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灵很快被人带着走了进来，我用眼神示意众人出去，于是屋内只剩下了我和宗灵两人。

    “为什么？”我拼尽全力压下心底的痛意，眼中噙着泪水开口问道。

    宗灵是我在北齐交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甚至昨天我们还相谈甚欢，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短短一夜之间一切就都变了？

    一开始宗灵只是低头默默垂泪，可最终她还是无法忍受围绕在我们两人身遭的巨大的沉默，她倔强地抬起头来，用一种仿佛是我背叛了她的表情盯着我道：“莫子陌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玉珠，而是你，对不对？”

    此言一出我便知道宗灵对我的怨恨是从何而来了。“是”，我努力收起泪意，言简意赅答道。

    宗灵自嘲似的冷笑一声，眼底的悲怆险些要将她整个人全部淹没：“你明知道我心悦他却不告诉我他喜欢的人是你，怎么，我的笑话很好看吗？”

    没想到在宗灵眼里我竟如此不堪，我痛心至极却又心知如果此时我因为赌气不将事情解释清楚，那么我和宗灵之间的误会只会更深，到时，谁也不能保证像今日一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不是”，我终是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开口否认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更不是为了看你的笑话，我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会不伤害到你。”

    我一边说一边泪如泉涌，毕竟有时候道理虽然明白，也知道自己应该做那个更大度的人，可心底还是架不住会感到委屈，而感到委屈的时候眼泪是忍不住的。

    “你胡说！”宗灵哭喊着不肯相信我的话：“若不是你从中作梗，莫子陌怎么会对我如此绝情？若你真拿我当朋友，为什么不帮我劝劝莫子陌让他给我一个机会？”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还不等我开口，莫子陌突然不顾阻拦推门而入：“我是喜欢长宁，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了。”

    这是莫子陌第一次亲口承认他对我的心意。

    “莫子陌……”听到莫子陌突如其来的表白，我不自觉捏紧了双手满脸紧张。

    莫子陌抬手打断了我，也好，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莫子陌弯弯嘴角，眼中浮现出一丝神往，好像在回味一个漫长而美妙的梦境：“我生下来就失去了母亲，十一岁的时候父亲也战死了，我以为自那以后我就肯定是一个孤儿一缕游魂了，直到我遇见了长宁。长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阳光最温暖的女孩子，可惜一开始我也和那些愚昧的世人一样，只凭传言就断定她刁蛮任性、残暴骄纵，可她从不曾记恨我，反而毫不犹豫给了我这一世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快乐。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绊了。”

    说到此处，出世丧母幼年丧父时没哭过、用稚嫩的肩膀担起永宁侯府时没哭过、从尸山火海里咬着牙爬出来时没哭过、担负骂名抛家弃爵时没哭过的莫子陌，哭了。

    几滴晶莹剔透的泪水从他紧闭的双眼中艰难挤出，只在少年消瘦冷峻的脸上停了片刻便瞬间滑落，在藏青色的长袍上氤成一朵四分五裂的花。

    莫子陌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眼底的泪意压下，苦笑一声继续道：“只可惜我终究是晚了一步。”

    听到这里我再也承受不住捂着心口任由泪水夺眶而出。一直以来莫子陌不说我便当他对我的心意不存在，不是我乐意这样，而是我在逃避。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可以为了莫子陌生可以为了莫子陌死，但我从来没有对他有过男女之情。

    我害怕，我怕我找他说了他就不得不避嫌从而疏远我逃避我，直至最终离开我。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我像爱我的父皇和母后一般爱莫子陌，我一点儿都不想失去他！

    见我伤心欲绝难以支撑，莫子陌毫不犹豫上前扶着我坐到椅子里，又打开门将宗屿喊了进来。

    宗屿进来后半蹲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他知道此时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他能做的只是在我身边陪着我。

    看我在宗屿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了下来，莫子陌这才放心继续说道：“她心里一直有别人，从前是司徒焉，现在是宗屿，我一直都知道，她也从来不对我掩饰。可是长宁你知道吗？”莫子陌突然看向我，眼眶微红脸上却挂着欣慰的笑意：“我很替你开心，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莫子陌的话再一次让我的泪水浩荡决堤，我从椅子里直起身来，一路小跑跑到莫子陌身边，当着宗屿的面用双手环住莫子陌的脖子，紧紧地抱着他失声痛哭。

    天爷呀，莫子陌爱惨了我啊！

    我要拿什么去还他这一世比天还高比海还深的情意啊！

    像是听到了我心里的话似的，莫子陌含泪轻笑一声，一手回抱住我一手从背后摸了摸我的头，柔声安抚我道：“长宁，我知道你一直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却从来什么都不说是因为你觉得亏欠我，因为自己无法回馈给我同样甚至更多的情意而难过而痛苦，可是长宁你知道吗？我对你好、为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让你还，而是因为你很好，你值得！”

    莫子陌越安慰我我就哭的越厉害，我甚至都已经记不清上次这么哭是什么时候了。

    莫子陌的右手一下一下在我后背轻轻拍着，就像小时候我哭泣不止时母后常做的那样。

    “长宁”，等我稍稍平复了一些莫子陌才再次开口道：“从此刻起，我会放下对你的执念。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说完，莫子陌松开抱着我的手，抓着我的肩膀直视着我的眼睛咧嘴笑道：“或许对我们来说，做亲人是最好的选择。”他的眼里写满了认真：“我不会疏远你，你也不要觉得亏欠我，我们就像小时候在皇陵时一样，好不好？”

    听了莫子陌的提议我心底别提有多高兴了，我一边哭一边笑一边不住点头答应，见状，莫子陌真的像小时候在皇陵时那样笑着用手刮了刮我的鼻尖。

    我不由得破涕为笑，连忙回头看向宗屿，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我的喜悦。宗屿回了我一笑，而后正了神色，郑重其事向莫子陌拱手行了一礼。

    莫子陌笑着回了一礼。

    “二皇子，长宁，可否单独让我和三公主说几句话？”莫子陌起身，收起面上的笑意淡淡问道。

    宗屿和我对视一眼，点点头，我们二人一齐退了出去。

    莫子陌同宗灵说了些什么我并不知道，只知道在刚开始的时候宗灵还一直在哭，到后面就不哭了。

    宗灵止住哭声过后没多久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莫子陌面无表情从房内走出，简单向我和宗屿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我和宗屿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独自推门进了房间。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屋内封闭又没有烛火，因此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才适应过来，看到宗灵一个人无声地瘫坐在地上，瞪着地面某一处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提起裙摆走到宗灵身边坐下，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坐在她身旁。

    “他说他不恨我，更不爱我，只是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我”，过了半晌，宗灵终于木然开口说道。不用说，这个他指的就是莫子陌。

    “他还说，明日他就会进宫奏请阿母，让阿母收回赐婚的旨意，他宁肯死也不会娶我”，说到这里，宗灵突然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大笑起来：“其实我是诓他的，我阿母才不会给我们赐婚呢，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宁肯死也不愿意娶我。”宗灵笑得愈发放肆，直至笑出了满脸的泪。

    “我是受万千宠爱的三公主，我阿母是势力可以和王后抗衡的昭夫人，我父王是堂堂北齐王，我兄长是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你知道有多少人争破了头想接近我吗？”宗灵幽怨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缓缓撞到墙壁又轻轻柔柔飘了回来。

    “可他竟然全都看不上，还说要跟我就此绝交？”宗灵似哭非笑地盯着我，原本清亮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可笑的是你不帮我，我阿母也不帮我，皇兄也不帮我，只有王后肯帮我，只有王后愿意替我赐婚。”

    说到这里，哭了整整一天的宗灵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剩下一张空洞的哭脸：“我原本不想害你的，我一点都不想害你，我很喜欢你的，可王后说了，若我不帮她她就不会给我和莫子陌赐婚。宗恒还说你在大凌的时候就已经跟莫子陌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了，说你不跟我说就是为了看我笑话。”

    “宗恒的话我其实是不信的”，宗灵在地上坐的久了腿有些发麻，于是她换了个姿势将双腿盘起这才继续说道：“可我太想嫁给莫子陌了，我从未像喜欢他这样喜欢过任何人。我放下了自己作为公主的尊严和体面，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多看我一眼。我原本以为我会一直这么等下去，可当我发现他喜欢的人是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再等也是没有希望的，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永远没有希望……”

    “所以你就联合了王后和宗恒想要害死我？”我的问题打断了宗灵的讲述。她沉默了。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既然你想让我死，后来又为什么要让王二替我作证？”

    宗灵在小狗儿和王二心中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我毫不怀疑，如果宗灵不让王二替我作证，莫子陌就是再怎么努力王二也不会松口的。

    闻言，宗灵愣住了，片刻过后苦笑一声开口道：“因为我不忍心。”

    方才宗灵所说的所有话都让我对她失望至极，可现下一听到她说出“不忍心”这三个字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或许对于自己真正在乎过的人，每个人都忍不住会心软吧。

    我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拼命将泪意咽下，竭尽全力维持着面上冷漠的表情说道：“今日之事你大错特错，看在宗介和昭夫人的面子上我不会深究，但是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朋友了。”说完，我强忍着泪意夺门而出。

    天知道我有多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和宗灵还是之前的好姐妹，可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宗灵需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负责。更何况，她因为对莫子陌爱而不得就要将我置之于死地，要让我真正原谅她也确实需要时间。

    对此我虽十分心痛，可惜，却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