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弟轻飘飘的一句问话让我终于开始直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不太愿意面对的事实。

    一开始我的确只是为了利用慕容长宁，利用她借力大凌，利用她牵制定北军，利用她解决府里的莺莺燕燕，利用她模糊王后的视线……

    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我发现了她作为一个人的魅力，发现了她倾国倾城的皮骨下那颗纯净真诚的心。

    我是北齐二皇子，她是大凌嫡公主，我们的经历并不完全相同，但却有不少相似之处。

    比如总是被人误会，总是被人嫉恨，总是被人暗算……

    可我们却长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

    我不相信任何人，对除了昭夫人、五皇弟、六皇弟以外的所有人都有防范之心，我总是戴着一张面具，习惯在最开始把所有人都想象成最坏的样子。

    可慕容长宁不一样。

    她总是那么真实那么坦诚那么勇敢，她会在一开始就假设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真诚的，坦荡地将所有的一切据实以告。

    如果遭遇背叛，她不会选择原谅，但在遇到下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会像之前一样，全然地相信这个人。

    我时常在想，慕容长宁何以会有那样宽阔的胸襟，她真的就不害怕受到伤害吗？

    我从未问过她这个问题，甚至还在心里笑过她蠢，但是从她身上迸发出那种的旺盛的生命力，致命地吸引着我。

    或许真正喜欢上慕容长宁对我来说是情理之中，但确实是意料之外。

    其实我自己也早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但真正让我在五皇弟面前亲口承认自己对一个本该成为棋子的异国女子动心了，依旧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逢场作戏而已，不必当真。」

    我满不在乎耸耸肩，说出口的话也不知道是在欺骗五皇弟，还是在欺骗自己。

    至于五皇弟有没有真信我不知道，总归他嘴里说的是：「二哥没有忘记我们的计划就好。」

    时间终于来到了我的大喜之日，一身吉服的慕容长宁被红盖头挡着，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该走的仪式章程走完，慕容长宁被知书姑姑和玉瑶搀着送回新房，我则要留下来宴待宾客。

    一番推杯换盏过后，我心下只觉疲累不堪，脸上却不得不一直大笑着，搂着许多人的肩膀同他们称兄道弟。

    摇晃的酒杯里映出一张笑意不达眼底的脸，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有些恍惚，我这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和戏园子里的戏子又有多少区别？

    「二皇子，是不是该带咱们去见见二皇妃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立即引起一群人的附和。

    「就是就是，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大凌嫡公主的美貌，看看她和咱们北齐的美娇娥谁胜谁负！」

    喝了不少酒，又被众人这么一闹，不知怎的，我竟头脑一热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好！」

    我大手一挥，带着众人朝新房的方向走去：「跟我来！」

    众人立即闹哄哄跟上，笑闹声充盈在身体周围，那一刻我是真的高兴。

    今日过后慕容长宁就是我明媒正娶的二皇妃了。

    她是我的妻子。

    是我八抬大轿娶进府的唯一的妻子。

    我猛地推开门，在不知道谁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冲进房间。

    房内慕容长宁正端坐在大床中间，玉瑶则一脸错愕地站在桌旁，手里提着一个茶壶。

    见我们进来，玉瑶立即放下手中的茶壶，小跑着走到慕容长宁身旁，不知所措地看着一屋子的人。

    「掀新娘子盖头咯！」

    「快快快，二皇子快掀盖头！」

    众人很快又闹腾起来，我扔掉手里的酒壶，一边走到慕容长宁近旁一边朗声笑道：「今日本王就让你们开开眼，看看本王的皇妃能有多美！」

    话毕，我一抬手猛地揭开了蒙在慕容长宁脸上的红盖头。

    我原以为大婚之日她会高兴一些，可我揭开盖头之后对上的却是那样一副没有温度的眉眼。

    我有些错愕，有些不解，身后众人却像浑然不觉似的，争先恐后向前想要一睹慕容长宁的芳容。

    见此情形，玉瑶攥紧拳头挡在慕容长宁身前厉声叱道：「二皇子此举实在是太过分了！怎能如此不守规矩！」

    我还未开口，身后已经有人回道：「这有什么？我们北齐的规矩就是如此！」

    「你！」

    玉瑶气不过，梗着脖子上前还想争辩。

    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看着慕容长宁，看她的脸色唰得一下变成惨白，又逐渐恢复血色。

    这是为什么呢？

    「玉瑶，退下。」

    慕容长宁终于开口制止玉瑶，随即挂上那副得体的笑容，缓缓起身。

    她果然很适合红色。

    大红的喜服层层叠叠堆在她身上，丝毫不显臃肿累赘，只衬得她整个人愈发清丽出尘。

    发侧的步摇只在她起身时轻微相撞，传出一声清脆悦耳的轻响。

    乌黑如云的发髻间那一抹绮丽夺目的翠色，随着她的动作在烛光的映衬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渐渐的，房内的吵闹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止笑闹，眼神一转不转盯着面前人的一举一动。

    慕容长宁缓缓抬脚，在她前进的方向上，所有人都自动向两边分开，直至给她让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就这样，慕容长宁一步一步从人群这头走到人群那头，然后她停下脚步，转身看我，嘴角的弧度更甚：「看够了么？」

    慕容长宁生气了，滔天的怒火在我们两人之间剧烈翻腾，可我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其余人看出我们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不怎么费力就识相地退了出去。

    我和慕容长宁相向而坐，面对面却相顾无言，我从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竟然可以这么遥远。

    「玉瑶，替我卸妆吧。」

    过了一会儿，像是再也无法忍受我们两人之间的沉默似的，慕容长宁起身越过我，坐到镜前命玉瑶替她卸妆。

    玉瑶很快替她收拾妥当退了出去，慕容长宁则继续坐在镜前没有动作。

    这次轮到我无法忍受这份沉默了，我起身出门，命人叫知书姑姑过来一问，这才知道原来方才的事情放在大凌就是奇耻大辱。

    我暗恼自己忙中生乱，没有了解清楚情况，因而也没派人提前跟她通个气。

    就在我打算回房的时候有人来报，说司徒焉偷偷来了王城。

    「殿下，咱们要不要？」手下在脖子上比了个杀的手势。

    司徒焉是定北军的主心骨，一旦他出事，定北军必定大乱，届时北齐再浑水摸鱼、趁乱出兵，定能搅得大凌天翻地覆。

    可是……

    我回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新房，摇了摇头：「大凌和定北侯现下是我们的助力，不宜妄动。」

    我没有说谎，可如若现在除掉司徒焉，吞并大凌北境，我在北齐朝堂上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届时再腾出手来收拾王后等人，未必不是一个更轻松的法子。

    但如此一来，我和长宁公主之间的嫌隙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我摆摆手，命传信之人退下，我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理这件事，只能选择暂时逃避。

    待我洗漱完毕再次回到房中的时候慕容长宁已经睡下了，我放轻脚步走到床前，只见床上人忽然身体一紧，于是我便知道她没有睡着。

    我沉默着脱掉长靴和外袍，平躺到慕容长宁身侧。

    她背对着我一动不动，但我明显可以感觉到，为了避免和我发生肢体接触，她努力向内收缩着身体。

    我依旧不愿正视自己的心意，更不愿面对我们两人之间的问题，因此我也学着她的样子背过身去，只轻声说了句：「睡吧。」

    慕容长宁有没有睡着我不知道，总归我是没睡着的。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像口哨一样的轻响，紧接着是烟花绽放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司徒焉搞出的动静，我双拳紧握，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这司徒焉当真是我的克星！

    他来就来了，非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恶心我，当真是以为我这个北齐二皇子心宽似海，能容忍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蹬鼻子上脸吗！

    我听了一晚上烟花绽放的声音，心底的怒火也愈加旺盛，于是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床了，怒气冲冲赶去了司徒焉暂住的小院。

    当我赶到时司徒焉正准备喝茶，见我黑着脸来了，竟还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云淡风轻地给我也倒了一杯：「二皇子，请。」

    端的是气定神清、礼数周全，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

    于是我也很有礼数地等他喝完茶，放下茶杯，然后才出拳，狠狠在他脸上揍了一拳。

    我将这些日子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司徒焉身上，拳拳到肉。

    一开始司徒焉并未还手，可躲着躲着他也有了火气，索性出手和我扭打到一起。

    司徒焉很是阴险狡诈，还手都专挑人看不到的地方打，因此一场大战完毕，我除了眼下略有两块乌青之外，根本看不出来方才和人打了一架。

    躺在地上喘了半晌的气，我直起身来，冷冷盯着依然还未起身的司徒焉：「从前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发生过，可自今日起，她便是本皇子的二皇妃，定北侯可莫要逾矩才是。」

    话毕，我从鼻孔挤出一声冷哼，大跨步迈了出去。

    甫一出门，迎面又撞上了莫子陌，一个为了慕容长宁放弃爵位的男人！

    见到我莫子陌脸上的表情倒不算十分意外，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气还没消，见了这样的笑脸自然会迁怒于他，依旧冷哼了一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