再加大资金的额外输入,她只能匆匆退出了合伙团队。
开年不顺令她十分挫败,暗暗发誓一定要加倍赚回。
甩脱包袱的她燃起在圣彼得堡大杀四方的热血,双手不是狂拟合同就是沉迷码字,大脑随时随地都在计算运转,昔日逢压愈喜的超人激情,似火山爆发状喷泻不止。
有人欢喜有人愁,滔滔黄埔江水东去的彼岸,孔令麒孤零零地趴在栏杆边,一口接一口灌下瓶中浊液。
董事会逼得过紧的拳脚,迫使他不得不启用了传说中的杀手锏视频,那是俩人吵架到白热化的时候,附近某个看热闹的服务员偷偷拍的。
他按照廖然提供的车牌定位回去找车时,花大价钱买断了这段爆料。
翻阅细节的杜一鸣,瞅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这……居然是程蔓主动拉你亲上的?!”
“不可能吧,她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
发现在场的几对眼睛无一例外都盯着自己,他急忙找话搪塞过去。
“程蔓跟人合影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肢体上的接触,何况是涉及到名誉扫地的表情动作?要不是小孔提前给咱吹的那个牛,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相信她肯铤而走险……”
“……但目前的形势并没有什么改变,天耀参投和老孔的意思,都是要拆分家居板块,只是一个希望和多比一起打包在香港上市,一个要收入囊中,小孔注定都是得出局的那个……”
“叔,这块蛋糕我们吃不着就算了,您和小孔有感情,可我们没有啊……”
“我手头上好几个项目要开发,实在是不想掺和他们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求财也不能把自个搭上不是……”
“我知道您记着让小孔放假的仇,所以老孔开价收购股份的时候,我不也没答应吗?我要真那么唯利是图,这么诱人的条件能放过?咱还是各后退一步,有缘再会吧……”
辛辛苦苦明争暗斗到今天,多比依然没躲过资本的敲骨吸髓,在暴风雨中濒临坍塌。
他很想尽可能拖上几个垫背的一起同下地狱,冷静一想,说到底还是自己和父亲的孽缘造成的多米诺效应,何苦牵连最早一块创业的员工呢?
春秋争霸页游是怎么散的伙,血的教训记忆犹新,饭不合胃口摔碗掀桌的冲动悲剧不可重演。
眼下无处可去,还有什么地方愿意接纳自己这尊丧神呢?
一艘夜班游轮拉长汽笛叹息路过,阵阵汹涌的浪潮倒映在他凝固的眸中,斑驳的灯火和灵魂一起揉碎于喧嚣又无助的孤岛浅滩。
闹钟反反复复唤醒了沙发上披衣入眠的程蔓,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手机,却先碰倒了茶几边的咖啡杯。
她一个激灵火速弹起,匆忙拨开那沓厚厚的文件。
其实杯里早就干涸了,虽有惊无险,可还是把她吓得够呛,这些都是马上要交给公司的业务资料,毁于一旦的责任负担不起。
挠挠一惊一乍仍眩晕发痛的脑壳,她已经忘记持续通宵加班多长时间了。
强打精神挪到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自己憔悴得很厉害,发色也不如原来有光泽,整个容颜和当前季节恰好反过来了。
秘书捎来了新的咖啡和早餐,例行报销费用的时候,近距离观察到她活力枯竭的模样欲言又止。
“程总,别太辛苦了,都好几天没见您回家了……”
“回家干嘛?在办公室不挺好的,还省得通勤了……”
“工作是做不完的啊,打过完年就没见您休息过,至少也得好好吃顿饭吧……”
“咋了,跟不上我的节奏吗?如果累了可以批准你放假两天……”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您先吃早餐吧,我去整理今天的日程安排了……”
秘书仓皇溜走了,她拌匀比往常更浓的黑咖啡,一口气皱眉全吞了下去。
舌头苦涩得瞬间麻木了,而秘书悄悄多带的那一小份糖浆,她只抹了一点点在三明治上,三下五除二便卷入刺痛的胃中。
新时代的开创前期,凭的就是吃苦耐劳的一股劲。
正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一般,贪图安逸是她从小到大深恶痛绝的禁果,和尝试毒品没有区别。
对她来说,拼搏到极致的尽头就是甜了。
保姆明知故问地提了一句“午饭要不要送过来”,被一堆乱七八糟的持股比例搞得焦头烂额的她不耐烦地怼了回去。
“除了吃还是吃,能不能别再烦我,太闲不想干了直接走人!”
集中半晌的思路又被打断,她恼怒地砸掉手机抓过咖啡,里面不出意外地再次空了。
刚想叫秘书续杯,腹部随着身子一动,熟悉的撕裂感霎时贯穿了全身。
“坏了,老毛病又犯了!”
装有常备胃药的抽屉,扒拉很久才从各种办公用品下挖到目标。
桌角相距不出两米的热水壶,倏然变得十分遥远,即使再智能的家电设备,也无法秒长翅膀飞进自己手中。
秘书替自己旁听会议还未结束,她咬紧哆嗦的唇沿,竭力扶着椅子忍痛立起。
手机不慎擦落地板,困在空中的她进退两难,往前迈不动腿,蹲下更是奢望,貌似遭鬼打墙一样陷入了沼泽的蛛网中央。
原以为恢复了单打独斗的圣斗士身份,便能重现无畏无惧的巅峰岁月。
但她偏偏忽略了一点,曾经意气风发的雅典娜,也难逃人间年年岁岁的侵蚀冲刷。
纵使头脑永驻了青春独特的活跃,躯体仍旧搭乘历史的列车驶向暮色沉沉的隧道。
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若隐若现的备注,正是这段时间极力争取的外商企业CEO。
她执意要先捡回手机,弓成虾米的腰几乎与地面齐平了,配合伸出去的手指艰难接近终点。
眼看快够着了,对方却挂了机,一种难以言状的绝望覆灭了她的期待焰苗。
冷汗涔涔的掌心不自主地颤抖,一次次回拨到语音留言,这个一贯守时的准合伙人自始至终没给面子,蹲在桌底的她简直欲哭无泪。
“程总,刚刚客户那边给董事会发了邮件,说专门飞到上海又联系不上您,他们已经撤销了合作意向……”
“程总,您在吗?”
“在……”
她企图爬起来,不料动作过猛,后脑勺咚地磕到了桌板,缺血泛黑的眼前金星直冒,在秘书越来越遥远的惊呼声里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睁开粘连的眼皮。
周围柔和的台灯、温暖的被窝,依稀辨识出是久违的卧室。
本来田爽不在家,这里能减少一些鸡飞狗跳,结果自己也没真正消停一会。
几天不见的保姆为她端来了开水和药,眼神下意识避开她的正脸。
“太太,感觉好点了没?”
“好多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您的秘书,还有聂先生一块送回来的……”
“聂峰?”
她愣了,低头瞧瞧身上的睡衣,刚想下床被保姆阻止了。
“您先把药吃了,要做什么吩咐我就行……”
“我要去给聂峰打电话……”
沉默很久以后,聂峰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挽回不了了……”
“你也明白这个乙方的地位,比圈里很多企业影响力都大,排队想入股的资方都挤破脑袋了……”
“说到脑袋,你的头……还好吧?”
“还好,最近缺觉,能睡着问题就不大了……”
“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难得现在不用刻意管孩子,公司那么多项目,也不差这一个……”
“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行行行,那你早点休息……”
隐隐作痛的腰靠进了枕头,下巴抵膝的她莫名难受,自己一直很忙,但又说不清楚到底在忙些什么。
套用流行的话来概括,就一个词:内卷。
不是从小立志内卷,毫无背景的她也会像哥哥妹妹一样,终生留守黑土地碌碌无为。
或是和田克俭那样随波逐流,自诩清高然一事无成。
如果历届画家遵循大部分都是死后才出名的规律,她可等不起,这种抽象不可靠的东西,终究跟她追求的不属于一个世界。
揣摩聂峰话里有话的字眼,支走了拖油瓶,是不是意味着过去喜欢自己的那帮男人又可以蠢蠢欲动了?
一个家庭宣告失败的女人,现在唯一可以与之抗衡的事业也出现了失误,这局势怕是比最初离婚引爆在公司的原子弹更炸裂。
入行到今天一步不错的高段位大佬跌落神坛,竟是因为孩子分心,软肋显然易见了。
更完美的是,这个软肋并不在她身边,贼心不死的人可以考虑远程监控,反正献殷勤表态度用不着当面看别人孩子的脸色行事,是一笔多么划算的买卖。
她也很想借孔令麒上次的那句“做生意它就是这样嘛,有成有败”安慰自己,抬头看到一辈子零败绩的偶像梅威瑟海报,又着实跨不过心里无限接近的那道坎。
提到孔令麒,她也有段时间没关注他了,不懂这个自私任性、被父母宠坏的翻板程菽,又去哪里坑钱挥霍了。
一条申请好友添加信息将她的思绪召回现实,对方留言的备注让她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林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