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老先生

    擎霄仙洲西北方的边界村镇因临着与麟石域的战场,发展是不如西南方好。但这里紧邻边防要塞,百姓虽不能大富大贵,生活上还是有保障的。

    她们一路顺着小溪走来,那潺潺溪流已经与另一条汇聚,变成了一条长河。河岸用石头做了加固,上方偶有拱桥。

    挑着扁担的商贩们吆喝着走过,出门买菜的大姐正和小贩讨价还价,街上行人不多,胜在生活气息浓厚,是个宁静祥和的小镇。

    鹿无忧挑着门帘的一角,从缝隙中细细打量着这个小镇。

    她已经很久没来过了,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没变。

    “汝说,这里就是第一目的地?”江逸行戴好了他的头纱,琥珀色的眼睛藏在黑纱下,谨慎地看着门帘外的景色。

    这小镇朴素得紧,实在不像是藏了仙洲帝尊的重要机密的模样。

    “九镇,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鹿无忧看着熟悉的景物,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嘴上还是围绕着要做的事,“虽不至于让我们一举获得令函,却也能提供些蛛丝马迹。”

    听闻是鹿无忧小时的住处,江逸行点点头,眉间松了些。

    怪不得当初能遇上边界山林中的自己,这地方倒是离他们初遇的地方挺近。

    见鹿无忧的眼神流连在街边一个点心铺上,江逸行轻咳一声,“既是故地重游,要下去转转么?”

    鹿无忧一愣,随即收回目光,苦笑道:“江兄还有玩乐的心思……我倒是想。”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补充,“这里距离边防大营只有几里地,还得小心行事。”

    江逸行看着她放下门帘的动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低调地找了家客栈办理入住,江逸行吩咐飞角派些人拉着车去沿街叫卖,顺便收集些信息。

    剩下的人上了客栈的楼,静坐等待。

    是夜,一切准备妥当,鹿无忧卸下了脸上的伪装,换了一席黑衣袍,戴了顶和江逸行一样的黑纱,从客栈后窗翻出。

    刚过了宵禁,街上无人,几人在房顶纵跃,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鹿无忧撩起黑纱,仰头看着牌匾上有些年头的“九镇书院”四个字,对江逸行点点头。

    “是这里了。”

    江逸行打量着这家书院。

    这种小镇上的书院其实相当于小私塾,这家也不例外。外墙上张贴着几张学生的习作,字有好有坏,看着出自不同年龄的学生之手。

    按鹿无忧所说,着地方是她小时候随父亲住在此处上的学堂,老先生是前朝遭贬的一位文官,对他们此行或有帮助。

    九镇书院的外墙四方合围,看着院落也不大,倒是修缮得当。虽看着古朴,但少有破损的地方。

    鹿无忧上前,敲响了禁闭的院门。

    开门的是两个小书童,他们一个掌灯,一个搬着闩门的长木,凑在门口看人。

    扎着俩团子的书童壮着胆子道:“你……你们是何人!”

    不怪两个小童语气不好,鹿无忧和江逸行两人都是一身夜行衣,戴了黑纱,江逸行为了彻底遮住那对兽耳还穿了个带兜帽的斗篷。

    两个黑衣人夜里敲门,属实不像好人。

    鹿无忧面纱是掀起来的,她温言道:“请两位小友向槐先生禀报,就说有个姓鹿的学生到访,来与先生叙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用了先前那副名门小姐的姿态语调,两个小童一愣,相互对视一眼,微微放松了些,道声好,就关上门通报去了。

    江逸行侧过头看着她,许久不听她温声软语地说话,倒有些不大习惯。

    鹿无忧却问:“看出来了么?”

    江逸行点点头,“嗯。”

    方才的两个小童,虽看起来战战兢兢,看着来人时却都将手按在腰间,腰后影影绰绰,可不是两柄短剑么。

    要是方才哪句话说得不对,下一秒就要兵戎相见了。

    “功夫虽不深,护主绰绰有余。”江逸行简短评价。

    “大概是哪位学生送来的。槐先生桃李遍天下,不收金银财宝,不要功名利禄,学生们想法子孝敬他都得想破头。”鹿无忧叹口气,“也就我这没出息的,倒来找他帮忙了。”

    不一会,小童匆匆地来,把门打开。

    “槐先生请两位进门。”

    门内的景色也是美的,老先生虽安心一隅,却看得出对亭台美学颇有追求,这小小的一方天地,愣是亭台水榭俱全,亦不显拥挤,排布精妙,让人眼前一亮。

    二楼木窗开着,一人影坐在窗前,执有一子,久久不落。

    书童把两人带到二楼门口,也不多话,一人一边在门口立好。

    这个距离既听不到屋内低声谈话的内容,也能在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立即出手。

    更不用说这书院里,方才亮着灯的可不止这一个二楼。

    鹿无忧叹口气,理理仪容,屏息敲门。

    “老师,学生鹿无忧前来拜见。”

    屋内人不言语,哒一个子落在棋盘上。

    “……”鹿无忧早知如此,又敲了敲门,“老师,空手来的。”

    哒。又一子落在棋盘上。

    “老师。”鹿无忧没辙,“学生前来叙旧,别无他意……”

    “你不去逃命,如今倒来找老朽作甚。”屋内人终于开口,声音沧桑,态度冷漠。“老朽这儿容不下罪人之女,徒扰人清静。”

    这老者还颇有傲气。

    江逸行眉头皱起,门口的两个小童冷汗直流,紧紧盯住他,手也不安地放在了腰间的短剑上。

    鹿无忧却像是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假言道:“待辞别老师,了却心愿,我自会前去自首。”

    屋内人不置可否,自顾自下着棋,像是要听听鹿无忧要作何解释。

    鹿无忧却不在父亲有罪与否上多费口舌。

    敛眉停顿许久,她才道:“老师,无忧怀念儿时,想找老师叙旧……寻回本真。”

    落子的声音一停。

    “……进来说罢。”

    江逸行一愣。门口两个小童亦是面面相觑,还是眼看着两人走进了房间。

    鹿无忧走进门,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槐先生,先是规规矩矩一拜。

    “老师。”

    老者蓄着长须,须发皆白,身上素袍松松垮垮,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倒有些仙风道骨的韵味。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她别再做礼,“行了,臭丫头,真当老朽不记得你是什么脾性了?”

    鹿无忧挠挠脸颊,嘿嘿一笑。

    见她还能笑得出来,槐先生心底略轻松了些,面上不显,仍旧是嫌弃的模样。

    “你,坐下,陪老朽下盘棋。”他这句话却是对着江逸行说的。

    鹿无忧扬眉看向被兜帽掩住半边脸的魔尊大人,江逸行只愣了一瞬,便从善如流地在槐先生对面落座。

    “呃,”鹿无忧不太放心地看着江逸行,“要不我来?”

    槐先生朝她瞥了一眼,“你的棋路老朽早就腻烦了。”

    “您就是怕输呗……”鹿无忧忍不住小声嘴欠。

    不出所料地挨了一记眼刀后,鹿无忧闭上嘴观起战来。

    没办法,这老头脾气怪得很,不像刚才那样戳中他的想法,他连见都不见,更别说为他们答疑解惑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江逸行放下手里的黑子,“吾输了。”

    槐先生抚须,笑里有些得意,还不忘夸两句,“年轻人棋路甚是利落,也有胆魄。”他斜睨鹿无忧一眼,“比这疯丫头利索多了。”

    鹿无忧不服,“您都多少年没跟我下过棋了……”

    “多少年你也还是个那个疯丫头。”槐先生摇摇头,把手里的白子归到棋盒里。

    “说罢。叙的什么旧,你那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呈与老朽看看。”他语气轻快,拿茶壶给自己斟了盏茶,似是在聊闲天。

    江逸行望向鹿无忧。

    “老师。”鹿无忧也是一副闲聊天的模样,甚至主动起身帮忙收拾棋局上的残子。

    “听闻同窗们经常送来些稀罕的玩意给老师赏玩,无忧在帝都闷得久了,也想看看天南海北的新鲜玩意。”

    槐先生垂下眼睫,掩去眼中神色,抿了口茶,等了一会,也没听见下文。

    “仅此而已?”他看向鹿无忧。

    “仅此而已。”

    鹿无忧坦荡对上槐先生双眼,看到对方隐隐担忧的眼神时笑了,“老师,我自有分寸。”

    不用操心她是否有人手,不用帮她联系任何人。

    人手已足,她只需要线索。

    几个回转之间,槐先生又审视了一遍一身黑衣少言寡语的江逸行,他方才跟这年轻人对弈,不过是摸清了此人头脑几何,够不够格站在此时蒙难的鹿无忧身边相助。

    他知道鹿无忧在金铃国有些朋友,之前也就没多怀疑,但现在看来,此人露出的皮肤白皙,身上也没有那些繁复的花纹坠饰,方才开口也无甚口音,哪像金铃国人。

    槐先生眉间皱起,声音一沉,严厉看向鹿无忧,“你!莫不是跟……”

    “老师,”鹿无忧打断了他的话,“无忧逃离囚牢时未杀仙洲兵卒哪怕一人,老师应该知晓的。”

    言下之意,就算遭受了变故,背了叛徒之女的罪名,她也从未想过要与仙洲作对。

    “……有分寸就好。”槐先生放下茶盏,眉头紧皱,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你这疯丫头!早不来找老朽!”

    鹿无忧嘿嘿两声,“无忧戴罪在身,唯恐无故牵连老师。”她的眼神却是看向门口。

    透过窗纸,两个小童的身影定定立在两侧。

    槐先生一愣,这才回忆起,从刚刚在门口开始,鹿无忧就一直在与他打哑谜,从未明说需要帮助,甚至句句将他摘得远。

    从一开始,鹿无忧就知道槐先生必定不认同扣在他父亲身上那顶“反叛”的帽子,不然以他老人家的脾性,她两人连门都进不来。

    既然如此,他又故意对在房门的鹿无忧表露出排斥,甚至称她为“罪人之女”,想必是演给门口两个小孩看。

    ……鹿无忧从敲门时就猜出,这两个小书童是别人送来的。

    既是别人送的,自然是别人的耳目。

    所以她句句小心谨慎,还明目张胆撒了个谎,说见完他就去自首。

    这样一来,槐先生就不用立刻派人报官。只用感念师生之情,再最后陪她叙叙旧。

    哪怕相谈过后槐先生“幡然醒悟”即刻去报官,等仙洲军追来,鹿无忧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再不济,眼前这地位成迷,有能力帮鹿无忧一把的魔修,总不可能是独自跟来的。

    槐先生相信,真要是他不认这个学生,派人偷偷去报官,派出去的人走出大门就会被这魔修的暗卫抓起来。

    步步为棋,他的境地竟是早就被看穿了。

    “哼。”槐先生看了一眼门口书童的方向,丝毫不觉得有被算计,嘴角不自觉勾起来。

    这丫头,疯还是一样疯,机灵也还是一样机灵。

    不愧是他教了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下棋下得过他的。

    槐先生叹息一声。

    都说鹿辙把独女养废了,依他看来,这鹿无忧未必不比她父亲强。

    不再多想,槐先生清清嗓子,扬声道:“盈梅,盛雪,掌灯带路,带他们去书阁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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