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昭夫人的淑夫人成了在场品级最高的嫔妃，只见她高扬着头颅笑迎众人的吹捧，活像一只打架斗赢了的公鸡。

    淑夫人刚消停下来没多久宗琦和祝锦蓉又蹦跶了起来，真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丝毫不知疲倦。

    “久闻二皇妃师从已故的琴艺大家洛璇轻，想来定是技艺超凡，既如此二皇妃何不借今日一展身手，也好让我等开开眼，见识一下久负盛名的潇湘水云。”

    宗琦话毕，人群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不少人还在暗地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眸底难掩期待。

    宗琦口中的琴艺大家洛璇轻就是芳嫔，当日芳嫔一曲潇湘水云名动天下，引得无数名士竞相追逐，只可惜芳嫔的父亲瞧不上空有才名却无实权的文人书生，转而将芳嫔送进了宫。

    芳嫔进宫之后甚少抚琴，能有缘听她一曲潇湘水云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不过她盛名远扬，因此还是有不少人盼着能有机会亲耳听她抚一次琴，直到一年前芳嫔香消玉殒，众人这才彻底放弃了心中那不切实际的期待。

    原以为此生都无缘再闻一曲潇湘水云，谁料今日竟陡然听说我是芳嫔的关门弟子，这让众人如何不期待？

    只可惜我对抚琴一艺是十窍通了九窍——余下一窍不通，真真是浪费了芳嫔的一片苦心，也注定要让众人的希望落空。

    祝锦蓉明知此事却还让宗琦当众逼我表演，不过是想借机羞辱于我罢了。不过，我并不为此感到屈辱。

    我无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收拾好心情淡笑着将实情说了出来：“五公主过誉了，长宁不过在芳嫔宫中学过几天琴罢了，哪里就能得到她的真传呢？至于潇湘水云，长宁更是连听都没听过。”

    听了我的话，大家面上难掩失望，对此我只能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膀。

    “潇湘水云？”淑夫人突然咦了一声：“庆阳你上次为本宫演奏的是不是就是这个潇湘水云？”

    闻言，众人热切的目光立时从我身上挪开，转而投向祝锦蓉，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怀疑的目光。

    在这一阵注目礼中，祝锦蓉微微展颜，莞尔笑道：“庆阳闲来无事随便练了练，根本不成气候，给夫人逗逗乐还行，哪敢在大家面前献丑。”

    祝锦蓉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年迈的老夫人突然十分激动地站起身来，眼含热泪追问道：“敢问庆阳郡主是不是真的有潇湘水云的琴谱？”

    “那是谁？”我不禁有些好奇。

    “那是黎老夫人，黎将军的母亲，以嗜好琴曲闻名。”

    玉瑶也不知道，还是一旁的竹草及时出声解答了我的疑惑。

    这个黎将军我听说过，是北齐难得的良将，手握五十万大军，甚至可以说谁要是得到了他的助力那夺嫡的胜算最起码能大上一成，因此宗恒没少在他身上下功夫，只可惜每每都是无功而返。

    我曾问过宗屿他为什么不像宗恒那样多去黎府走动走动？宗屿的回答是：“黎将军是个纯臣，做这些对他来说不仅没用反而会起反效果，还不如老老实实认认真真为百姓做事，真到万不得已之时他自然会做正确的选择。”

    说这话的时候宗屿正站在书桌前，拿一支毛笔替我描像。话音刚落他也正好收笔，喜气洋洋像献宝似的举起桌上的画轴问我：“长宁你看，看我画得像不像？”

    干干净净的画卷上只有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了我的神韵。

    “真像！”我由衷赞道。

    ……

    旁边不知道谁突然打翻了一个茶盏，我猛然回过神来，只见祝锦蓉眼眶微红走到黎老夫人桌前，抓着她颤抖不已的双手柔声道：“老夫人说的没错，庆阳确实有潇湘水云的琴谱。”

    话毕，祝锦蓉对着身后一招手，立即就有侍女捧着一卷誊抄好的琴谱快步走上前来。

    看来宗恒还是没有看透黎将军的本质，转而打算从黎老夫人入手了。

    我勾勾唇角，怡然自得地品了口面前的茶水，笑看祝锦蓉从大红描金托盘中拿起琴谱，亲手递到黎老夫人手中，不无惋惜道：“只可惜庆阳没有原版，只能将这卷来之不易的誊抄版赠予老夫人。”

    黎老夫人颤颤巍巍接过琴谱，打开只看了一眼便难以自抑地老泪纵横道：“是了！是了！就是这个了！”

    话毕，黎老夫人不顾阻拦，双腿一弯就要向祝锦蓉行礼叩拜。

    祝锦蓉自是不能受这一礼，她紧紧抓着黎老夫人的手将她扶了起来，眼含热泪劝道：“老夫人行此大礼可是要折煞庆阳了，夫人对琴艺的一片赤诚着实令庆阳感动，这琴谱也只有在老夫人手里才可谓是物尽其用、众望所归！”

    闻言，黎老夫人抓着祝锦蓉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黎老夫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将琴艺技巧练到如臻化境的方法，古琴曲的破损、失传常常让她痛心不已、日夜难安，更是散尽家财只为求得哪怕一小段琴谱……她对琴的这种热爱、痴迷不仅感染了在场众人，更是深深地打动了我。

    我抬手唤来玉瑶耳语几句，随后起身扶着腰缓步走到黎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我甜甜地笑着唤了黎老夫人一声，又命玉瑶上前扶着她坐到椅子里，生怕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年迈的黎老夫人承受不住。

    黎老夫人紧紧攥着手中的琴谱，云里雾里地被玉瑶笑着扶到椅子上坐好。

    “二……二皇妃有何吩咐？”黎老夫人的眼里写满了迷惑和不解，不安的眼神不住在我和祝锦蓉身上游离。

    “老夫人您别激动，长宁跟你说件事儿”，我尽自己所能微微弯着上半身拍了拍黎老夫人的手，与此同时玉瑶也不住抚着黎老夫人的后背替她顺气。

    “二皇妃这是要做什么？”一旁的祝锦蓉按捺不住，冷着脸满是提防地盯着我。

    我微微一笑朱唇轻启，特意放缓了声音，道：“长宁于琴艺上虽未得芳嫔娘娘真传，但作为她的关门弟子，潇湘水云的琴谱长宁也有。”

    “是原版。”

    我短短几句话如夏日惊雷骤然凌空而起，惊得众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皆目瞪口呆盯着我没有任何反应。

    一时间，人满为患的大殿寂静无声，甚至连木炭燃烧的微弱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半晌，还是黎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面部肌肉微微颤抖、上下唇翕动，半晌才艰难挤出一句：“真……真的？”

    我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依旧放缓了声音继续道：“此外，长宁还有几架古琴，也都十分珍贵，老夫人若是喜欢的话，来日得空了上府里来，喜欢哪个挑哪个。”

    我话音未落，众人已经捏紧了手绢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祝锦蓉，她的脸已经扭曲到近乎皴裂了。

    我十分“抱歉”地冲她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想抢她这个风头，但是没办法，谁让我好东西多呢。

    黎老夫人终于彻底回过神来，顺手将手中誊抄的琴谱递给丫鬟，起身拉着我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您别激动，当心伤着身子”，我回握住黎老夫人的手关切笑道：“这都是长宁应该做的，就像方才庆阳郡主所说的那样，珍贵的琴谱和古琴只有到了您这样的行家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若一直留在长宁身边，岂不是让明珠蒙尘了？”

    我“非常好心”地提到了祝锦蓉的功劳，只可惜对于我的“好意”她并不领情，反而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一旁的宗琦也恨恨瞪了我一眼，忙跑上前去安抚祝锦蓉了。

    见祝锦蓉讨好黎老夫人不成反而还吃了一鼻子灰，淑夫人忙开口圆场道：“无论是二皇子妃还是庆阳郡主，都舍得将心爱之物割爱他人，当真是令人钦佩！”

    顺着淑夫人的话，众人自是连连称是，一边四散开来一边一股脑儿地同时吹捧起我和祝锦蓉来。

    成功破坏了祝锦蓉的计划还顺便在黎老夫人那里卖了个好，我喜不自胜，暗自在心中盘算着等宗屿回来了一定得好好谢谢我才是！

    我转过身，笑着在玉瑶的搀扶下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二皇妃小心！”

    身后，竹草凄厉的叫声骤然从天而降，接着，是一阵难掩惊恐的尖叫，目光所及之处，衣着华丽、举止优雅的贵妇人们都如同受惊的鸟兽的一般四处哄散，全然没了往日的克己端庄。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我猛然回头，眼前只有玉瑶插着一朵珠花的后脑勺和右前方竹草迅速向后飞去的身影。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一时竟愣住了，满脸懵懂地看着玉瑶的后脑勺从我面前缓缓落下，露出一个面无表情的侍女冷冷地瞪着我。

    那侍女的右手举着一把锃亮的匕首，正有鲜红的血迹从上面一滴滴淌下。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玉瑶怎么摔倒了，那侍女再一次攥紧了匕首向我冲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身形矫健和侍女缠斗起来。是云逸。

    我这才有机会愣愣低头去看玉瑶，往日那个活泼爱笑的玉瑶此时正一脸痛苦地躺在地上捂着心口。

    鲜血像清泉一样从她胸前的血窟窿里源源不断地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