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山坡。

    小豆子背着两个布包，像只猴儿一样灵活的穿梭在灌木丛中，美名来送两位姐姐下山，实则把他要护送的人们远远甩到了身后。

    后面山路山，李小慧正和林向晚说起方才吴家的事。

    “……桂月她忙什么去了？”

    林向晚大概知道些，自从考试完回来后，吴桂月就被柴大娘指使得团团转，整天忙得不见人影儿。

    一开始让她编藤筐拿去集市上卖，又安排她给吴家大哥编些家用器物，给她尚未过门的大嫂缝制新衣服，后来见她手巧做得衣服精巧程度不输那些收钱的裁缝，柴云燕更是开始给她接活，甚至时常打发她上门去帮工。

    有时候，去的农户家离柳沟近，尚能当天往返，也有时候山路过远，时常两三天不见人影。

    林向晚很是看不上柴大娘这种做法，她曾劝过吴桂月，安心等成绩就好，实在不必翻山越岭去做这些，辛苦劳累暂且不说，最主要的是，她一个小姑娘，早出晚归不安全。

    林向晚倒不是担心有山贼、劫匪，事实上，这年代贫富均匀，大伙儿都穷，就算抢劫也没什么可抢……她劝吴桂月，担心她路上摔了、滑了，或是遇上野兽。当时，她劝：

    “就算是长辈，你也没必要任凭她折腾。”

    “没关系，任她怎么样，如果我这回考上，她也不能折腾我太久，我们这个家里谁敢不听她差遣，那就没了消停。”吴桂月还没见着成绩，不想节外生枝，还笑着安慰好友：

    “向晚，你别担心啦，这种山路我从小就走，习惯了不算啥。”

    “而且呀，我还能顺便攒点钱，万一真考上了，我也好有钱去念书啊。”

    吴桂月笑容明亮，让那副本就姣好的面容瞬时熠熠生辉，当时就晃了林向晚的心神，让她一怔。

    果真腹有诗书气自华，自打吴桂月跟她一起念书后，整个人出落得越□□亮出众，林向晚不由去想：还好这个年代风气好，没后世网上报出的那么多恶事，不然，这么美的一小姑娘，真不能让人放心。

    末了，林向晚还是劝她，要出远门时最后叫上个男同学，特别是陆砚、李大柱、田小峰等人，路上有个伴。

    对方错愕半分，微点了下头，没别的反应。

    ……

    当林向晚把这些话说给李小慧时，小慧嗤嗤笑起来：

    “向晚啊，说你聪明还是愚钝呢，你在读书考试一事上厉害到过分，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这么迟钝？”

    “嗯？”

    林向晚不解。

    李小慧挑眉：“那最终，桂月叫上男同学了吗？”

    “没。”

    “这不就是了！”

    李小慧揽住人肩膀，将她勾过来，终于轮到她嘚瑟一回：“你是真不懂啊，还是假不懂？”

    见她一头雾水，李小慧抿嘴笑了个够，暗笑这高智商的家伙原来在这方面是个绝缘体，感叹之余，好心解惑：

    “桂月她也二十来岁了吧？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让她独自叫男孩子出去，知道的呢，是路上作伴保护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桂月处对象呢。”

    “啊？”

    林向晚面色一呆。

    李小慧继续笑道：“说不定，大家还会传，桂月想嫁这男的，迫不及待和他私会。”

    “……”

    林向晚脸色瞬间僵硬，想了好一会儿，似是不解，又似想证明什么，问：“那，我经常让陆砚或小豆子送我，怎么就没人传我要嫁他们？”

    “扑哧——”

    李小慧彻底绷不住，大笑：“你？他们、怎么可能，这也差太远了吧，谁会这么想？”

    “……”

    林向晚内心：？

    无形中，她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李小慧还在前俯后仰的笑着，一串串银铃似的笑声争先恐后，灌进耳中，打断了她那本就不连续的思路。

    两人乘着夜色，赶到了县城。

    林向晚包里装着介绍信和省城的来信，她手抚摸着信封，思绪翻飞。

    信是陈航写给她的。

    告诉她，先前她托付的事情有眉目了。

    陈家办事很靠谱，似是觉得她年纪小，担心她不会操作，信中详细写了办理流程，还给她推荐了联络人。

    信中陈航问她和林教授安好，字里行间不失礼节和周到，下面附上电话和电报地址，以便有急事可用。

    这人还挺细心的。

    这时候县里或好一些的公社座机电话已普及，但偏僻一些的地方却没有，比如她所在的清河公社，这人还特意给她留了两种联系方式。

    林向晚感受到了他的诚意。

    她则毫不客气，直接找上门。

    这样，她可以用最快的办法，让林教授尽早平反回北京，以免节外生枝。让他生活复归原位，也不枉她接替了人家闺女的躯壳。

    顺带的，通过这事，她和陈家提早见了面，以后就别想有人借信息不畅，假冒她身份，去招摇撞骗了。

    这招，可谓釜底抽薪。

    彻底绝了原主那便宜继姐钻空子的机会。若沈如秋不冒用原主身份，还能和陈航一见如故，那，到时候她自然也能奉上祝福。

    *

    省城，东郊。

    临近护城河一侧，有一排二三层小洋楼，陈家住在其中一栋，房屋用的石料极好，即使边角处有些残损，远远看去，依然透露着气派。

    林向晚不由想到了后世纪录片中看得老洋房，那一幢幢带着历史沉淀的精美建筑，藏在高楼林立的都市中，估值过亿。

    陈家老宅约么是刚归还不久，看起来，外表尚未来得及翻修。

    此番来得突然，林向晚站在铁门外，轻叩几下，仰头打量着小楼石壁上的纹路与印记。

    片刻，一位身着白衬衣的青年开门，走下台阶。

    他头发乌黑浓厚，不疾不徐，气质儒雅中不失矜贵，衬托的身上衣物都贵气了很多。

    正是火车上，偶遇的青年。

    “陈航？”

    青年视线落在栅栏铁门外的女孩身上，眉宇间涌上诧异。

    显然，他没认出是谁。

    “我是林向晚。”

    她仰头直视台阶上的青年，目光明亮有神，“您是陈航哥哥吧，我来找连丰伯伯，他在家吗？”

    城东河畔刚落过雪，天还是阴沉沉的，空气都满是阴冷。

    女孩的眼神仿佛如拨开阴云的日光，明丽坚毅，一瞬间穿透到心底。

    青年那双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顿了一下，侧身推开合上的厚实木门：

    “请进。”

    ……

    *

    同一时间。

    柳沟，柴云燕也等来了她托人带话叫回家的人。

    吴桂香挺着肚子，一手撑着后腰，另一手使劲推，利落地撞开了栅栏门，脸上满是不耐。

    “哟！闺女啊，回来了？”

    柴云燕迎出来，下意识拿眼瞄她手上、身后，发现啥也没有，似是不甘心，抻着脖子仔仔细细地瞅。

    这还是自打她桂香嫁出去后，头一次空着手回来，以往回门，那不是拿瓶麻汁酱，就是带包红糖白糖，最不济，也给她捎半包碎点心。

    柴云燕拉下脸色：“咋地了？”

    吴桂香回头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腰也不扶了，抬腿快步麻溜走进屋里，拉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

    “没事少叫我回来！没见我这肚子，这要有个好歹，可怎么说？”

    柴云燕眼白比例大，盯住一处看时，不免带几分凶相，她此刻看着桂香肚子，撇嘴：“你这里面又不是真有娃娃，还能有啥好歹？”

    桂香急瞪眼：“瞎胡说啥，给人听了去…”

    “放心吧，家里就咱娘俩，你爹和你弟带着那你们那残废大哥，赶集置办东西去了，都不在家。”

    桂香又坐回了椅子上，似是松了口气，斜斜地往后倚着，翘起腿，眼睛往窗户外瞥：“吴桂月呢？”

    “她不是去了黑扈大队……”

    柴云燕说着，惯常尖锐的嗓音降低了下来，削薄的嘴唇张合着颤了下，脸色讪讪，说：“这事，咱是不是再瞅瞅，先别……”

    黑扈大队位处深山，地势偏僻险阻，早年曾是土匪的老巢。现在没了土匪，人们都以劳作为生，只是那里石多土少，难以耕作，一年到头也打不了多少粮食，算得上是整个山中数得着的贫瘠地。

    加之交通极为不便，若想从山下公社走到那儿，少说要两三天时间，即便从柳沟过去，脚程快道路熟的，也得一天一夜。

    山穷水恶，多光棍。

    黑扈大队的人们到了年纪，却说不上亲事的格外多，姑娘们尚能外嫁，可男人们却不易娶到外面大队的媳妇。

    就如柳沟，有适龄年纪姑娘的人家，怕是除了吴家，再没愿意和黑扈结亲的。

    柴云燕本是打定了主意，把吴桂月嫁给黑扈大队的一个老光棍，换那人妹子来柳沟给吴家残废老大当媳妇。

    一举两得，彩礼、下聘都省了。

    她忽悠桂月去那人家里缝衣服，等他妹子一到吴家，柳沟办完喜事，那边直接就把人留下。

    这主意还是桂香想出来的，黑扈的人家也是桂香打探着牵的线，借这出，她娘便不再和她追究崔家没出彩礼的事。

    眼看她娘在这关头犹豫了起来，吴桂香不耐烦道：“还瞅啥？这不都班上钉钉的事！大嫂子这就进门了，娘，你可不能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