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我的问题萧溪知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迷茫，他眨巴着眼睛无辜道：“萧……萧某方才不是说了么，萧某料到庆阳郡主一定会您腹中的胎儿下手，所以就让倾颜将天山雪莲送来了。”

    闻言我不禁咋舌。天山雪莲何其珍贵，萧溪知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所料不错就将其拱手送人，这等行事作风还真是……财大气粗呢。

    不过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缘由给我送的天山雪莲，他总归是救了我们母子二人的性命，只为着这个，我都应该好好向他道谢。

    “长宁多谢萧首领救命之恩”，我微微屈膝，对着萧溪知郑重其事地行了个谢礼。

    背后，知书姑姑、芬儿以及二皇子府其他尚能活动的侍女小厮们也跟着一起跪下身去，高呼“谢萧首领救命之恩。”

    整齐划一的道谢声铿锵有力地游荡在偌大而空旷的二皇子府里，连同漫天雪花一起，悄无声息地遮盖了一地的血泥。

    萧溪知似是被此情此景震慑到了，僵立原地久久无语。

    忽然，一个黑衣人从不远处奔了过来，凑到萧溪知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我明明不通武艺，更不会什么千里传音，可我分明从那人口中听到了阿离的名字。

    我下意识双手一紧，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大气都不敢出。

    萧溪知抬眼看了我一眼，用正常音量回复道：“庆阳郡主花钱买的只是二皇子府内众人的性命，至于府外的……与罗生门无关。”

    闻言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向萧溪知的眼里满是感激。

    萧溪知避开我的眼神，垂眸对着身侧摆了摆手，来人立即点头退了下去。

    我的阿离运气可真好，萧溪知的人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祝锦蓉就过来了。我回头看了一眼知书姑姑，知书姑姑轻轻对我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啊，祝家姑娘”，我看着一身锦衣华服、光彩夺目的祝锦蓉轻嗤一声。她终于不扮作良家女子的模样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闪着金灿灿的光芒。

    不过若要我说实话，我觉得还是她从前的样子稍稍好看一些。

    “慕容长宁你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猖狂！”祝锦蓉被我气得鼻子都险些歪了，面部狰狞指着我厉声喝道。

    看着祝锦蓉扭曲到我都快认不出来的五官，我不禁在心底暗自感叹：我还真是知道怎么气她呢！

    想到此处我全然忘记了自己目前所处的险境，甚至还有些忍不住想笑。

    与我的轻松相比，满脸凶狠的祝锦蓉就显得愈发狰狞了。

    “萧大首领，本郡主给你那么多金银珠宝是让你罗生门的人站着看戏的吗？”祝锦蓉将全身的火气都撒到了萧溪知身上，冷眼瞪着他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祝锦蓉抬手指着我的身后转了一圈，大声喊道：“把这些看着就让人讨厌的人全都给本郡主杀了！”

    萧溪知略有犹疑，趁着这个空档我率先一步出声冷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旁人？”

    见我心急如焚祝锦蓉像是终于满意了一般笑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话毕，祝锦蓉对着萧溪知使了个眼色。萧溪知避开我祈求的目光，微微垂眸抬手，他身后的黑衣人应声拔剑，一个个冷眼冲了上来。

    “不要！”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在我眼前倒下，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大声尖叫起来。

    似乎我哭喊得越是凄厉祝锦蓉就越是开心，看着我满脸的泪花，祝锦蓉竟高兴地拍手叫起好来。

    “王后娘娘……”知书姑姑死死攥着我的胳膊，噙满了泪水的双眼里满是笑意：“您不要难过，奴婢要去找自己的心上人了，他一定在黄泉路上等着奴婢呢，奴婢……”

    一把明晃晃的银剑在我眼前闪了一下，知书姑姑的笑意倏忽凝滞在嘴角，再然后她重重地倒了下去。

    知书姑姑的双手还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就像小时候我调皮想出去玩她不放心一直抓着我的那样。

    我的知书姑姑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好像这样那个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公主才不会一扭身从她手中溜走，会一直握着她的手平平安安地不会出任何意外一样……

    我的泪水像漫天飞雪一样寂寥无声却又浩荡磅礴。

    我最后一次握了握知书姑姑的手，轻轻替她合上双眼。院子里二皇子府的人除了我之外已经全部被杀害了，而根据院外传来的响动不难得知，那里的情形比这里也好不了多少。

    我缓缓起身，泪如雨下却又面色平静地看向萧溪知：“今日血海深仇，来日我二皇子府一笔一笔都要讨回来的。”

    迎着我的目光，萧溪知眸色微动。他微微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火烧得越来越大了，虽有漫天大雪化成雨水滴滴落下，可在如此迅猛的火势地进攻下，其效果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我已经能感受到火焰的炽热了。

    “你们都先退出去！”萧溪知高声对着身后吩咐道。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黑影就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

    “庆阳郡主？”看着手下一个个安全离开，萧溪知这才转过头来对着祝锦蓉伸出一只手。

    半个国库，祝锦蓉买的不只是我的死，更有她的活。

    祝锦蓉冷冷瞥了我一眼，残忍抛下一句“你就在这里等死吧！”然后提起裙摆快步走到萧溪知身边搂住了他的腰。

    萧溪知神色复杂看了我一眼，而后狠心撤回目光揽住祝锦蓉准备带她离开。

    我平静地看着即将离去的两人，面无表情转身步入内殿。

    不就是死吗？有什么好怕的。

    “站住！”祝锦蓉不知道又要发什么神经，骤然出声推开萧溪知跑了过来。

    我不解回头，只见祝锦蓉的目光死死停在我头顶的发髻上。

    “这……”祝锦蓉眼里写满了心碎和不甘，梗着脖子指着我的头顶问道：“这是司徒焉送你的？”

    我抬手往头上一摸，顿时了然她说的正是那支白玉簪。

    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局面，再和祝锦蓉纠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淡淡“嗯”了一声再次转身，并不想看她喷涌而出的满脸泪水。

    殿内知书姑姑方才特意命人给我准备了一壶毒酒，我若是快一些说不定在黄泉路上还能追上她呢。

    思及至此，我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快了些。

    “慕容长宁你给本郡主站住！”身后的祝锦蓉决计不肯让我轻易离开，叫喊着伸手向我扑来。

    我下意识闪身，扑了个空的祝锦蓉十分狼狈地跌坐到地上，又哭又笑。

    “你是不是有毛病？我都要被你害死了你还这副样子干什么？”看着瘫倒在地全无形象的祝锦蓉，我没好气地怒斥道。

    祝锦蓉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只可惜她好像是扭到脚了还是怎么回事，爬了半晌都没爬起来。

    最终，祝锦蓉索性直接放弃了，坐在地上用手指着我声嘶力竭吼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我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都是你！”

    我但凡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我都不跟祝锦蓉这个疯子计较，可我没有，所以我毫不犹豫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一点儿都不客气地回敬道：“祝锦蓉我告诉你，你阴险毒辣作恶多端，有多少无辜的性命都葬送在了你手里你有没有想过？相信我，今日就算你从这漫天火海里逃出生天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会爱你、在意你了，待你死后甚至都不会有人记得你！你活的就像蝼蚁一般微不足道，你的下场一定比今天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凄惨一千倍、一万倍！”

    许是我的话真正触怒了祝锦蓉，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拔下一支头上的金簪高举着向我扑来。

    情急之下我随手抓起一旁的一个花瓶对着祝锦蓉扔了过去，祝锦蓉行动不便躲避不及，上好的青花瓷瓶直愣愣砸在她面中，将她砸了个七晕八素。

    我环顾四周，不管看到什么我能搬得动的东西都拿起来往祝锦蓉身上扔，祝锦蓉一边尖叫着躲避我的袭击一边对着殿外怒道：“萧溪知！你是死人吗还不知道进来保护本郡主？”

    殿外的萧溪知仔细观察了一下屋内的情形，双手环胸漠然回道：“依萧某拙见，庆阳郡主现下没有生命危险。”说完，萧溪知淡淡撤回目光，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趁我还有机会，我拼尽全力将全身所有的怨气都撒到了祝锦蓉身上。

    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这么痛快地揍人，再加上揍得还是祝锦蓉这种死有余辜的恶人，真是痛快！

    我将手里最后一个花瓶用力扔到祝锦蓉身上，这才气喘吁吁地住了手。

    周围的火势越来越猛，双目可及之处只有茫茫火海。罗生门下手毒辣，为了不让反应过来的宗扶有任何救我的机会，他们最先给府外撒了大量的火油和易燃物，因此内殿倒是烧得最晚的。

    可即便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内殿也不可避免地烧了起来。眼看大火离我们越来越近，一股股浓烟也从四面八方向内涌进，萧溪知眉头轻皱，大步跨进殿内将已经被我打得不成样子的祝锦蓉单手拎了起来。

    “对不住了……”大跨步朝外走去的萧溪知突然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我留下最后一句话后才扬长而去。

    我原本还想问问祝锦蓉为什么这么恨我，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

    罢了，左不过是一些老生常谈的理由，又或许她就只是恨我而已。对于祝锦蓉这种人来说，只要她想恨你，总是能找到理由的。

    内殿的外墙已经开始起火了，不远处的帷帐也十分迅速地被火舌吞噬，我用衣袖掩住口鼻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待干咳终于平静了一些，我摸索着坐到大殿正中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知书姑姑留给我的毒酒，暗自思忖着哪种死法会更痛快一些？

    头顶的大梁扑通一声掉了下来，溅起几尺高的火星，看着已经已经近在脚下的火舌，我一咬牙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窈窈……”

    “窈窈你在哪里？”

    隐隐约约中我好像听到了莫子陌难掩痛苦的声音？

    我弯弯唇角，就连自己都有些意外，没想到我临死前脑海中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莫子陌。

    “窈窈！”

    莫子陌的声音愈发清晰了，清晰到我都不觉得这是一场梦。

    我用衣袖捂着口鼻，试探着回应了一声：“莫子陌？”

    空气安静了几分钟，再然后，莫子陌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窈窈”，莫子陌肉眼可见地舒了一口气，飞身从火海里穿过来到我的面前，毫不犹豫地伸手将我揽入怀中：“还好……”

    “还好还来得及……”

    知书姑姑给我准备的毒酒药性极好，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我的小腹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我强忍着下腹传来的剧痛，不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完，我立时意识到此时不是叙话的时候，我一边忍着剧痛一边迫不及待地将莫子陌往外推：“莫子陌你快走！”

    “窈窈”，莫子陌纹丝不动，再次将我揽进怀里用下巴抵着我的头，轻轻开口道：“我不走。”

    “你疯了吗？！”我再次推开莫子陌，恨不得打他一巴掌将他打醒：“再不走你会没命的！”

    似是全然没有看到我的急切，莫子陌竟然笑了：“我走不了的。”

    闻言我愣住了。

    是啊，内殿火势都这么大了，外围可想而知。

    从一开始莫子陌就知道自己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可他还是进来了……

    思及至此，我看着莫子陌泪如雨下。

    莫子陌扯扯嘴角，拉着我的手席地而坐。

    单看莫子陌脸上的笑意你绝看不出此时我们正置身火海，仿佛这只是阳春三月一个微风轻拂、杨柳依依的晴日，我们二人并肩而坐，看着面前轻起波澜的湖面尽享静谧。

    倾颜确实是罗生门的人，今夜她唯一的任务就是将莫子陌困住。只可惜，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倾颜不受控制地爱上了莫子陌。说实话，谁不会呢？

    倾颜知道今日过后莫子陌就算不死也会没了大半条命，更重要的是，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她，所以在最后关头倾颜还是选择了将真相告诉莫子陌，所以莫子陌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他才来得及揽着我肩膀和我一起葬身火海。

    我眼睁睁地看着火舌爬上了我的身体，很疼。但是我的五脏六腑在此之前已经狠狠地扭在了一起，所以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一种疼更疼。

    我拼尽最后的力气抓起一缕头发，将其和莫子陌的缠绕在一起。

    我曾听人说过，临死前将二人的头发缠绕在一起，来世就一定会再相遇。

    今世我没有机会还莫子陌的情，下一世我会好好爱他。

    只爱他。

    大火无情地吞噬了我的发梢，泪眼迷蒙中我好似看到了千百里之外宗屿和司徒焉穿着带血的战甲、骑着疲惫不堪的战马拼命向我奔来，而在和他们二人全然不同的方向上，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云逸正带着满脸泪水的玉珠和酣然熟睡的阿离踏进了玉阳关。

    阿离啊，

    娘的小阿离，

    你可一定要平安喜乐、康顺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