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依然没亮，林芷看到从屋外进来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那个南哥，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似乎是夫妻，打扮端庄体面，看到房间里脏乱差的环境，女人皱起眉，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王波经历过这种场景，很多买家来买孩子就是这样的。
这一男一女应该就是买家，穿得这么体面，肯定不是来给自己孩子买老婆或者给自己买儿子的，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他们是来买器官的。
南哥把坐着的王波和还在睡觉的彤彤一手一个从地上拎起来，丢到夫妇两人面前：“就这两个小孩，检测报告和令公子都是匹配的。”
“两个？”男人神色一喜，“还有的挑？那这两个谁的心脏更健康点？”
王波麻木地抬头看向夫妻俩，被吵醒的彤彤已经伤心的在旁边小声哭起来。
这次的买家要的是心脏，他们两个不管谁被选走，都必死无疑。
“两个人心脏都很健康。”南哥露出笑容来，“令公子是男孩，要不就把这个男孩挑走？图个吉利，这个男孩可健康了，各项身体指标比好多好吃好喝养起来的小孩还好呢，是我们好不容易高价找到的好货，比起仿生器官更是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
“好了好了，价钱你们放心。”男人摆摆手示意他别再吹了，转过头用眼神询问女人的意见。
女人正想说什么，旁边的彤彤突然哭着说起话来：“叔叔阿姨，他在骗你们…”
王波转过头，看向彤彤，突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眼里浮现出震惊，马上又低下头，不敢看她。
彤彤继续哭着说：“我听林芷哥哥说过，他有先天性心脏病，他在骗你们…”
林芷也震惊了，彤彤这是在干什么？彤彤原来是这么舍己为人的小孩吗？这对夫妻明显都已经准备不买她了，她只要保持安静，就能保下自己的命哎。
南哥气急败坏地伸手就给彤彤一耳光：“你个小屁孩！失心疯了？！在这儿瞎说什么？！”
一脸狐疑的男人拦住了南哥踢向彤彤的脚：“这小女孩说的是真的吗？ ”
“天地良心，老板，我们做生意讲究一个诚信，怎么可能骗你们？”南哥忙不迭赔笑脸。
“你等我们商量一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夫妻俩对视一眼，走到一旁低声商量起来。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走过来，男人的手指向彤彤：“我们要她。”
好歹这单生意没打水漂。南哥松了口气，笑着答应：“好嘞好嘞，老板，那我们马上动手？”
“快点吧。”男人挥了挥手，转身就带着自己妻子要走。
彤彤突然又说话：“叔叔阿姨，我能再跟我哥哥说两句话吗？”
女人转过头来看她，眼里浮上一丝怜悯，跟男人耳语了几句，得到男人的首肯后，转头温柔回答：“那你们最后再说几句吧。”
林芷冷笑一声，这些人还真不坦诚，都要人家小孩命了，还搁这儿伪善什么呢，她做了坏事，好歹不会做出这种假惺惺的怜悯和温柔样子给别人看。
王波显然跟她是一个想法，林芷觉得他已经恶心得快吐了。
房间门又关上了，周围其他刚才起就在装睡的孩子都默默把头朝自己胸口缩去，恨不得立刻从这个世界消失，谁也看不见他们。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王波有点不敢看彤彤的眼睛，低头问她。
彤彤又哭又笑地把自己手里的小熊塞到他怀里，小声对他讲：“你刚才不是还给我擦眼泪吗？”
哈？林芷无语，这小女孩在想什么呢？就为这个？
王波也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怪诞的笑话：“就因为这个？！”
彤彤凄凄一笑：“除了哥哥你，只有妈妈给我擦过眼泪。”
她像是陷入什么美好的回忆，露出幸福的微笑，在绝望无光的生活中，是妈妈温柔替她擦掉眼泪的手，支撑着她活下去。
“哥哥，如果你能活下来，能走出这里的话，你能去帮我找我妈妈吗？帮我问问她，卖掉彤彤，她有心痛过吗？”彤彤认真地握住他的手，大眼睛期冀地看着他。
当然不能啦，你走不出去，你的哥哥难道就能走出去啦？林芷百无聊赖地操起手。
王波看着彤彤的眼睛，似乎动容了，苦难的生活、肮脏的大人、绝望的境地，都没有磨灭彤彤眼里的光芒，她的眼睛那样明亮，他几乎要被那明亮灼伤。
喂不是吧，你还真要答应她呀？
林芷感受到了王波的动摇，挑了挑眉，这答应别人做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给别人无谓的希望，应该不算做善事吧？
王波艰难地把手从她的小手里抽出来，咬咬唇，张了张嘴，似乎真的想要答应彤彤的请求，林芷叹口气：“不可能的。”
林芷没想到的是，她本以为自己是在用精神体说这句话，结果这句话居然通过王波身体的嘴巴说了出来。
林芷一惊，赶忙尝试抬起手，果然，这副身体不知何时开始受她操纵了。
彤彤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听到林芷这句回复，眼睛瞬间又红了，低下头无声地擦起了眼泪：“我知道了，谢谢你，哥哥。”
看彤彤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伤心，林芷梦里的那个声音突然又出现了，这次她终于听出来了，那是王波的声音，他质问她：“彤彤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怎么能拒绝她？！”
林芷没理他，冷静地看着彤彤低头从她身边走过，关门的声音像是沉痛丧乐奏响的音符，彤彤留下她的小熊玩偶，永远离开了这个房间。
彤彤应该是去了三楼，那个南哥在路上跟别人说过，这里的三楼每个房间都是特制的手术室，专门为他们这种会行走的器官储存库准备的。
王波谴责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你为什么不答应她？！”
“你这样良心不会过不去吗？”
“她都是为了救你！你给她一点希望怎么了？！”
喔，良心这种东西，林芷自己都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呢。
林芷耸耸肩，在意识里对王波淡淡回复道：她自己要救我的，我又没强迫她，干嘛要答应她。
王波愤怒的情绪不断传过来，林芷皱起眉，她发现自己的情绪也受到了王波的影响，变得烦躁不已。
她扶着额头坐回了刚才的位置，在一波又一波强烈的情绪里变得越来越烦躁，在这烦躁里她再次感到迷茫起来。
她是谁来着？这里是哪里？
在这样烦躁与迷茫交错的情绪里，她也睡不着了，揉着太阳穴原地坐了一整夜，全程都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从三楼透出来，看来三楼的隔音还挺好的。
第二天一整天她都在原地干坐着，她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被覆盖了，但是到底被什么覆盖了，哪里被覆盖了，她又说不上来。
她环顾四周环境，这里好陌生，她好像是被拐卖来这里的……不对，不对，她不是被拐卖来这里的，被拐卖来这里的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她是不是叫林芷？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似乎真的很糟糕。
半夜的时候，她听到楼下有车停靠的声音，她鬼使神差站了起来，努力踮起脚扒在窗户往下望，看到南哥和另外一个看守，合力把一个麻袋子塞进了车的后备箱。
那个袋子里装的会是彤彤的尸体吗？她不知道，沉默的黑夜没有给她答案。
这时她感觉自己的心很痛，可是她又觉得这个心痛不是来源于自己的，应该是来源于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她身体里还有谁？她完全不记得了。
她感觉更加烦躁了。
那晚她睡觉，依然是一场乱梦，梦中她听到了彤彤的哀嚎，被取走了心脏的她胸前有一个硕大的空洞，对她颤抖着伸出手：“哥哥…好痛…呜呜呜…痛啊…我好痛啊…”
“呜呜呜…我好痛啊…”
她猛地惊醒，吓到了正在给他擦汗的人。
窗外的清晨阳光照到对面那个人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上，那个人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哥哥，你醒啦？”
她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大，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彤彤？！”
眼前的彤彤对她眨眨眼：“怎么啦？哥哥？”
她下意识焦急地握住她的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焦急，好像她本来就该这么焦急，她急切地问：“你…你怎么会？你没死吗？你…”
她正想再问，坐他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惊恐地看着她，自她来这里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个小女孩说话：“你…你在跟谁说话？”
她无措地看向眼前的彤彤，又看向那个小女孩：“你看不见她吗？”
小女孩惊慌地看向他面前的空气，阳光照进来，照出空气中的浮尘：“看见什么？你面前什么都没有。”
她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她该想到的，彤彤怎么可能还活着。
眼前的彤彤，是只有她这个得了精神病的疯子才能看到的幻觉。
就在她自嘲笑起来的时候，彤彤蹲在他身前，本来盛着笑意的眼睛忽然泛起迷茫，呆呆看着她，疑惑地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四周的场景微不可见地扭曲了一下。
彤彤腾地一下站起来，四处张望：“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这么早就出现在你的幻觉里？”
她抬起头，不解道：“什么意思…什么叫这么早出现？那你应该什么时候才出现？”
四周场景开始奇异地抽动起来，她也察觉到了异常，不明所以的转头看向四周。
就在这时，林芷忽然感觉自己的意识猛地一缩，瞬间她又被弹回了意识空间，失去了对那具身体的操控权，马上她又终于想起来了刚才她的身体里确实有另一个人，叫做王波。
记起来王波的刹那，林芷脸色极其难看，这个王波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她已经差点中招了，刚才她已经忘记了王波的名字，甚至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突然，林芷前方再次出现了一道亮光，这次的精神裂缝比上次要大非常多，林芷飞奔向那道裂缝，她几乎可以确信，只要能从裂缝跑出去，这莫名其妙的一切就结束了！
十米、九米、八米——
林芷不断催促自己再跑快点，裂缝越来越近，同时裂缝正以非常快的速度愈合缩小，林芷注意到面前的彤彤像是看到了非常恐怖的东西，惊恐地睁大眼，嘴无声地蠕动像是在说什么，但她听不见声音。
五米、四米、三米——
这是，咔嚓一声响——
名为彤彤的幻影像是被打碎的玻璃，身体出现了裂纹，寸寸破裂为粉末。
就在林芷的手即将摸到裂缝的那刹那，裂缝彻底关闭。
伴随着彤彤化作粉末飘扬在空气中，四周扭曲的场景也平静了下来。
林芷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片刻后，重重握成了拳。
王波装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躺下了，但林芷现在知道了，不可能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王波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尝试用各种办法入侵她的精神体，用他自己的记忆来覆盖她的记忆！
林芷差点就中招了，是这次彤彤幻觉的出现似乎完全出乎王波的意料，导致他对林芷精神的封锁产生了裂缝，才让林芷重新记起来了一切。
很好，你真的很好。林芷在王波的意识里沉寂良久，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等她出去了，一定要戳瞎这个狗屁小男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