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
周衍跟着越帝连着三天都在观看新来的林道长在宫内大显神通，只是他有些纳闷，林知章不是道士么，怎么也不见他跟父皇国师他们谈经论道，反倒整日埋头于天工坊铸铁削木？
可是他也不好说出来，毕竟父皇看林知章的“成果”看得是津津有味，一点儿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衍悄悄问国师：“这个新来的林道长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些玩意我竟然也没在民间见过。”
这些东西由小到大，从什么“火柴”到“指南车”，真是闻所未闻，听林知章的讲解后，才发现它们竟然有这么多的便利之处。
国师空一道长也惊叹于这些造物的奇妙之处，有些羡慕地说：“他是雷云大仙的弟子，是为了助陛下而来的。”
雷云大仙？周衍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听着怎么那么像民间骗子的话术？
空一道长却抚须感慨道：“起初贫道还不信，现在看他年纪不大却身手不凡，又精通各种技艺，真是后生可畏啊。贫道惭愧，至今却未见得真仙，希望有天能请一梦道长替我引荐一下啊。”
见国师脸上露出憧憬之色不像有假，周衍有些无语。
他本以为只有父皇受了蒙骗，可没想到就连空一道长都信了这鬼话。
这世上哪儿来的什么仙呢？要是真有仙，又怎么会来凡间管人的事儿？所以说什么入过仙门也肯定是一种手段罢了，就是不知道这个林知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可是看着这几样东西，似乎都是能利国利民的好玩意儿，他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林知章见三皇子对他有些警惕，也没露怯，只是微微一笑。
他知道将才华暴露出来是有风险的，所以起初他还想先藏藏拙，可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的科技落后得让他大跌眼镜，为了实现老师的夙愿，就算是让他一辈子在这儿埋头苦造，他那一身的本领，在这个条件下也不能全力施展的。
有什么比壮志未酬身先死更遗憾的呢？
更何况，前几日皇帝见他身体上的光膜消失不见后，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便将他视为普通的道士，派他跟着国师历练修行。
刚开始他倒也没觉得苦，毕竟修行再苦能苦得过每日埋头钻研几十年却仍旧徒劳无功？
只是他忘记了，比起现代生活的种种便利，这里堪比原始社会。
以前他是只需要苦其心志，现在他不仅要劳其筋骨，更要饿其体肤。
皇帝给他的房间又小又潮湿，说什么利于他修行，可他看着与棺材盒也没什么区别了。饮食上就更加简单，不仅跟着国师一天只吃两顿素饭，有时还要辟谷断食。每日的活动不是谈经论道，就是冥想，还得跟着皇帝天天开早会。长久下去，他觉得自己真能成仙了。
既然生存是个问题，就别提那些雄心壮志了。
于是这几日他终于忍不住，赶着做了几样东西献给皇帝，想借此先改变一下自己的处境。
果然皇帝对他的发明很有兴趣，给了他许多特权，让他这几日能有大把时间在天工坊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林知章，你这个是什么？”越帝指着几个刻着字的泥片，有些好奇。
“回陛下，这个烧硬后可以施墨铺纸印刷出来，烘烤过后也可以反复用。”
林知章抬起头回了一句，却没停下手中的活儿。
皇帝也不在意这样的“冒犯”，只是不住地点头。
看来这个林知章是真的有本事，不愧是那人说的“天赐异宝”啊。
看着这几样小小的泥片，越帝心里暗暗激动。
宫中有许多珍藏的典籍古书，可都是仅有的孤本。他自己都舍不得看，更别提拒绝过多少好学的皇子了。
这下有了林知章说的什么“印刷”，他就能单独印一本细细翻阅书里的内容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项发明要是对天下学子开放，便是圣眷隆恩，到时候不论是知识还是名声，都将传遍整个大越，他以后何愁大越没有人才呐。
越帝眼中闪过野心，他本以为自己只能做个守成的君主，却不想在他这里却有开创盛世的可能，这怎么能让他不激动呢？
看林知章对这个东西的反应平淡，解释也是一句带过，他就知道这林知章还有一身的才华没有施展出来。
只是林知章心高气傲，表面看起来对他臣服尊敬，可是骨子里却并不畏惧他的威严，这使他感到有些不满，所以这几日他故意晾着林知章，一来想挫挫他的锐气，二来嘛，也想看看这林知章是不是虚张声势。
没想到他到底是太年轻，还是没沉住气，这几日忍不住表现自己，让他有了掌控局面的优势。
年轻气盛和浮躁都是可以被打磨的，唯有这滔天才华……
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林知章见越帝眼中露出满意，想趁着这个时机提点要求。
不料，越帝却先开口了，“一梦道长果然是有大才，不知道最近有何所需，朕会有求必应。”
听探子说起这几日林知章的日常起居后，越帝感到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儒雅斯文的青年竟会跑在屋子门口晒太阳，还在和国师冥想的时候偷偷补觉，更趁着夜深人静时偷偷去御膳房寻摸吃的东西。
这个林知章气质超俗，却也有些孩子气，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云留山的那位故友，一时他竟不舍得苛待林知章了。
林知章见越帝率先开口，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以找到年年的下落为主，于是他开口说：“我有个师妹与我一同而来，不想来时竟在路上分散了，恳请陛下赐下一道告示，找到我的师妹。”
“哦？”越帝来了一丝兴趣，“你还有个师妹？”
“是的，我的师妹身上的本领不低于我，如果能找到她，对陛下对国家一定大有用处。”
林知章知道这个皇帝慕强，只能搬出师妹这个名号找到年年了。
果然皇帝沉思片刻，便应允了。“好，朕这就下一道告示，不过你师妹如何才知道要来这里找你呢？”
林知章见找年年有了希望，忙说：“我与师妹有只有我们两个才懂的暗号，只要让我在后面加上一点东西，她看到一定会来的。”
周围的氛围瞬间变得可怖起来，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开口。林知章见越帝沉着脸，有些不解。
周衍见父皇不置可否，又看了看林知章，见他是真的不懂宫中的规矩，于是开口提醒道：“林道长，圣旨只有天子才能拟写，以你的身份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以算谋逆了。”
林知章一怔，他忘记了他现在是在封建的王朝，忘记了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谨慎，稍有不慎便会有死亡的威胁。
他暗暗埋怨自己有些惊喜过了头，见越帝并没有大怒，知道他是想借此机会敲打自己，于是林知章按下心中的不适，向越帝深深地跪了下去，“陛下，是我得意忘形了，还请陛下降罪。”
“罢了，念你是初次入宫，不予追究。只是之后要多跟着其他人学学规矩。”越帝这才开口说话，免了他的“罪”
“是。”
听到这话，越帝嘴角勾起了笑意，看来他没有白调教，林知章学得很快。
于是他心情大好，“看你这些为民造福的份上，就把这份荣誉给你。”
他挥手命人拿来笔墨，指向林知章，“这空白的旨意就让你来写吧！”
这莫大的殊荣在林知章看来不是圣眷隆恩，更像是对他的收服。
“谢主隆恩。”
林知章再一次郑重跪下谢恩，面色不悲不喜，心中却充满了悲哀。
越帝的城府颇深，在他谨慎时，会以亲慈让他放松警惕。
让他恐惧天子雷霆之怒时，又施予他恩赐，让他甘为下臣赴汤蹈火。
他还是太年轻了，现在想明白已为时已晚。
他闭上眼睛，悄悄握紧了手中的拳，为了找回年年，他愿意受这个屈辱。
再睁开眼时，林知章眼中已抹去了所有的情绪。
周衍看着林知章浑身的傲气全无，只剩下了谦卑的姿态，再不见半点不满。不仅有些佩服他的转变之快。
他看得出来林知章心怀天下，又才华横溢，父皇是想好好利用的。
可是，什么样的人才在父皇的手里也只是一把刀，用起来不能伤了自己的手，也不能让自己感觉不舒服。
所以必须要恩威并施，慢慢驯服他。
现在看来，这把刀父皇会用得得心应手。
太监将空白的帛卷铺在林知章面前，将笔递给林知章。
林知章恭敬地接过，思索片刻后，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越帝有些好奇林知章会写什么，凑上前一看，陷入了沉默。
周衍也上前一看，见旨意上横七竖八如鬼画符的字迹，也沉默了。
“这是什么？”
“回陛下，上面是：年年，我是林知章，我在宫中等你。”
“还是朕来替你写吧。”越帝有些嫌弃地令人拿走，心想这个林知章看起来一副胸有笔墨的样子，写起字来却潦草杂乱，连个五岁的孩子也比不上。
还浪费了他的一幅帛卷。
“回陛下，她看不懂这里的文字……”
越帝摇头，“这么贴出去，实在有损朕的威严。算了，让各地官员照着这个画在告示上吧。要有明白意思的，再召进宫。”
“谢陛下。”
“好了，你就在这里再研究吧，朕先走了。”
林知章跪谢越帝一众人的离开，等到周围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时，他才微微起身，松了口气。
见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深宫中，林知章心里再无半点侥幸。今天与越帝的相处，他更加感受了什么是君心难测，看来以后他需得更加谨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