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区

    但面前四位家长脸上都是赞同。

    “你们住在一起,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平时上下学也方便。”

    池凡妈妈立刻拍板:“就最近,你抽个时间去帮小岸搬家吧。”

    时岸转头,见他果然也眉心微蹙,似乎很不愿意,回想起之前这人每天臭屁到见面就要她夸人,丢个纸片也要她哄半天的日子,摇头。

    时岸猜都能猜到他心里想什么:好不容易可以各过各的的了,我才不和他住隔壁,烦死了。

    果然。

    池凡垂眸:“没必要。”

    时岸点头:“我也觉得没必要。”

    时岸爸爸一皱眉,有点着急:“什么有没有必要,就这样定了,小岸,听话。”

    时岸愣了一下。

    两人的挣扎完全无效。

    看见爸妈把车开到门口招呼他上车,池凡回头:“时岸还没出来。”

    池凡妈妈看向不识趣的儿子:“没看着小岸爸妈难得回来吗,不得让别人一家人独处一下,你凑什么凑?”

    “补习班你上定了,别想要策反小岸。”

    “小岸等会坐她爸妈车直接回学校。”

    池凡眉头微微皱了皱。

    池凡妈妈摇了摇头:“你的事情我和你爸私下教训你。”

    池凡单手插兜,敷衍点头。

    半晌,池凡掏出手机,点开时岸的聊天框。

    时岸低头看向手机。

    【池】:我旷课的时候,别举报我。

    【回头是岸】:旷多久?

    【池】:一个暑假。

    【池】:先走了,搬家的时间晚上打电话告诉我。

    搬家时间说一声就行,有什么好打电话的,愣了一下,时岸牵了牵嘴角。

    看吧,还挺靠得住的,知道关心朋友的心理状态。

    时岸想了想,把手机装回兜里,还挺高兴。

    这人就爱瞎操心。

    “小岸。”

    时岸抬头,迅速应了一句。

    下一秒,一个精致的礼物盒呈现在她面前:“爸妈给你带了礼物哦,看看。”

    那些浅浅的不舒服就好像海岸边的沙砾,迅速被淹没。

    时岸嘴角不自觉扬起来,她打开礼物盒。

    时岸视线顿在那粉色的手链上,无数回忆重新涌现出来。

    微微愣了下。

    她不算喜欢粉色。

    但时岸有很多粉色的礼物。

    五岁,爸妈忘记她的生日,时岸在他们工作室隔壁餐厅等了半宿,后来时岸得到了一个粉色洋娃娃,他们似乎以为时岸不会发现,那是之前玩具客户送给他们的回礼,他们于是随手就装作花了很多心思给女儿挑的五岁礼物。

    那是时岸不喜欢粉色和洋娃娃的开始。

    八岁,妈妈带着时岸出门,却是因为客户有个和时岸一样大的女儿,妈妈让她去陪客户女儿,妈妈带她们逛街买礼物,在金色和粉色中,时岸选了那个金色的小象摆件。

    但后来回来的粉色的小象,时岸摆件推远:“不是我喜欢的颜色。”

    “后来一起逛街的客户妹妹说喜欢你挑的颜色,我们时岸最大方了,当然会给别人吧。”

    时岸垂眸:“妈妈,是我先挑的。”

    妈妈微微板起脸:“那是妹妹,你要让着别人,而且就算你先挑的,也要明白你应该对别人好一点,你这样太不善良了。”

    那又不是她的妹妹,而且那天她本来是要去期末考试的,可是妈妈说这个客户更重要,小学学习没什么重要的。

    时岸开始真的讨厌粉色。

    于是,她开始试着一次一次和爸妈说她讨厌这个颜色,她选了一个更喜欢的颜色:“我喜欢金色。”喜欢浅金色的天空,也喜欢没得到的金色。

    但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记住,偶尔寄回来的礼物,从没有过金色的。

    而且每次都有要求,比如需要和爷爷奶奶缓和关系,或者是需要她又帮他们抬抬颜面的时候,要她的学习笔记讨好客户上学的孩子之类的。

    十五岁,搬新家,时岸看向粉色的卧室,她第一次在父母面前不乖巧:“我说过了不喜欢这个颜色!”

    妈妈皱着眉头:“忘记而已。”

    “你们记得什么。”

    妈妈看向她:“你知道的,爸爸妈妈多忙啊,你不能要求这么多,你怎么一点都不体谅爸爸妈妈的辛苦。”

    她开始糊弄不住自己了。

    十六岁。

    时岸看向那串粉色的手链,低下头凝视着那晶莹透亮的花瓣,很可爱,一定是每个女孩子都喜欢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可以记住每一个客户无关多细微的需求,明明她从事的设计行业对颜色如此敏感。

    明明她已经十年来选过无数次她喜欢什么——用沉默的,不悦的,吵闹的方式。

    爸妈目光期待:“我们花了特别多时间选的哦。”

    这是和五岁时候收到那个娃娃一样的说辞。

    时岸握住那串手链。

    就好像每次的粉色都像是一块小小的塑料布,无法降解,成为一片铺满塑料布的海。

    粉色是没有错的,她讨厌是爸妈好像没那么在意她。

    但最烦人的是,她还在期待。

    期待他们有一天记得。

    ——

    池凡垂眸,看向手机消息,耳边是父母的絮絮叨叨,他抬起头,看向车窗上坠下的雨滴。

    最后发给时岸的几条消息都没回。

    池凡坐在爸妈的车上,看了眼手机,半晌:“爸,我买个水。”

    他拿起一把伞下车,身影消失在便利店。

    半晌,没人回来,池凡他妈收到一条消息:“我先回学校了,下次再聊。”

    池凡他妈盯着下次再聊看了半天,炸了。

    “你看看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就是不听话!真是……”

    “你看他就是估摸着我们要说他搞乐队,搞架子鼓的事情,就跑了,这倒是很有先见之明。”

    真是了半天,她像是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真是——他怎么就不能池宇一样懂事些吗。”

    ——

    时岸转头,外边雨点倾泻。

    她看着腕上的新手链,不太想要待在原地:“我去前台问问有没有伞。”

    时岸打算先向酒店前台借一把伞,前台点头,请她稍等,她像是喘过来一口气,沉默靠着。

    回到门厅的时候,时岸停住了。

    “礼物也送了,离婚的事尽快说吧,我还有事。”

    “你急什么?你有事我不也有事吗。”

    “她就是个错误,因为她我当年吃了多少苦,我看着她就觉得丢人。”

    “你吃了什么苦,要不是这个孩子,我才不会和你结婚,你以为我觉得体面吗,当时是我腾飞期,风水一下就坏了。”

    “你呢,有脸说我吗,不是你说她回家不方便,怕撞见你新欢吗,才给她找的租房吗。”

    半晌,女人服软:“她好养,也不费时间,你真不要?听说成绩也好,又好哄,做点表面功夫她自己就会信。”

    时岸想,原来他们都知道啊。

    女人劝他:“她成绩好以后可以养老啊,而且听说考上好大学还有奖金。”

    “反正我不——”

    时岸垂眸,用力抖了抖伞。

    这次动静很大。

    像是故意让人听见似的。

    里外都安静了。

    半晌,她和不足三米的沉默遥遥相对。

    等了一会,她像是想要等有人来出来和她解释一样,但她什么也没等到。

    时岸将伞搁回台面上。

    前台的工作人员看见她大步子掉头走进了雨里,像是着了火。

    时岸先是快步走着,后来脚步越来越快,好在周围躲雨的人都向前跑着,她脚步汇入人流,似乎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迫切需要躲雨的人。

    矫情点想,这场大雨起码让她想要逃跑的时候可以混入人群中,也不算坏事。

    雨在她身上纵横交错地下落,雨痕在皮肤上纠缠,像篇龙飞凤舞的透明檄文,没剿灭殆尽的味,倒像是纠缠了一层湿漉漉的帖子,跑不掉,挣不脱。

    她不应该难过的。

    她在饭桌上想过,走路的时候想过,做卷子的时候想过。

    她脑子里对于应对今天写了不知道多少次,剧本进行了多少次预演。

    每一种都比现在这种帅气。

    每一种都没现在这种糟糕。

    每一种——

    她听见后边有人喊她,声音被雨水冲刷得极度模糊。

    接着一把伞撑在她头上。

    雨被挡住了。

    时岸发现自己还是不争气地期待回头,远处似乎晃过一个女人的虚影,绿色的衣裙晃过。

    那股子期待上扬,之后那影子就不见了。

    像梦似的。

    像个泡泡。

    啪。

    碎了。

    睫毛上悬挂的雨珠下坠,隔着眼中的雨雾,远处虚影消失,她看见了面前人的脸。

    她一下子又有点绷不住。

    莫名的委屈上涌,她抬手拽住熟悉衣角,望向那张眼睛,黑色的瞳色显得沉静又安稳,像是个平静的夜里的海面。

    “池凡。”

    这人顺着她的力道蹲下来,保持到她的水平线:“跑什么?”

    时岸低头,半晌:“我没伞。”

    对面似乎沉默了一会。

    时岸感觉一股力道拉过她的手,一只手拉住她的手,安静地将她的手扣在这把伞上。

    “现在有了。”

    她的眼眶变得微红,似乎感受到池凡的视线。

    她听见熟悉的嗓音,也许是因为雨天的关系,有点水气弥漫,显得那点冷意微化,变得像是安静的雨水似的:“怎么了。”

    她半晌嘟哝道:“没事,就是不喜欢粉色。”

    那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像是要看看她到底遇见了什么,时岸觉得自己什么都要说了,说爸妈多讨厌她,她多讨厌这一切,她装着混了多少年。

    但那道视线最后还是放过了她。

    于是时岸眼圈泛红,语调逐渐变快:“不喜欢粉色。”

    她感觉到一双手拍了拍她的背:“好,不喜欢就不喜欢。”

    她蹲在地上,低下头,还抱着那个已经湿润变皱的礼物盒:“我真的……很不喜欢。”

    她糊弄自己的泡泡炸开在她眼前。

    和那些话语同时溢出来的,还有她的泪水。

    但正如那些话语被用力包裹在平静的语调内,她死死地将泪水含在眼眶中。

    半晌,时岸感觉头顶的影子晃动。

    那把黄色的伞微微倾斜,时岸抬头,见池凡的手压在伞柄之上,挡住了侧边奔跑的人群和视线。

    “干什么?”

    她听见三个字。

    “安全区。”

    时岸愣了愣,看向这被挡住的一片小天地,又看向池凡被洇湿的衣袖。

    下一刻,池凡看见时岸抬手,时岸偏了偏伞,挡住了落在他袖子上的雨。

    与此同时,袖子下坠,露出左手腕上晃动的粉色手链。

    他视线顿了顿,眸色暗了暗。

    时岸听见他语调平静:“我们先去酒店吹干衣服,还有头发。”

    时岸见他垂眸,像是说家常话似的:“然后我们回家。”

    一颗草莓糖被递在她面前,像是哄孩子:“时岸,好不好?”

    时岸从他手上卷过糖,不知道为什么更委屈了:“我脚疼。”

    她见池凡垂眸:“拿着伞。”

    快回到酒店门口,时岸咬着糖,吸吸鼻子,趴他背上,这才问道:“你怎么在这。”

    这人不是应该跟着他爸妈回去了吗。

    “我觉得电话问你什么时候搬家还是太慢了,当面问快一点。”

    时岸垂眸,半晌听明白了,她岔开:“你跳车来的?”

    这人没认:“我路过的。”

    时岸垂眸,拉了拉他的袖子。

    “别动手动脚。”

    时岸有点担心:“你会被你爸妈打死吗?”

    池凡无语:“谢谢关心,一般不会。”

    “虽然我对我们的关系预期很低,但你感动的时间是不是太短了。”

    时岸想了想:“我这是太感动了,忍不住多问几句。”

    “你少说两句让我开心开心。”

    后边真没声了。

    他垂眸,却见时岸还在出神,心里就明白了。

    压根还在不高兴,只是这种真不高兴的时候,她反倒不说话了。

    时岸的确有点出神,人的脑子里一委屈,以前不愿想的事情都涌上来了。

    像是一张偷偷塞在抽屉里的答卷,你知道答案,但不想写,宁愿不做。

    但这张卷子被恶狠狠地从抽屉里抽出来了。

    逼她做。

    她看向那题目。

    每道题都是她不喜欢的简答题,不是她喜欢的选择题,不是一是一,二是二的那种。

    既然那么恨她这个女儿,为什么平时偶尔还要装作不恨她呢。

    为什么还要偶尔骗她,反复拉扯,让她一会怀疑爱她,一会怀疑不爱她,给一点期望,在发苦的药上抹一点糖衣。

    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她明明已经样样第一名了。

    她还是丢人吗。

    时岸想了一圈,握住了刚刚的那颗糖:“池凡。”

    “嗯?”

    “就叫叫。”

    就想叫叫名字。

    他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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