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没赶得上救回我的父亲,也来不及替他好好办一场后事,我只在父亲的遗体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便提枪出去了。

    接下来的两年我在战场上的表现可以用疯狂二字来形容,我每杀掉一个敌人,心里对慕容长宁的恨就多一分,而我心里对慕容长宁的恨每多一份,下手也就愈发狠绝,直至最后,即使宗屿领兵能力惊才绝艳却也不得不撤兵回防。

    收到宗屿撤兵的消息那天整个定北军从上到下都洋溢着喜气,可我并没有停歇,而是很快安排好洛城的事务便打着进京述职的名头马不停蹄地往皇陵去了。

    我要杀了她。

    我真的要杀了她。

    再见慕容长宁的那天正好是除夕夜,三年不见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大红拖地烟笼梅花长裙外罩着一件火红的披风,脖子上雪白的狐狸毛更是衬得她肌肤赛雪、清丽绝俗。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不少酒,正扶着桌子在一堆百姓中间笑得东倒西歪,耳垂上的梅花琉璃耳坠以及发间那条栩栩如生的蝴蝶流苏随着她身体的晃动微微摇摆,映衬着满目红烛的光亮直愣愣刺进我的眼睛。

    我想我不得不承认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将红色穿得这样好看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笑起来就能融化漫天冰雪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让我恨之入骨却又朝思暮想之人……

    可是我要杀了她。

    我必须杀了她。

    我下定决心,右手已经摸上腰间软剑,可就在这个当口她突然回过头来看我,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人就只有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我。

    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很明显地亮了起来,随即便不管不顾拨开挡在我们之间的所有人摇摇晃晃向我奔来。

    她喝醉了,有些控制不住身形,所以她伸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衣襟,又踮起脚尖凑近了看我的脸。她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干净最清亮的,有时候我甚至都有些疑惑,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为何会做出那么多污了这双眼睛的事情?

    慕容长宁天真姣好的脸庞和玉阳关下抱着夫君、儿子、父亲的尸体失声痛哭的女子们悲痛的脸庞在我眼前不断交叠,最终化作一大片一大片的黄沙枯骨、血流成河。

    我一把将她推开,抽出腰间软剑指着她,一字一句斥道:“慕容长宁,你贵为嫡公主,食民之俸却不行为民之事,疯疯癫癫荒淫无度,若不是你,北齐怎会举兵来犯?若不是你,北地百姓怎会颠沛流离?若不是你,万千将士何至于命丧黄泉?”

    “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失去我的父亲?”

    我居高临下睥睨着跌倒在地的长宁公主,端的是一副正气凛然为民除害的模样。

    负责保护长宁公主安危的永宁侯提剑迎了上来,不过两招我就看出他有伤在身,不欲与重伤之人过多纠缠,我眼神一冷心一横,一把挑掉永宁侯手里的剑朝他的胳膊刺去。我心里有数,心知这一剑只是让他暂时不能反击而已,并不会真的伤及他什么根本。

    可我没想到的是长宁公主误以为我真的要杀了永宁侯,不管不顾张开双臂扑了过来挡在永宁侯身前,我手中的剑来不及收回,直愣愣地刺入了她的心口。

    ……

    周遭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笑闹声、觥筹交错声、桌椅与地面的摩擦声在一瞬间突然全部消失了,紧接着是一个女子凄厉的尖叫声,然后是永宁侯发疯了似的大喊声:“大夫呢!快找大夫!!!”

    众人如梦初醒立即四散开来,找大夫的找大夫,传轿撵的传轿撵,人群中还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当即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向佛祖祈祷,祈求上天垂怜让长宁公主逢凶化吉。一时间,竟无人想到我这个杀人凶手还呆立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过去这三年的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亲手杀了长宁公主替父报仇,可今日我真的杀了她,心里却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畅快,甚至心底那处空落落的地方好像更空了。

    “你会后悔的。”

    永宁侯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停了一瞬,话毕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便急匆匆离开了,余下的百姓能帮得上忙的都去帮忙了,余下帮不上忙的或是跪在地上祈祷或是恶狠狠地瞪着我,好似我做了天大了坏事一般。

    几个胆子大的孩童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把小石子,躲在不知名处用弹弓一个接一个地往我身上打,而他们的父母明明看见了却并没有阻止。

    永宁侯疯了一样亲自驾马将行宫的随行太医拖了过来,摇摇晃晃站不直腿的太医只看了长宁公主一眼就断定她熬不过这关,永宁侯气怒至极,一脚将太医踹出去好远,形似癫狂、理智全无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一个护卫对公主应有的关心。

    好在上天似乎也格外偏疼长宁公主一些,她终是撑到了三皇子前来接她回宫的马车,以及师父的一粒丸药。

    师父身上有一粒还魂丹,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陛下和师父情同手足,他不会不知道。可三皇子此行并未带来还魂丹,这就只能说明还魂丹陛下肯定是要了,只不过师父没有给。

    我与师父多年不见,但我想他是明白我的,所以即使冒着违抗君令的危险他也断然不肯让我的替父报仇之心付诸东流。

    不过他也明白,若是长宁公主真的出事,司徒家的满门功勋或许能留住我的一条性命,但却决然留不住陛下对我的无条件的信任和器重,所以他到底是给了陛下一颗丸药,至于长宁公主依靠着这颗丸药能不能撑过这一关那就是天命了。

    既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

    其实时至今日我都说不明白那一刻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到底是想要她死还是想要她活?我的怨恨和怒气在看见她的时候已然倏忽不见,可我不是三岁幼童,我不能只随自己的心意和喜好而枉顾那么多因为打仗逝去的亡魂,还有那些虽还苟活于世但却永远无法忘记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悲痛的百姓。

    我是大凌的定北侯,是玄甲军的主将,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少年英雄,我本不该为儿女私情徇私枉法罔顾事实,我应该上谏言、清君侧,我应当永远将百姓、将国家、将定北军的利益置于我个人的利益之上,可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忽略内心深处对长宁公主的情意。

    不管我提前做了怎样的心理准备,在看见她笑眼的那一刻我只觉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好似那些擂鼓鸣金、金戈铁马、连天烽火全部都不见了,这世间目所及处只余温暖的阳光、平静的湖面、落英缤纷的草地和嬉笑打闹的孩童……

    想象中的美好和现实的残酷不断在我眼前交替出现,毫不留情将我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内心割裂成两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没有人能适时出现为我指点迷津,我的父母、兄弟、嫂嫂侄儿都死了,死在西北漫天的黄沙里,死在敌人无情的刀剑下,许是他们也在责怪我的软弱无能,所以时至今日都不肯入我的梦。

    长宁公主死生未定,陛下万分震怒,下令命人将我关到了天牢。

    出乎我意料的是,几乎整个朝堂都在为我求情,甚至还有人将定北侯府的历代功勋制成小册子广而告之,似是在逼着陛下放了我,又似是在提醒陛下定北侯府早已功高震主。

    师父想方设法来天牢看了我一次,没说别的,只回忆起了他年轻时候的事情。

    “焉儿”,说着说着师父突然唤了我一声。

    闻声我不禁有些恍惚,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亲切地叫过我了。

    见状师父微微叹息一声,继续道:“古人常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殊不知有时候亲眼看着的东西也并非就是全部事实,与其痛苦纠结,不如用心去查一查,不管真相是否是你期待的那样,都好过蒙眼过河。”

    师父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郁结在我心头多年的愁绪一扫而光,思绪也终于重回清明。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等长宁公主醒来,我也从天牢里出去了,我一定要好好查查过去的那些事情。哪怕时间久远、我在定京的人手有限,但只要有心,就一定能查到真相!

    我脑海中如乱麻一样纷杂的思绪终于稍稍平复了些,我重新坐回床边,只等出去了好好查查这些年的误会。

    不料师父刚走没多久天牢里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侯爷”,皇上身边的福公公从牢外走了进来,拱手向我福了一福。

    没想到会在此时见到福公公,我心里一惊立即起身,十分紧张地看着他。

    福公公看着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面上作出万分悲痛的模样道:“公主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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