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罚

    自我病过一场之后,父皇和母后似乎对我更加纵容了,我嚣张跋扈的名声也逐渐越传越远,就连北齐使者单雄前来议和之时都忍不住偷偷打探我是不是真的那么无法无天?

    为了验证他的猜测并没有错,我偷偷给单雄的酒里放了许多胡椒粉和花椒末,还骗他说大凌的酒就是这么烈,只有真正的勇士才敢喝,谁让他想要偷偷摸我的手来着。

    而为了证明他是个十足十的勇士,一晚上,单雄硬是眉头都没皱一下地干了一坛子酒,那义薄云天的架势看得我都有些瞠目结舌。

    也许单雄的确是个十足十的勇士吧,可勇士的心肝肺胃也都是肉长的,当天晚上他回了驿站就开始上吐下泻,灌了好几碗汤药都没止住。

    因着这件事,父皇在他面前狠狠地骂我,甚至说要禁我的足。

    我没反驳,乖乖的应了。毕竟在外人面前,也得给父皇留点面子不是?

    单雄等人在大凌呆了大半个月,我也被“禁足”了大半个月,说是禁足,实际上和没禁一样,我每日照样在皇宫里大摇大摆地转悠着。

    只不过父皇专门派了个腿脚快的公公守在宫门口,单雄一进宫那公公就飞快地跑过来告诉我躲着点儿。

    靠着这个办法,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愣是没和那单雄撞上过一次。

    不过也是,皇宫那么大,哪儿那么容易撞见一个人?可是你说,我怎么就偏偏撞上司徒焉了呢?

    “凌帝陛下,公主年幼无知,一时贪玩也是有的,在下不日就将启程回国,还望凌帝能够原谅公主,解除公主的禁足,权当是我北齐对贵国的一点心意”,单雄等人要走的前一天,父皇设宴为他们送行,宴上单雄很“好心”地跟父皇求情,让父皇把我放出来。

    父皇假意推脱,又实在是“推辞不过”,只好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命人将我从瑶华宫叫到了畅春园。

    “公主殿下,你们大凌有一句话叫做杯酒释恩仇,今日单雄水酒一杯,与公主化干戈为玉帛,公主意下如何?”我方才坐下,单雄便端着一碗酒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坐在我面前嬉皮笑脸道。

    看着他酒气冲天没礼数的模样,我本不欲搭理,可考虑到他毕竟是一国使臣事关两国邦交,再加上父皇也一心求和,不愿与他闹得太僵,思来想去,我还是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和他碰了碰,随即抬手一饮而尽。

    “公主真乃女中豪杰!”单雄大笑着将手中美酒送入口中,又冲着北齐其他使臣的方向用北齐话说了些什么。

    那边随即哄堂大笑。

    单雄刚说完,我就看到了负责翻译的陶大人面色骤变,我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将此事禀告给父皇。

    世人皆道我不学无术,殊不知我偏偏学过一段时间北齐话,单雄说的我都能听懂。

    他卑鄙无耻下流至极,可为了两国邦交,这口恶气我忍了!

    我与陶大人的小动作悉数落入单雄眼里,他立刻便知我会北齐话,于是他眼中玩味的笑意更甚,甚至还微微前倾凑近了我小声道:“公主还真是聪明。”

    我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并不理他。

    他微微勾了勾嘴角,以手撑地从地上翻身而起,又抓起我桌上的酒坛斟满手中酒碗,高声用北齐话说了些什么。

    他跟父皇解释说这是祝我健康长寿的意思,可实际上他说的是北齐现在已经能和大凌分庭抗礼了,总有一天,他们北齐的王会带兵踏平定京,届时一定要让我,包括我的父皇和母后一起成为他最卑贱的奴隶。

    陶大人气得满脸通红,愤然起身想怒斥对方,不过被我抢在前头。

    我拎起桌上的酒坛,毫不犹豫而又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单雄头上。

    满堂哗然。

    我看见父皇惊得站了起来,我看见母后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我看见贤妃平静面孔下极力掩饰也掩饰不住的惊喜,我看见周遭围坐着的满朝文武痛心疾首地摇头……

    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我抓起旁边桌上的酒坛又给单雄头上补了一下,瞬间如注鲜血顺着他面目可憎的面部曲线蜿蜒而下。

    “这人真是丑的惨绝人寰”,我扔掉手中的碎瓷片,接过身后玉珠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满不在乎地笑道。

    父皇震怒了,父皇是真的震怒了,在满朝文武面前父皇毫不犹豫地甩了我一耳光。

    这是父皇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的一次。

    母后并没有阻拦。

    “慕容长宁你真是太放肆了!”看着父皇气地浑身发抖的模样,我忍不住有些心疼他。

    我知道父皇是一个好皇帝,他舍不得他的臣民受一丁点苦难,所以他纵容北齐使臣乃至纵容整个北齐,因为他知道,他若不忍,战事一起,受苦的都是黎民百姓。

    给使臣酒中“下料”可以说是我年纪小不懂事,贪玩胡闹,毕竟我已经诨名在外了,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拿酒坛砸在使臣头上,还砸了两次……

    这事若被北齐揪住不放那两国之间的议和就完全失去了意义,所以父皇生气。

    我还知道,父皇气的不仅是我的举动会给两国邦交带来多大的困难,更是我作为他的女儿,行事竟丝毫不为百姓考虑,只图自己一时之快。

    这想法让他痛心不已,甚至开始真正反思这么多年他对我的纵容与宠溺究竟是不是错误至极?

    我全都知道,可我并不后悔。

    因为在我眼里,纵是千千万万个百姓也抵不过我的父皇和母后分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此奇耻大辱却什么都不做。

    我想,这么多年朝臣对我的控诉可能并没有错,我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嫡公主,不足以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长宁公主不辨是非、不敬使臣、胆大妄为,实令朕痛心,罚其自今日起看守皇陵,静思己过、以儆效尤!”父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罚我比罚他自己还难受,所以我没心没肺地朝他咧了咧嘴,让他知道我还是那个最爱他的长宁。

    我又对着母后笑了笑,让她放宽心,不过是看守皇陵而已,我一点都不害怕。

    我看到母后捏着手帕的指关节有些发白,可她并没有出声替我求情。

    就像父皇不仅是我的父皇,还是大凌的景顺帝一样,母后也不仅是我的母后,还是大凌的长孙皇后。

    我被人带下去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陶大人,只见他眼眶微红,却还是冲我轻轻点了点头,于是我便放心了,这件事算我不懂事胡闹也就足够了。

    待我回到瑶华宫的时候,早已有宫人替我收拾好了行囊,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我最后一次打量着这个我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好像还真的有一点舍不得呢。

    “公主,该走了”,玉珠背着一个包袱,在门口轻声唤我。

    我点了点头,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瑶华宫,瑶华宫的宫门在我身后缓缓闭合,那声音听起来竟真的要比平日里沉重许多。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向宫外,我轻轻地靠在玉珠肩上闭目养神,方才吃多了,现下有些发困。

    然而就在我将将要睡着之际,马车却突然停了。

    “长宁”,一个温柔的声音自车外响起。

    是母后!

    我顿时来了精神,起身掀开车帘跳了出去,一蹦一跳地跑到母后身边,紧紧抱住了她。

    也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母后瘦了些。

    “母后,没想到您还肯来送我”,我有些赧然,我闯了那么大的祸,母后还来送我,明日她肯定又要被朝臣弹劾了。

    想到这里,我看向母后的眼里又多了些歉意。

    母后爱怜地抚了抚我的脸颊,嫣然笑道:“母后是长宁的母后啊。”

    闻言,我的一颗心忽然欢欣了起来。

    是啊,母后不仅是大凌的长孙皇后,也是我的母后呢!

    我将头埋进母后颈窝,轻轻蹭了蹭,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悄悄掩去眼底陡然升起的那丝泪意。

    “这是知书赶着做的,你带着路上吃”,母后从身后接过一个热腾腾的小包袱递给我,不用打开我就知道这一定是知书姑姑做的桂花糕了。

    我欢天喜地地接过,连声向母后谢恩。

    母后倏忽红了眼眶,只听她哽咽着看向我道:“长宁,莫要怪你父皇……”

    后面的话她再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哭了。

    “我知道!”见母后哭了,我连忙将桂花糕递给玉珠,双手揽了母后,轻松笑道:”母后别难过,女儿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又总是觉得宫里闷,正好这次出去散散心,长长见识,多好啊。”

    母后被我轻松的语气逗得破涕为笑,她拿起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嘴角弯弯:“也是,你平日最不喜欢被拘着了。”

    “娘娘,时候不早了,公主该上路了”,知书姑姑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母后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拉着我的手嘱托了许多话,又让玉珠一定要照顾好我,这才强忍着泪意松开我的手,放我离开。

    马车轱辘辘地带着我离皇宫越来越远,临出宫门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宫门口母后的身形略有些单薄。

    完了!方才忘记提醒母后要多吃些肉了!

    我有些懊恼,不过随即想起父皇肯定会记得的,又放了心。

    想到父皇,我朝着太和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黑漆漆的夜里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楼顶,虽远远地看不清样貌,但我知道,那就是我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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