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晚被她缠得头疼，尽管无奈，也只答应替她评估数学成绩，至于文综和语文，则爱莫能助。
李小慧兴冲冲拿她写好的答案，骄傲挺胸：“各科里，就属数学我发挥的最好！还别说，你最后给我的那本习题册还真管用，好几道同类型的题目！有得跟做原题一样，快看、快看，我是不是考得很好……”
“……”
林向晚看完那页纸，眉头接连抽了好几下：“都做过同类题了，你还能再做错了？”
“啊？”
李小慧笑容僵在了脸上，“错了吗？”
她一把抢过林向晚手里的参照答案，反复和自己的比对，极想确认是不是看错了。
然而，对来对去，又把测算过程演算了遍，李小慧不得不发现，她的确算错了，干笑：“没事，这才错了两道，其他能做对，还是高分，嘿嘿嘿…”
“还有这道。”
……
随着林向晚持红笔不断往下勾画，李小慧脸越来越垮。
最后，还是林向晚合上书本册子，挡住那种被勾得惨不忍睹的纸，劝说：“别对了，你就安心等成绩吧。”
“不行，没有你的估分，我玩也玩不踏实…”
“你就算把数学对完了，文综我也没法替你对啊，还是不能估分，何必徒增烦恼呢，回家躺着，啥也别想了，就安心等结果吧。”
在林向晚看来，李小慧情况和山里的其他孩子大不相同，即便她一次没发挥好，她的家庭也依然会支持她复读，再考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她可以有很多机会。
任李小慧在屋里跺脚哀嚎，林向晚淡淡敷衍着安慰几句。
谁叫这丫头临阵不努力呢！
无人捧场，李小慧一人嚎得没劲，一阵儿后就歇了声，慢吞吞地从包里拿了个牛皮信封，才想起了此次前来的正事：“喏，省里给你寄来的信。”
林向晚一下子来了精神，她视线下移，扫到了信封右下角落款的“陈”字，挑眉：“什么时候收到的？”
李小慧挠头：“有一阵子了吧，之前不是考试么，没想起来…”
林向晚十指飞动，拆开牛皮纸封，一目十行，快读着信件内容。
“……哦，对啦，我刚想起来，桂月也考得文综吧？她考得怎么样，她没来找你对成绩估分么，我和你说，最后一个月我们文科班上老师们都说她状态可好了！班主任还天天拿她的作文当范文给贴墙上，说她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他们都不信桂月没上过初中，还有人打听她是哪个高人教出来的……向晚，你偏心，我和桂月都跟着你复习，你是不是偷偷给她开小灶了，有什么绝招教她没教我？”
李小慧径自碎碎念，林向晚一边敷衍点头，一边快速读信，听到这里，抬手点了下她额头：“小没良心的，自个偷懒，还想把包袱甩给别人。”
林向晚不便直接说，今年分数线会相对低，她浅浅估算，即使李小慧数学没考好，以她功底，语文和文综只要别发挥太差，大概率还是能有大学上的。
而且，以她家境，如果她觉得学校不满意，也不缺再来一次的机会。
想罢，她打断哀嚎频频的人儿，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啊？”
“我要去趟省会，你什么时候回县城，我搭你的车。”林向晚一顿，又补充，“急事。”
“哦…”
李小慧本来还想再住一天，不过，见她着急，也就改口：“那就今天回吧，车停在公社院里，咱们现在下山的话，今晚能骑到我家，你在我家住一晚，明早有去省会的客车。”
“好，那你先自己玩会儿，我先收拾。”
……
行囊没多少东西，林向晚只挑要紧的带上，三两下收拾完后，出门去大队找人开介绍信。
李小慧攒了一肚子的话没诉说完，憋得难受，想到吴桂月和她同考文科，于是，出了门往东走，溜达着到了吴家门口。
破旧的栅栏门里，透着热闹、喜庆气息。
吴家人们忙得热火朝天，柴云燕那张褶皱满布的脸上更是清晰可见的挂着喜气，嘴角恨不得咧到耳稍上。
这些天，可把她得意坏了！
柴云燕只觉得多少年来，庄里庄外人人瞧不起，如今可算是扬眉吐气！看人时，下巴都是抬着的。
如今，家门口有个穿着的确良衣服的姑娘，隔着窗户远瞧，就不似是这山沟里的孩子，柴云燕瞅着眼生的很，扬声：“干啥哩？”
“大娘，我找桂月。”
柴云燕一听这话，嘴角立刻耷拉下去，又变成往日那副凶相：“找她干啥？！”
“考完试后，我俩就没见过面了，我来看看她，问她考得怎样。”李小慧面对长辈时候，有种习惯性的‘敬畏’，特别是在这种凶巴巴的长辈跟前。
柴云燕竖着眉毛：“她出去嘞，不在！”
“那，我等等她回来吧？”
李小慧心里琢磨着，横竖要等林向晚去办手续，这段时间里，她也无别的事可做，她可不想回她大伯家听翠翠堂姐和她嫂子对呛，吵得她头疼。
瞅着了这位凶巴巴长辈的神色，李小慧眨了下眼：“大娘，我是李支书的侄女，我叫李小慧。”
“哎呦！小慧呀，你爹是……福军？”
“嗯，是我爸。”
柴云燕顿时换了副面孔，硬挤出笑容，拉开半掩的门，赶紧把这“大人物”的闺女给请进屋：“哎呦呦，你都长这么大喽？摸样真俊，这不说俺都认不得嘞，快快屋里喝杯红糖水不？哎哟，大娘这土屋，你呆不惯吧，你看屋里连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家里刚办完一场喜事，正要再办一场，这大事都连着赶一块了不是？这给俺忙得喲……”
人进了屋，柴云燕给她拿了个小马扎，手在匣子里的糖块上一顿，往外划去，只抓了几颗自家种的花生：“孩子，俺们农家没啥好东西招待你，这是俺闺女过门时候置办的，香得很嘞，你尝尝？”
李小慧惊呆：“您闺女，过门？我怎么没听桂月说起她要嫁人啊？”
花生掉落在了地上。
柴云燕脸色变了几变，好一会儿，才干笑：“俺有俩闺女，除了桂月，还有个叫桂香，比桂月小半年，俺说过门的就是她！俺女婿在供销社上班，能耐的很，把俺闺女也带出去了，咱这穷山沟没啥指望，跟你爹一样能走出去的，才是有本事！”
李小慧松了口气，原是虚惊一场。
听着柴大娘眉飞色舞地絮叨，她嘴里所谓的“有能耐”“走出去”“大人物”这些词眼倒是对李小慧产生不了什么触动，反而，小慧脑袋中开始转：俩闺女、小半年……
良好的教养，让她再好奇也不好意思当面挑明了细问，只接着柴大娘话茬，接着她往外走就是有能耐的思路，唠：“桂月要是考上大学，以后可不得比您女婿更有能耐？”
柴云燕眼珠子一蹬，嗤笑：“就她，才认字了几天啊，还考上大学？！做大梦嘞，不能够，不能够！”
李小慧甚少被人这么抢白，心里泛上一丝羞恼，争论：“大娘，话可不好这么说，林知青带的突击班里那些人好多这两年才念书的，可是他们在模拟测试的表现优异，就前两天，林知青还给不少人估分，说他们准能考上。”
见对方不为所动，李小慧又追加了句：“林知青说的，你们还不相信吗？”
柴云燕不能全听明白这小姑娘说的话，但，很快她揪住了关键，冷笑着问：“那，林知青可有说吴桂月那妮子能考上啥？”
“呃…这倒没…”
李小慧气息软了半截，挠头解释：“我俩考文科，和他们不一样，对了，桂月还没回来啊，大娘，她去了哪儿，我去找她玩。”
“那不就得了，孩子啊，俺们山里女娃子和你城里闺女不一样，在家不能光想着玩，张口要吃饭，人就不能闲着，她前阵子神神叨叨要准备啥劳什子考试，耽误了好些活，现在忙得很嘞！”
柴云燕眼神闪烁着，几句话便是要送客撵人：“闺女啊，你看俺家这要给老大娶媳妇，太多要操持的了，就不送你喽。”
……
将人打发走，柴云燕坐在门边的小马扎上，剥了颗花生，扔进嘴里，吧咂两下后顿住，皱起眉头喃喃道：“难不成，那死妮子还真能考上？”
念头一转，又咂么着觉得不对，待人走远了，悄悄掩上门，去找吴桂香商量。
柴云燕这阵子得意上天，当然不是因为吴桂月。
在她眼里，从前就没考虑过桂月有一丝上大学的可能性。要是随随便便认俩字，就能上大学了，那这山沟里还能有这么些人？大伙儿不都争抢着上学去了么，人难不成都傻了？
柴云燕嫁到柳沟十几年，还真没见谁能考上大学，就说那李福军，当年也是沾了老李头的光。
还是她亲闺女桂香有能耐！
婚事不用她发愁，就嫁进了柳沟最为殷实的农户家，这不，刚结婚女婿就去了山下供销社上班！
这不就是啪啪打那些说她骚货闺女没人要的婆娘们那老脸？
那些人说她败了吴家门风，儿子打光棍、闺女没人要，她就让邻里乡亲们瞅着，她不仅把闺女嫁出去了，就连老吴家那残废儿子，她也能拉扯着给说上媳妇！
柴云燕想想就觉得解气，最能耐的还是，闺女还搭上了女婿的线儿，走了婆家的路子，也跟着去供销社上班。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无异于土窝棚里飞凤凰。柴云燕从此扬眉吐气，她亲闺女以后就是街上的人了！
面子给得太足，超乎了柴云燕的预料，但是，这里子没给，同样也在柴云燕的预计之外。
当初，她一听说闺女能去供销社上班，光顾着高兴，忘了追彩礼的事。
等她回过味，发现彩礼要不到了！没钱，那靠啥给残废老大娶媳妇？
还没等柴云燕发飙，桂香赶忙附到她耳旁，献上绝妙之策：让吴桂月去换亲。
亲妹子换新媳妇，面上看不亏，老吴家除了桂月，其余人一合计，很快应下了……
眼瞅着，事儿就在这两天要成。
柴云燕突然右眼皮连跳，特别是今天李家那小丫头来过之后，左思右想，柴云燕使劲一跺脚，托正要下山的人带话：
“你到供销社跟俺家桂香说，叫她得空回来一趟，有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