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灭

    再后来,高翀孤身一人夜闯清风山,夺了清风寨大当家的位子,带领着一众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杨波后来特意派人给他送来的那封细数程缨种种“罪行”的信则一直被他好好地收藏在一个木匣子里,日日夜夜放在枕边,誓死不敢忘怀。

    高翀做了土匪头子的事传到程缨耳中已是一年以后了,这一年里,程缨虽性命无碍,却到底是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便咳个不停。

    身体上的病痛尚有医药可治,可心底的痛苦却无人可解,眼看原本意气风发的儿子一天天消沉下去,程老将军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就在他打定主意想要向程缨坦白一切之时,突然听人传来高翀做了土匪头子的事,为了程缨的身体,他自作主张命人将消息拦了下来。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程缨到底还是知道了。

    原本在高翀离开之后程缨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最后甚至无法再领兵作战被迫致仕,本就孱弱的他在听闻高翀如今所作所为之后急怒攻心,一下子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程老将军自是着急不已,可他年事已高,程缨又缠绵病榻,此时的程家早已不复当初的荣光,就连先祖一手创建起来的程家军也被杨波鸠巢雀占。

    程老将军无计可施,只得低头亲自去向杨波求助,谁料杨波不仅不顾念往日的情分,竟还借机对老将军百般羞辱,不堪其辱的老将军愤然离开,归家途中遇见老秦再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自程缨离开以后,杨波便一直暗中对他之前的部下百般刁难。

    现如今程缨帐下的旧人除了老秦以外,大多都在杨波的迫害下光景惨淡。

    程老将军仰天长叹心痛不已,唯恨自己当日轻信小人谗言,才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只是自己罪孽深重死不足惜,何故要自己的儿子来承受这无妄之灾?

    听闻程缨和程老将军的遭遇,老秦愤恨不已,当即就去找杨波算账。

    杨波此时已是一军主将,地位尊崇,如何会听老秦的教训?因此他不仅下令将老秦痛打三十军棍,还要夺去老秦在军中的职务。

    这等羞辱老秦如何能忍?他一气之下索性直接辞去自己在军中的职务,决计不肯再在杨波手下效力,原本的老人闻讯也都相继赶来,嚷嚷着要和老秦一起离开。

    于是程缨艰难转醒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老秦带着一众弟兄在程府外严阵以待,只等程缨带他们一起去清风山把高翀带回来。

    临行前程老将军将一封信交给了程缨,嘱托他一定要亲手交给高翀。

    那信是程老将军写给高翀的告罪书,里面记录着他当日和杨波挑拨离间、计划陷害高翀的种种。

    待程缨等人离开之后程老将军便安排好后事,自缢于程家祠堂前。

    他愧对于程家祖辈的教导,误信奸人谗言,心生恶念不仅害了高翀也害了自己儿子,更害得程家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基业拱手他人,害得程家日渐凋零终至没落,他愧对程家的列祖列宗呐!

    杨波虽说对老秦等人并不在乎,可他们堂而皇之的自他军中而去又重新投奔了程缨,这口气他自然是不能容忍,于是他在听说程缨带人出发的前一天就专程派了人,快马加鞭赶在程缨前面跑到清风山给高翀通风报信,说程缨率大军来剿匪了。

    高翀对程缨恨之入骨,因此这么些年虽权势愈盛却也从没打听过程缨的近况,可他到底也对程缨下不去死手,于是便想着两人死生不复再见就算作罢。

    现下突然收到杨波传来的消息,说是程缨要对他赶尽杀绝,高翀这些年的怨气被这么一刺激,满腔的怒火和恨意便如同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人都打上门来了,他高翀如何会坐以待毙?于是高翀一早就带着人在清风山下设伏,程缨等人刚一露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高翀带人从背后杀了出来。

    程缨一见高翀不要命的模样便知他是误会了,有心解释可却没有机会,程缨心急如焚,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带来的兄弟坐以待毙,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反击。

    老秦等人原本只为自保,可打着打着见对方丝毫没有留情的意思,蛰伏在血液里的嗜血的本能被这么一激,下手渐渐也失了轻重。

    就这样,原本草木葱郁风光旖旎的清风山瞬间变得肝髓流野、鲜血漫天。

    再然后,程缨命人挂起了他这一生唯一一次挂起的白旗。

    “将军!”老秦双拳紧握跪在地上,上刀山下火海也没眨过眼的铮铮铁血男儿竟红了眼眶。

    程缨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袭长衫孤身一人上了清风山。

    程缨身体大不如前,再加上连日奔波舟车劳顿,他已经连穿铠甲的力气都没有了。

    程缨走几步便停下来喘几口气,好在有乘风帮忙,他总算是走到了清风寨门口。

    “劳烦通传一声,就说程缨要见你们大当家的”,程缨对清风寨门口的守卫拱了拱手,彬彬有礼道。

    那人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他半晌,到底还是去传话了。

    谁知高翀不愿在寨子里见程缨,而是命人将他带到了寨子后面的山上。

    程缨本就体弱,方才强撑着和高翀大战一场,又爬了许久的山,他渐渐有些体力不支,即使有乘风帮忙也完全跟不上带路人的脚步,远远地落后了一大截。

    待程缨终于爬至山顶时高翀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程缨松开乘风的手,原地站定顺了顺气,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高翀走去。

    “怎么,程将军现在见高某还得带个帮手?”见乘风对程缨寸步不离,高翀丝毫不掩语气里的讥讽:“看来将军这些年武功没什么进益啊。”

    程缨掩饰得极好,再加上高翀再见程缨难免心绪波动,因此他并没有发现长衫下程缨颤抖的双手,自然也不知道他这番话听在程缨耳中是如何的锥心刺骨。

    乘风不悦,上前一步欲对高翀动武,不料却被程缨出声拦下了:“乘风,退下!”

    乘风脚下纹丝不动,于是程缨又加重了语气,用命令的口吻厉声道:“乘风,退下!”

    乘风终于肯退下了。

    “你去方才路过的那个凉亭等我,我不叫你,不许过来。”

    乘风犹豫片刻,可对上程缨毋庸置疑的目光,纵使他有一百个心不甘情不愿,他也还是按照程缨的吩咐离开了。

    高翀勾勾嘴角,邪魅一笑:“愚蠢。”

    他话音刚落,程缨的身子便如同风中落叶一般飞了出去。

    高翀下脚当真是半分情面都不留。

    程缨躺在地上不住地喘息,半晌都爬不起来,可他不愿让高翀看见他如今没用的模样,于是他咬紧牙关,硬是撑着站了起来:“高翀你听我解释……”

    咚!

    高翀又是一脚。

    这一次,无论程缨再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了。

    “那日我便对自己发过毒誓,日*后若是再看见你,定会亲手杀了你!”高翀双目猩红,恶狠狠地瞪着程缨,看起来竟真像恨毒了他的样子。

    程缨不知高翀为何会对他有如此大的恨意,他有心再解释,可张嘴却只有满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想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高翀也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高翀冷着脸拔出腰间短刀,毫不留情向程缨面中刺去,程缨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短刀撞击在坚硬的岩石上发出叮的一声,随后断裂成两截。

    高翀到底是下不去手。

    高翀阴沉着脸起身,扔掉手里断掉的短刀,绝情道:“绝对没有下次了!”

    说完,高翀抬脚打算离开。

    这时,程缨忽然想起了父亲的信,他颤抖着双手向胸*口*摸*去,想将信摸出来给高翀,可还不等他将信掏出来,高翀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

    “高翀……”程缨拼尽此生最后一丝力气叫住高翀,将信递给他:“你看看……看看再走,好不好?”

    程缨此时已经强弩之末,他很累,他真的很想很想好好睡一觉,可他不敢睡。

    他怕他一旦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怕高翀至死都还误会着他,他怕他再也没有机会多看高翀一眼了……

    说到底曾经是他怯懦,不肯正视自己对高翀的感情,若他一开始就明白,高翀心中不会有这么多的怨怼、不会借酒消愁、更不会被流言蜚语压得抬不起头来。

    说到底,是他对不住高翀,是他没能一直勇敢地站在他身旁,照顾他、保护他、宽慰他,是他……

    一阵清风吹过,毫不留情地带走了程缨手中的信。

    那信是高翀亲手扔的。

    “事到如今我再也不想听你多说一个字。”

    “你也不必假惺惺地装可怜给我看。”

    高翀冷冷撂下两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高翀眼里,程缨还是他记忆中那个骑马倚斜桥,满口红袖招的清冷将军,挨他两脚不碍事的,所以他走得很决绝,全然没有发现背后努力伸向他的那只手是如何的骨瘦嶙峋。

    程老将军写给高翀的信像秋天枯黄的落叶一般随着清风山的山风飘啊飘飘啊飘,最终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程缨终于带着满心的遗憾,死在了下山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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