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童话(1)

    神啊。

    请你用尽全力阻止我用那看不见的镰刀收割他的人生。

    请你赐与他痛恨我的权利,剥夺任何降临于我身的欢欣和幸福。请连我忏悔的权利也一同带走。

    请你投下永不撤销的十字架,让那尖端从我的头顶穿透,顺着脖颈与心脏。不要愈合那伤口,让不会消减的疼痛常伴我身。

    请你放下一切美德,不要给我仁慈,不要给我原谅,不要给我怜悯。

    请你给我永恒的孤独和悲哀。

    请你给他遗忘。

    请你给我刻入灵魂的罪。

    请你给他祝福。

    1.

    塞西莉亚的脸色在日光下依旧苍白。恐怕窗外的雪都比她本人看起来更有活力和精神气。

    一株快要枯萎的百合。

    “母亲。”

    格洛莉亚靠在卧室门框上,用算不上温柔也算不上凶狠的目光注视病床上的人。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出现,或许她只能带给母亲恐惧不安从而加重病情。

    “……小希尔达。”

    格洛莉亚有点分不清塞西莉亚的眼神里的温柔是发自内心还是因为太过虚弱。她拿出藏在身后的新鲜花束对塞西莉亚展示,并且暗示自己那柄饮血的剑没在身上。

    “请安心,这是孤儿院的孩子们为你采摘的花,他们足够洁净美丽。我身上现在也没有任何您讨厌的味道。”

    塞西莉亚换上一副忧伤的眼神看她,无力地向她伸手:“……没关系的,希尔达,你靠近些。”

    格洛莉亚刻意放慢脚步,她不像平日里那样从人们面前走过如同一道能够刮伤皮肉的厉风。

    她看见母亲尽力忍耐,依旧幅度微小地让睫毛抖动。她只是隔着手套很轻地握住塞西莉亚的指尖,让触感和溶于空气的呼吸没什么两样。

    “天气变冷了,您应该再加一件衣服。”格洛莉亚在她的精神更紧张之前松开手,把花束放进瓶子,并到书柜前取下塞西莉亚固定阅读的诗集替她翻开到上次阅读的位置,动作小心地把它放在塞西莉亚膝上。

    “我没事的。……你最近总往外跑,小心一点。”

    “嗯,我能照顾自己,”格洛莉亚瞥见她枕边新写好的曲子,试探性地拿起察看,“您不该太费神的,……当然,您心情愉快也很重要。介意吗?”

    塞西莉亚摇摇头,露出一点笑容。

    格洛莉亚在钢琴前坐下。

    乐音让塞西莉亚的神色渐渐缓和,身体放松下来。她直直盯着格洛莉亚的后背。这同小时候没有太大差别,这孩子总是挺直背好像没有什么能让其产生一点弯折。

    “很不错的曲子,——”

    “大小姐。”

    格洛莉亚平淡甚至于冷漠地扫向门口的人。那是父亲身边边的走狗。

    “首领找您有急事。”

    “嗯。”格洛莉亚动作很慢地收拾好乐谱,她站在书柜前漫无目的地浏览。

    “大小姐——”

    “我说我听见了。你的耳朵好像没什么用,是需要我——”格洛莉亚看向母亲,最终没能说出惯用的台词,“总之,滚,而且麻烦你尽量快点。”

    “首领的确急于同您见面,您应该——”

    “狗不能完全代表主人的,你总不至于以为自己是高贵血统的走狗吧?不过那样也还是牲畜,没什么区别。——还想听吗?”

    赶走烦人的家伙,格洛莉亚望向重新平静下来的塞西莉亚说了句抱歉。

    “希尔达……”

    “没事的,他不能把我怎么样。时间还早,您喝了药要记得休息。”

    “……小希尔达,对不起,今天是你的生日,但我……”

    “不用在意,我快17岁了,已经是不需要生日的年龄。您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就足够。”她把母亲的毯子上拉了一些。

    “生日快乐,小希尔达,祝你……快乐。”

    “谢谢您。我走了。”

    艾芙里特首领的书房。

    格洛莉亚象征性地出于礼貌敲了敲半掩的门,并不等待对方回应已经踏入房间。

    “日安,首领。”

    “没什么外人在,格洛莉亚,你可以叫我父亲。”

    “请恕我拒绝。”

    “你来的有些迟,小家伙,我有些不快。”

    “噢,那还真是让人遗憾。”

    克里斯的脸上显出点愠怒但没有马上发作:“格洛莉亚,你这幅我行我素又固执得快死的样子简直和我一样。”

    “我快吐了,首领,请您注重言辞。”

    “承认吧,小家伙,我们就是很像,你就是比罗莎更像我的孩子,你的红色眼睛同我根本没有差别。”

    两双红色的眼睛互相直视。传说里才有的恶龙或是蛇怪的眼睛不断在新鲜血液的冲洗下发亮,于对望中企图把毒素和火焰用目光投进另一方体内。

    克里斯在女儿出于厌恶后退前紧紧捏住了她的手腕:“你的眼睛美丽非凡,小家伙,它美丽又可怕地入侵一切。你在杀人上的天赋没人不会夸赞,你具备使人恐惧的能力,甚至连塞西莉亚都怕你。再看看你那咄咄逼人,毫不退让的态度,招致仇恨和疏离的个性——你的确是我的好女儿,你简直就是我。”

    格洛莉亚不会天真地把这当做一个有些疯癫的父亲对最疼爱最欣赏的女儿给予夸赞这样荒谬可笑的事。他只是个无药可救的烂人,期望创造一个自己的复制体,而复制体会创造新的,下一个复制体,以此进行下去。

    所以她立刻甩开了父亲的手,抬高下巴露出不屑嘲讽的冷笑:“您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我也该那样去做呢?那还挺有趣的。”

    “这并不是一个可爱的玩笑,小家伙。算了,谈谈正事。希罗斯特家族那位——”

    “为了家族的利益我劝您别随便为我指定结婚对象,因为我会为了不和他们结婚而在今天的生日会上把他们的头全部砍下来,艾芙里特家族就会成为群起而攻之的对象。”格洛莉亚的目光看向屋外。她听见了妹妹的声音,那个孩子应该正像一只蝴蝶在庄园里乱飞,呼喊大半天不见人影好不容易回到家的姐姐。

    “……”

    “把婚姻作为纽带太愚蠢了。真正想要掌控什么,只有让它毫无反抗之力才是正确决策——好了,谈完了。告辞,我很忙。”

    格洛莉亚离开那个连呼吸都不畅的房间。

    她并没有在走廊上行走太久,一道倩影毫不掩饰从身后靠近的脚步声直直地撞上格洛莉亚的后背。

    “抓住格洛莉亚姐姐了。”罗莎·艾芙里特轻轻一跳勾住她的脖子,格洛莉亚被没有因此身体不稳后仰,于是她顺势抬脚搭在姐姐腰侧,不出意料被扶住。

    “那还真是厉害——小朋友,我应该说过别从我身后靠近,很危险。”

    “你肯定听见我的脚步声了,绝对是故意不理我的。”罗莎轻轻把脑袋搭在格洛莉亚肩上。

    “好吧,我很抱歉——这是什么姿势,被你的礼仪老师看见会生气的吧?”

    “有什么关系,偶尔放松一下,而且格洛莉亚姐姐在的话老师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

    格洛莉亚笑了笑:“反正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凶恶的人。”

    “是最厉害的人——都什么形容啊。啊,”罗莎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花纹精致的白纸递到姐姐面前,“我新写的小诗,还有今天新弹会的曲子。”

    “但我的事情还没结束呢。”

    “啊——”罗莎拖长了声音,像是一只乐音婉转的鸟。她亲爱的姐姐很轻地在她脑门上敲了三下并接过纸张。

    “不过,我可以走慢一些,至少在到达走廊尽头前看完一首小诗完全没问题。”

    2.

    格洛莉亚假意且不失礼貌地同其余家族的家伙们问好,在心里想了一百种撕碎他们的假面并把碎片塞进他们喉咙里的办法。这能帮助她保持愉快的心情,且从未失效。

    “你的那位挚友艾莲娜小姐和她的恋人戴蒙先生今天居然没来参加生日会。看来这份友情快离你而去了,小家伙。”

    “您没有嘴的时候该多么讨人喜欢,真遗憾。”今天会发生不少有趣的事,艾莲娜当然是我让她别来的。你的生命倒是快要离你而去了,愚蠢的父亲阁下。

    “这是以后的首领该有的作风吗,格洛莉亚?”

    “首领?我对那种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罗莎拉了拉姐姐的袖子,格洛莉亚侧身低头听她说话:“姐姐,你不打算当首领?……但是妈妈说你一定会的。”

    ——希尔达,我很爱很爱这个家族,只有你能接手并拯救它了。不要让它毁在别人手上。

    明明是把自己快杀死的家族,也能说出这样自欺欺人的话。

    塞西莉亚据说逃离了自己的家族嫁给艾芙里特首领,以为能追求到想要的自由生活。显然她不仅惨败还不愿承认。

    所以格洛莉亚拒绝不了她。

    母亲活不了太久的,罗莎马上就要失去亲人,她只有姐姐了。格洛莉亚要一个人随便待在哪里都没关系,但罗莎不行。而她更不能丢下她的小妹妹——罗莎会死的。

    “我只是在给父亲找些不快,别在意。我会成为首领。而你,从那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格洛莉亚的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阴沉。

    她重新把目光放在父亲克里斯身上。他的脸无论何时看去都让人作呕,不忍直视。很快,很快就要看不见了,多么令人愉快啊。

    格洛莉亚揽住妹妹陷入沉思。

    她不由得想到后背那道深入骨头的旧伤,和无数次骨折与疼痛。还有母亲的哭喊与哀嚎,妹妹空洞不安的目光。

    一切都该结束在今晚。

    请您去死吧,首领,这是您唯一的价值。

    舞会一场接一场,音乐,笑声,酒杯的碰撞都不曾断绝。

    ——直到爆炸声响起。

    罗莎已经被格洛莉亚在十几分钟前秘密送出庄园,艾莲娜把她安全接走。讲道理,这个爆炸还真不是她做的。她只是知道会发生,就像她知道海莲娜姨妈他们今晚会发起内乱来杀死她和父亲。

    多么完美啊,可以一次性清除那些该死的叛变者和同样该死的父亲,虽然她的支持者们还不知道她要亲自杀死自己的父亲。简直是最棒的生日礼物,让人喜欢的不得了。

    她可怜的姨妈叔父们不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当然包括格洛莉亚派的人做好准备,但还有别的——她的火焰状况从好几年前就被本人刻意隐藏了。

    比如说,她的火焰天生就比正常火焰攻击性更强,范围更大。于是她将他们完全释放,金红色的火焰一瞬间吞噬了爆炸的烟尘火苗,在空间范围内迅速蔓延,撞破了大门和窗户。随后格洛莉亚抽出了手杖剑,在如旗帜挥舞般般的火焰下成为先锋。

    她的剑划过无数人的喉咙。

    曾经为她制作甜品的人。

    曾经教她学骑马的人。

    曾经为她做新衣的人。

    牵过她的手跳着随性华尔兹的人。

    称赞过她用剑时魅力非凡的人。

    诸如此类的数不清的人。

    然后他们都死了,因为背叛。

    格洛莉亚面无表情地抽回刀。她知道父亲在哪儿,但杀死他之前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背叛者们推崇的那位首领,她的堂兄埃里克,需要被杀死。

    他人在约定好的房间——和格洛莉亚约定好的房间。

    青年同塞西莉亚很像,他们都太过温柔善良。所以他再也承受不了周围的一切,希望格洛莉亚给予他解脱。

    “你受伤了吗,小格洛莉亚?”艾里克面露忧伤地递出手帕。

    “不碍事的。”

    “终于来了。我不像你那样坚强强大,亲爱的妹妹,虽然你或许也只是不像我这样自私所以选择忍耐。没事的,我很高兴自己的死亡能为你做出贡献。”他毫无恐惧地向格洛莉亚靠近,停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似乎打算同妹妹拥抱。

    格洛莉亚难得没有介意。

    “小格洛莉亚。”

    “不用担心,我杀人就和每天吹风没有任何区别。我一直如此,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兄长。”

    “你是个好孩子,亲爱的。让我祝福你吧。”

    埃里克比夜风更柔和的声音低声念着颂歌的内容。

    直到利落的寒光从他脖颈上快速扫过。

    青年的身体倚靠着格洛莉亚缓缓下滑。

    他的头落在格洛莉亚手里摊开的白布上,神色安宁温和没有一点痛苦。

    “就是像这样天真才会一心求死,兄长。我这样的人哪需要什么祝福,明明最后的结局一定坏透是显而易见的事。……晚安,埃里克哥哥。”

    3.

    血迹在大片白雪上晕开。

    艾芙里特家族那不可一世的首领瞪大着眼睛,额头中间的弹孔看起来惊悚又好笑。他什么也看不见,或者说已经没有的视线正对一颗星子也没有的黑夜上空。弯月的光辉不肯光顾他所在的这一小块雪地,在不远处同仍旧燃烧着的建筑冷漠地旁观。

    被委托的杀手站在尸体附近淡漠地望着火焰。

    所谓黑手党啊。

    嗯?

    黑色的瞳孔迅速调转方向投往正前方。

    有人穿过月光向他靠近了。不,应该用牵引。她明明早已离开能被月色照亮的地方,但那银白的长发和礼裙却残留着银月的流光。焰色的影子从燃烧建筑里和纷扬的雪花一起迫不及待地飞出,铺天盖地吞没年轻女性的身影,而后她又从其中渐渐浮现,那些随风散开的就变成了雪夜里奇异的蝶,簌簌地滑下裙边在地下归于安眠。

    她停下脚步。

    杀手能看见那些斑驳的血迹,他们在翻动的裙摆上像火苗跳动。

    “我的确知道我那愚蠢的姨妈找了个杀手刺杀我的父亲,”格洛莉亚举起剑同那黑洞的枪口练成一条直线,火焰只能照亮杀手的半边身体,她看见了对方一身漆黑,头发,眼睛,帽子和衣服都是如此,黑色凌厉且毫不在乎地把靠近的一切切碎吞噬,“我不抱任何希望,有杀手不是一次两次。但我实在没想到她居然找来了……那位传闻里的第一杀手。真是失礼了,晚上好啊,杀手先生。”

    “晚上好,小姐。看来我应该更加注意挑选一个好点的委托人,那位女士很不谨慎。”

    “顺带一提,她已经死了,好像不需要您出手。”

    “那么我应该对你表示感谢,艾芙里特小姐。”

    格洛莉亚微微一笑:“别那么叫我,先生,不如就叫我格洛莉亚——没关系,反正您马上就会死的。”

    “这是复仇么,格洛莉亚小姐。”

    “那听起来像个笑话。虽然我很想亲自杀死首领,但您已经下手那也没办法,我姑且感激您一下吧——我会尽量让您死的没有痛苦。”

    金红色的火焰炸开,那片小天地立刻让人分辨不出是黄昏还是朝阳,焰色的河流向杀手涌来,而她从水面浮出带着致命的银剑。

    他们的双眼终于褪去夜色被照亮。

    完全不相融互为极端的黑与红。

    那比子弹和刀剑要可怕锋利许多,相撞之下没有火星乱影,接近于沉默无声的钝响和回音在空气里荡开,穿透皮肉直抵身体内部,发起震耳欲聋的警铃大作。

    剑身和枪筒猛烈地碰击。

    子弹和剑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隔着衣物也无法消减的骨头磕碰的疼痛和麻痹。

    风声没有停止,火苗蚕食建筑废墟的声音同样如此。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的确,有人来了,并且不少。”

    两人停在离对方不远不近的地方保持下蹲的姿势。格洛莉亚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在黑夜里消失——她的手捂在腹部上,外溢的血从每个指缝里冒出,死亡的红花从腹部向下逐渐绽开。

    ……有两下子。算了,比刺中胸口好。反正,他刺中我的代价应该已经出现了。

    格洛莉亚看了看自己半截都是新血的剑。

    杀手平静冷淡的目光和她交汇。显而易见,他被这位不好惹的大小姐从腰部捅了差不多半个对穿。

    “第一杀手的败北,真是抱歉。”

    “我听说格洛莉亚小姐的剑术比赛可从没输过。看来传言也不全是真的。”

    两人同时别过脸短暂地不说话。

    “他们要来了。”

    “嗯。我本以为姨妈他们准备的后手是跟随我而来,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为您而来,先生,看来她也没那么蠢,知道过河拆桥。”

    两人重新站起来,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黑夜里连影子都看不清的树林。

    枪口和剑尖这一次倒是指向了同样的敌人。

    4.

    她的副手苏菲面色慌张地看着她腹部的伤口,从大厅里急匆匆跑来。

    “小姐?枪伤?我们家族还有人能用□□伤到您……什么人?”

    “谁知道,暗箭难防。”

    “嗯,那样不要紧吗?那个人已经死了吧?”

    “让我休息会,还有事没做完呢,苏菲,今天晚上是不可能睡觉的。”

    “……是。啊,还有,您父亲的尸体和一伙看不出身份的家伙们一起躺在后院。非常抱歉,我们还在调查。”

    “不用查,凶手有两个人。”

    “……原来您已经处理了。”

    “是啊,处理的很好。”

    那两个凶手一个就在你面前,另一个不知道去哪儿了。

    但是恐怕……会再见的。

    ——下次见面就是来杀我了吗?

    ——世事难料,格洛莉亚小姐。

    (虽然先前有伏笔,但以防误解——不是转世,不是替身,不是后代,没有那种荒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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