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猫会有这么多人围观吗?土豆钻进人群,忽听见小猫对面那孩子厉声呵斥:“看你还敢不敢偷我鱼了!”
土豆一惊,看向那小猫。
小猫身上是黑灰相间的狸花纹路,脖子、胸脯、肚子、四爪都是雪白。它脸上从鼻梁往下是雪白,两颊和眼睛以上是狸花纹,两只眼睛的外眼角尾如描画出眼线一般,长着两条向上的漂亮黑纹。
虽然孩子吼得厉声,但它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坐在那里。
它尾巴绕身体半圈,刚好工整地搭在两只毛茸茸的小白爪侧前方。
那孩子还在训斥。但小猫目视着前方,眼神高邈。
“猫偷你家鱼了?”周围孩子问。
“我妈给我煎的带鱼,它闻着味了就在门外叫,我妈心一软就开门给它一块,它吃完了还叫,没完没了。我妈给我煎的鱼,我还一块还没吃呢。有它这么不要脸的吗?”
“这不是没偷嘛!”刚刚说话的孩子搭腔了,“我以为多大事呢!”
“这次没偷不代表以前没偷!我家去年夏天晒的咸鱼,搭老高一根晾衣绳上都能被偷走,估计就是它干的!”
“那个……”搭腔孩子笑了,“那个还兴许是人干的呢!”
说完,周围响起一阵笑声。
笑声一响,蹲着那孩子下不来台似的拿起一根铁钩,“我今天不治治它,它下回还来”!
小猫微收了耳朵,似有躲闪之势,但终究还是纹丝未动。那孩子见小猫不躲,一铁钩子打在它脊背上。小猫紧闭双眼,忍着痛,过了一会儿又把眼睛睁开了。
“哎呀,这猫怎么也不跑啊?”搭腔那孩子满脸惊奇。
只见人群中,小猫也不出声,只绝世独立一般端坐在那里,仿佛一道遗世安静的风景。
持铁钩的男孩再次举起他手里的“刑具”。
“你等等,”土豆拦住了他,“你等我问问它。”
“你问谁?你是要问猫吗?”随着男孩的话音,周围孩子全笑了。连一直站在一旁蹙眉的李晓颖都忍不住笑起来。
土豆也顾不上他们笑,凑近小猫,关切地看着它。他这才注意到,它的四肢如秸秆般纤细瘦弱,背脊上可见突出的骨骼,因为脸很小,所以它那双眼睛显得特别大,眼睛里又似乎全是伤感和无辜。
“宝贝,”土豆忍不住用了这个词,“你是不是觉得饿?”
“饿。”小猫下意识地说了句。
“它说它饿。”土豆对周围翻译道。
小猫一愣:“你听得懂?”
“听得懂,”土豆点点头,温和地说,“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确实很想得到三块带鱼。”小猫眼睛看向地面。
“三块带鱼才吃得饱,是吗?”土豆问。
“不是。是我有两个朋友,已经三天三夜没找到吃的了,其中一个还受了伤,我想给他们每个带回去一块。”小猫说着,眼里噙出泪水。
“……这样啊,”土豆听了辛酸难抑,他站起身对拿铁钩的男孩及所有围观者说,“它不是为它自己,它要去救朋友,它有两个朋友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
土豆说得那么认真,却没想到周围响起爆笑声。
拿铁钩的男孩已经笑得扔掉钩子,捂着肚子蹲在那了。
“哎呀妈呀,你搁这演小品呢?”那孩子说完话,围观者又哈哈大笑起来。
晓颖疑惑地看了半天土豆和小猫,最终大步走上前,一把抱起小猫,这霸气一抱让土豆和小猫都吃了一惊!
晓颖抱着猫,目不斜视地穿过人墙,大家都惊愕地给她让路。穿过人群,她一个眼神递给土豆,土豆简直都接不住,麻溜地跟上了晓颖。
“你这是要抱回家?”土豆在晓颖耳边问。
“对,有你演小品的工夫,还不如干点实在的。”晓颖步速加快。
“晓颖,你真我姐(妈)!”土豆快步紧跟着。
那小猫满脸憧憬地趴在晓颖怀里,竖着耳朵,睁着圆眼睛向四周看着。然而,没走几步,他们就被一群孩子拦住了去路。
“是你家的吗?”一个高个头的男孩拦在晓颖和土豆面前。
“是你家的吗?”晓颖反问。
那男孩显然没想到晓颖会接这句,直接语塞。
“不是你家的不能抱走!”高个男孩旁边的矮个男孩说话了。
“从现在开始就是我家的!”晓颖不示弱。
就在两方僵持中,刚刚那个拿铁钩的男孩,此时用铁钩勾着一个钢圈游荡游荡地骨碌过来:“让她抱走吧,一只野猫,长得又不好看,咱眼前儿比这好看的多的是。”
高个男孩看了一眼钢圈男孩,犹豫了一会儿,侧开身让出了路。
晓颖抱着小猫快走几步,还不忘回头说了句:“谁说我家猫不好看!”
“吼吼……”土豆笑着跟在晓颖身后。
晓颖抱着小猫边走边回头张望,确认那些孩子没跟上来,便问土豆:“它会不会记路啊?”
“猫会记路吧。”
“那我把它眼睛蒙上,它就看不见路了。”晓颖灵机一动,把一只手捂在小猫的眼睛前。
“哎呦我的妈,她这干啥呢?”小猫突然被蒙住眼,喵呜叫了声问土豆。
土豆也确实哭笑不得:“你忍一忍,有我在,让她作吧。”
经过3分钟的“长途跋涉”,晓颖和土豆到家了。
“猫子?”孙佩香还未待看清晓颖怀里的动物,便脱口而出这句带着乡音的称呼。
“是啊,猫!姥姥,咱们把它留下吧。它没有家。”晓颖抱着猫,猫和晓颖一起看着孙佩香,把孙佩香看得一下子笑了:“好,留下。给它洗个澡。”
孙佩香把能想到的全想到了,她给猫准备了一个瓷碟子吃饭,一个瓷碗装水,放在客厅的墙边。一个用纸箱加碎布和棉花套子做成的猫窝也出炉了。
小猫进门就被爱干净的孙佩香用香皂给洗了个澡。此时,刚刚告别饥饿、寒冷、惊恐的小猫一下子觉得自己好累好困。
它在眼睛不听使唤、马上就要闭上前,对土豆喵呜了几声,土豆听懂了,这是让他去给它的朋友们送点吃的。
“让它们都来咱家吧。”土豆轻轻对小猫说。
小猫用沉睡前最后一丝力气摇摇头:“它们不会来的。它们都和以前的主人失散了,不找到以前的主人,它们是不会进新家的。我和它们不一样,我生下来就是野猫。”
听到这句,土豆不知为什么涌起了眼泪,他红着眼圈:“乖,你不是野猫,你从今天起就有家了。”他抚摸着它的头。
站在一旁满脸宠溺看着小猫的晓颖,小声对土豆说:“咱给它起个名字吧。”
“好啊!”
“‘花花’怎么样?”晓颖问土豆。
土豆看了眼小猫:“它是灰的啊,再说也不花啊。”
“那管它叫小年吧。今天正好是小年。”晓颖有点兴奋。
还未等土豆做声,晓颖又灵机一动:“叫‘糖瓜’吧!”
名字对上了!土豆激动起来:糖瓜,正主,我终于把你等来了!
土豆跑去厨房,跟正忙活做菜的太姥要来几块肉,还有好几块煎带鱼,还有刚出锅的馒头、米饭。他按糖瓜说的“部队大院身后胡同里倒数第二根电线杆底下”送了过去。
按糖瓜嘱咐的,他把报纸包打开,放在电线杆底下,便拔腿离开了。糖瓜说,放在那里就行,虽然他看不见它的朋友,但它的朋友可能正在暗处看着他呢!
小年的团圆饭,家人围坐圆桌前,糖瓜在桌下另有一个世界。
桌上有三鲜饺子、溜肉段、煎带鱼,糖瓜睡醒之后胃口大好,闻着饭香,急不可待地来回蹭晓颖的腿,晓颖往桌下瞄了一眼,趁大家不注意快速丢一块肉到桌下。
“行,我姑娘饭量行!”李卫国看晓颖一块肉接一块肉地夹,就给晓颖又夹了块肉段。
晓颖把肉段留在自己的接菜碟里,左顾右盼,做贼心虚般地等待时机。
“吃这么多肉别吃伤食了!”傅美华说。
李卫国有点纳闷,接着又给土豆夹了块带鱼。
晓颖趁着大人们都没注意,把自己的肉又快速丢给糖瓜。糖瓜反应机敏,配合默契,在桌下轻轻跃到肉边,闻一下便大快朵颐起来。
土豆把姥爷夹给自己的带鱼一直留在接菜碟里不舍得吃。瞅准机会,他也唰地把带鱼丢到桌下。
糖瓜刚享用完上一块,又被另一块“砸”过来,俨然快被幸福宠溺上头了。它跳到鱼前,继续狼吞虎咽。
吃完饭,俩小孩要下桌,被李卫国叫住了。
“吃饱了吗?”
“吃饱了!”
“猫饱没饱?”
“嗯个……”土豆呲着小牙的笑脸僵住了。
晓颖表情还算正常,不但正常,甚至还透着理直气壮:“爸,人家不叫猫,人家叫糖瓜。”
李卫国学着晓颖的口气:“好,人家不叫猫,人家叫糖瓜。你让人家糖瓜在桌子底下吃那么长时间,吃得憋不憋屈?”
“……”
“人家李晓颖和人家王土豆,吃饭都有餐具。可人家糖瓜,比李晓颖差啥了?非得让人家撅着腚在地上捡着吃,挺干净个小猫儿非搞得满地都是油爪印,然后再在地上打个滚,完美,是吧?”
此刻,晓颖和土豆脸上现出大写的“囧”字。
“你俩说吧,猫在地上滚完一身油,再跳上沙发来滚,那不成了‘油递员’了?”
土豆和晓颖听了这句哈哈笑起来。客厅温暖的灯光中,大人和孩子们之间弥漫出有趣的气氛。
然而就在此时,糖瓜看着李卫国,在桌底驴打滚一样滚着伸完懒腰,便站起来穿过客厅,挺着圆鼓鼓的肚皮,走到李卫国坐着的沙发跟前。
“哎呀‘油递员’,你可别上来!”李卫国含着笑对它说。
然而话音刚落,糖瓜便纵身一跃跳上沙发,专门在沙发和李卫国屁股交界的地方倚着李卫国的屁股侧躺了下来。
土豆和晓颖见此番情景,都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
糖瓜准是躺舒服了,才一眨眼的工夫,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眼睛眯得连缝儿都不剩。
“怎么的糖瓜?你就打算这么枕着我爸屁股睡觉?”晓颖笑着撸撸它脖梗后边的毛。
“怎么的糖瓜?你就打算这么枕着我姥爷屁股睡觉?”土豆学着晓颖。
糖瓜被吵得不行,更加拼命闭着眼睛昏天黑地睡,最后索性靠着李卫国的屁股把半张脸都压在他屁股底下蜷曲起来。
土豆和晓颖笑得更厉害了。孙佩香和傅美华也笑出了声。
只有李卫国在憋着笑,憋到身躯抖动,他生怕一笑出来就打扰了糖瓜的美梦。
晓颖笑够了,抹着眼眶,捂着肚子说要回房间睡觉。
“早点睡,别影响姥姥休息。”李卫国屏着气,直着身子,生怕震到他屁股底下的糖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