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萤回视，说：“你问。”

    “你是不是想找人？”

    “是。”

    陆一帆接着问，“你是不是怀疑，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儿了？但又不太肯定，想确认一下？”

    沈萤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她面上虽说是风轻云淡的，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自己没说什么，但他全推测出来了。

    她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不禁感叹：“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陆一帆被沈萤说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抿了抿唇。

    “你刚才说有办法，是什么意思？”

    回归到正题，陆一帆神情也变得严肃了。他跟她说自己的想法，“我可以进到饭店里，给前台的工作人员看你之前发给我的那几张照片。照片里那么多人，总会有人认出来的。”

    沈萤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然后，你再问这些人还在不在饭店里，或者离开了？”

    陆一帆点头承认。

    “可如果，只是我想找的人提前走了呢？”

    陆一帆显然已经提前想过这个问题了，所以在听到她的问话后，立马给出了解决方案，“我可以问工作人员，他们的包间是哪个。找到后我直接进去找人，然后再找借口，说我进错房间了。”

    沈萤听完他这段话，不禁发问，“你就这么自信，前台的工作人员会告诉你这些讯息？”

    陆一帆楞住片刻，随即说道：“我有八成的把握吧。”

    “靠什么？”

    陆一帆刚准备回答，就听见她揶揄道，“靠你这副皮囊吗？”

    “……”他脖子一梗，脸莫名涨红起来，但好在在夜色的掩护下还不太明显。

    沈萤将陆一帆上上下下全打量了一遍，最后点了两下头，“确实可以。”

    这下他的脸，红得彻彻底底。

    陆一帆花了一小会儿工夫冷静下来，他重新张口，“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愿意让我进去帮你找人。”

    似乎站得有些累了，沈萤甩了甩腿。

    陆一帆注意到了她的这个举动，眼皮掀了掀，“要不，走走？”

    “不用，”沈萤随后又说，“那就麻烦你，帮我进去问问了。”

    陆一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同意了，于是又同她确认了一遍，“真的？”

    沈萤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我先进去，要是工作人员说他们已经走了，那你要找的人应该也不在这儿了。如果工作人员说没走，我再给你发信息，问你要找照片上的哪个人。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沈萤觉得没什么问题，回答说：“可以。”

    得到允许后，陆一帆抬脚，准备往饭店门口走。

    恰好在这个时候，有辆车子从路口驶进来，开着车前灯。看样子，应该是要把车停在鑫源饭店的门口。

    沈萤随意地瞥了眼过去，见是辆黑色的轿车，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无奈夜色朦胧，看不清楚车牌号。

    陆一帆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忽然手腕处一紧，触感有些冰凉。他驻足，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的手指白嫩细长。再侧过去点头，能看见沈萤半张脸了。

    “怎么了？”

    “你看那辆车。”她下颏收紧抬起，指向了刚在边上停住的车辆。

    陆一帆刚开始还没看出来，那辆车有什么不对劲。直到他借着路灯光，看见了车牌。

    “这车不就是，我们之前要找的那辆吗？”

    沈萤没吭声，只是点了下头。她似乎有些慌乱，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臂。

    陆一帆迅速转身，挡在她面前。然后，他压低了声说，“小心点，你别暴露了。”

    沈萤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瞬间清醒，也松开了自己的手。

    很快，他们转移了阵地。

    连人带自行车，都挪到了路旁一处花坛的尽头。这里的花坛比较高，再加上花草长势喜人，虽不及他俩人高，但稍微弯下身子，还是不容易被人发现。

    而且这里偏暗，在黑夜里极易藏身。更重要的是，从他们这儿是可以看到饭店门口和停车的地方。

    自从那辆车子停靠好了之后，就没动静了，也没看到有人从车上下来，怪诡异的。

    “奇怪，怎么没看见人？”

    沈萤也纳闷。

    “你没记错车牌号吧？”

    沈萤语气笃定，“我不会记错的。”那车牌号她熟得都能倒背了，怎么可能会记错。

    陆一帆说，“那我们再等等看。”

    夏天蚊子多，尤其是在户外。一不留神，身上就起了包。

    沈萤侧坐在花坛边上，胳膊和小腿都被蚊子咬了。骚痒难耐，她伸手挠了挠。

    陆一帆穿着长裤，少遭了点罪。他看沈萤一会儿挠挠胳膊，一会儿抓抓腿，忍不住说：“这里蚊子多，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不用，这里位置好。”

    “可我看你一直被蚊子咬。”他就扫了一眼，看见她左胳膊上鼓了两三个大包。

    沈萤开玩笑道，“可能我招蚊子体质吧，没事，一会儿就消下去了。”

    他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

    沈萤想到什么，抬头问他，“你怎么样？有没有被蚊子咬？”

    “没有。”

    听到他的回答，她放下心来，又扭头聚精会神地盯着远处的饭店门口看。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俩人没再有过对话。

    他们分工明确，一个看着黑色轿车，一个死死盯着饭店门口。

    时间一点点地悄然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饭店门口终于出现了一个沈萤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是沈万本人。

    只见他拿着手机，好像在跟人打电话。

    门口只有他一个人，沈萤没看到后面还有什么人出现。

    与此同时，陆一帆这头也有了动静。

    “车里有人把灯打开了。”

    沈萤视线一转，落到黑色轿车上。正如陆一帆所说的那样，车前灯开了。像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一排车子里头分外引人瞩目。

    奇怪，既然沈万出来了，那车内的人又是谁？

    难道是沈万叫的代驾？又或者，是她上回见到过的那个女人？

    陆一帆时不时瞥一两眼沈萤，见她脸色越来越沉，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吧？”

    沈萤似乎没听见一样，又去看沈万。

    陆一帆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边看，便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沈万，难道这就是她要找的人？或许是因为有在照片上看到过他，导致陆一帆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沈万在饭店门口停留了片刻，很快放下手机。他加快了脚步，下了台阶，一往无前。

    最后，他在自己那辆车旁停下。

    下一秒，驾驶座的车门开了。

    沈萤早做好了准备，手机调成录像模式，摄像头对准了那边。

    镜头里，有一个女人从车里钻出来了。

    沈萤看着那张脸，她很肯定就是上回那个年轻女人。

    沈万的头低着，手轻轻挡住门梁，以防她撞到。

    他一如既往的绅士温柔，沈萤却觉得令人作呕。

    车灯很亮，所以拍得一清二楚。

    那女人抱着沈万的腰，依偎在他怀里，笑容甜蜜。

    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

    陆一帆虽然不清楚目前是怎么一个情况，但他也知道不太正常。在他印象中沈萤是个品行端正的人，做事情不可能没理由。

    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不成，她是过来抓奸的？

    虽然那个男人看起来挺年轻的，但比起沈萤来，年纪还是大了不少，不可能会是沈萤的男朋友。而且，她也说过自己没有男朋友。

    沈万和那女人抱了会儿，然后分开上了车。

    很快，那辆黑色轿车被开走了，消失在马路上。

    沈萤将手机放到斜挎的小包里，她调整了一下带子，说：“我们可以走了。”

    “好。”

    陆一帆两手握着车把，右脚把自行车的脚撑往后踢了下。

    沈萤靠近，但又很快止住脚步。

    陆一帆扭头，“我先送你回去吧，你住哪儿？”

    “都这个点了，你快回家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他蹙眉，说：“你过来。”

    陆一帆一向平易近人，难得见他说话如此强硬，沈萤似乎是被唬住了，乖乖地朝前走了两步。

    “地址。”

    沈萤如实报了小区名。

    他点头，“上来，我送你回去。”

    她不禁问道：“你知道在哪儿吗？”

    “我知道，正好顺路，送完你我再回家。”陆一帆的斜后方是车辆稀疏的马路，再远处是一盏路灯，发出来的光芒被折射成星星的形状。

    这一回，陆一帆骑自行车的速度慢了许多。

    沈萤坐在后面，有时候会看一看沿途的风景。虽然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场景，让她的心情变得万分沉重。但同时，也让她坚定了内心的一些想法。

    陆一帆看着前方的路，一直默默骑行。不知为何，他的心情也不轻松。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数不清的路灯。拐过三个弯，等过一个红绿灯，也遇到了一些面带倦容的陌生人。

    随后周围的环境，便是沈萤所熟悉的了。

    临近小区门口，她对陆一帆说，“我家就在前边，一会儿你把我放下来。”

    他没回头，应了一声。

    自行车停在小区门口，沈萤下来，绕到前边。

    在这间隙里，陆一帆侧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小区。确认是沈萤之前说的那个小区后，便将视线挪到了沈萤身上。

    “我到了。”

    “嗯。”陆一帆注意到她斜戴着的小包滑到了腰后，从正面看只能看见一条细细的带子。

    沈萤又说，“晚上谢谢你陪我，还把我送回来，辛苦了。”

    陆一帆淡淡地说，“不辛苦，你快回去吧。”

    沈萤轻点头，“那你也早点回家，不过车还是要骑慢一点的，注意安全。”

    “好。”

    沈萤在转身之际，陆一帆忽然又出声叫住了她。

    “怎么了？”

    陆一帆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沈萤注视着他。

    “没事，我先走了。”陆一帆脚踩踏板，准备往前骑。

    可没几秒，吱的一声，自行车刹住了。

    这一次，是沈萤叫住了他。

    她走了过来，笑着说：“你是不是想问，那个男人跟我是什么关系？”

    陆一帆确实想过问她这个问题，但又觉得触及到了她的隐私，自己没理由也没权利问。

    月光洁白，树木林立。或许周遭是居民楼的缘故，加上现在又是深夜，基本没什么动静，四下一片静谧。

    陆一帆陡然看向沈萤，眼底清澈。他坦白道：“我是想问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如果你不方便或者不想说，那就不用说。”

    沈萤直视着他，嘴角的弧度在一点点地往回收。她的额头有点亮，是沁出来的薄汗。

    陆一帆一时摸不准她，只好沉默。

    “那个人，是我爸。”此时的她没了笑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陆一帆显然是被她这个回答给怔住了，长时间没吭声。那个男人，居然是沈萤的父亲？不过现在仔细回想，他们俩人的眉眼确实有几分相似。

    但是，抱住沈萤父亲的那个女人是谁？

    显然不是沈萤的母亲，难道是第三者？

    沈萤问，“你还好吗？”

    陆一帆跟她的视线撞上，“你呢，还好吗？”

    他看到沈萤对自己笑了笑，笑声如风过竹林，轻微作响——“我很好啊。”

    在这一刻，时间飞快地倒转到过去。

    那个时候的陆一帆还小，整个人缩在了墙角，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浑身酒味的父亲对他撒完气，这才踉踉跄跄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开了，母亲终于能进来了。

    她嘴角有血迹，身上每一处都巨痛无比，可还是先去找陆一帆。找到后，她先是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见没有，虽然她松了口气，但还是揪着一颗心。

    章虹捧着他的脸，又急切又心疼地问他有没有事。

    他只是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等陆一帆再长大一点，那人对他撒过酒疯之后，母亲再问他有没有事。他总是摇头，笑着说，“没事，我很好啊。”

    陆一帆垂眼，手紧紧握着车把，青筋暴起，“以后有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没等沈萤回应，他坐直了，脚踩踏板，一溜烟地骑走了。

    一片云朵悄然遮住圆月，天地浩荡，寂然无声。似乎他许下的承诺只有她一人听见了，也只有她知道。

    陆一帆骑得很快，没过多久人就没影了。

    沈萤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掉头往小区门口走。

    回到家，她并没有看到沈万，而李若兰早已入睡。

    沈萤洗漱完毕，疲惫不堪地躺到床上。

    意识消散的前几秒，她的耳畔回响起陆一帆说过的话：以后有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以及最后一句——我会一直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