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小分队与大勇们酣战了一天，难分伯仲。他们边战边盼望天黑快点来。夜幕刚降临时，土豆正蹲在地上对战“老头儿呲老婆儿”，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晓颖。他回头一看，一个高大白净的中年男子，相貌堂堂，身材伟岸。

    土豆站起身，疑惑地看着他。呀，这是舅老爷！舅老爷年轻时是美男子啊！

    “舅舅！”晓颖冲上去。舅老爷乐呵呵地递给晓颖一个红包：“趁你爸爸妈妈看不见的时候给你，你自己支配这个红包。”“哇！谢谢舅舅！”晓颖乐极了，把红包装在了口袋里。“这就是你妈妈说的那个土豆？”舅老爷看向土豆，他从怀里又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土豆。

    “舅老爷……”土豆往前走了两步。

    乍一听这称呼，傅振华十分不适应地笑着。“舅老爷过年好！”土豆赶紧说。

    “还真得今天说过年好啊！明天一早我就要坐火车走了。”傅振华像是自言自语。

    “舅老爷，等你从西北回来就老厉害了，然后他们就说你是专家了。”土豆认真地说。

    “啊？哈哈。小土豆啊，专家这词儿离我十万八千里呢，借你吉言吧。”舅舅笑了。

    到家时，孙佩香正在忙着切鱿鱼，看见儿子回来了，立刻把刀往菜板上一放：“振华啊，来的正好，这个鱿鱼花就得你切了，赶紧洗手吧。”

    傅振华赶紧洗手围围裙站在菜板边。他那双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白净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拿起刀，轻轻地在去头鱿鱼的边上做了个平行切口，然后用刀压住鱿鱼边缘，一个巧劲儿把鱿鱼的一层薄皮就剥下来了。

    土豆在一旁认真地看，舅老爷此后开始小斜刀又快又密地切那片鱿鱼，密不透风的刀口一刀刀切过去，切出很密的线条，整片鱿鱼竟然还一点没有断开。舅老爷把这片鱿鱼唰地翻了个儿，在背面换成直刀一刀刀密实地切着，如秋风扫落叶般扫过这一面儿，两面受刀的鱿鱼片竟然还没有切断处。舅老爷又快速地把这整片鱿鱼切成一个个两三厘米见方的长方形小块。鱿鱼花就这么成型了！

    “怎么样？我舅厉害吧？”晓颖悄悄问土豆。

    “厉害！”

    “你知道我舅是干什么的吗？”晓颖一脸嘚瑟。

    “知道。骨外科医生。”土豆一脸淡定。

    “哇塞，你知道啊！”

    天又黑下来一些，傅美华、李卫国、舅妈陆续到家了。大人们在厨房赛厨艺似的轮番上阵，小孩儿们比大人还要忙。李晓颖找出她每年三十儿的御用神器——一盏玻璃罩灯笼。

    这灯笼是李卫国亲手做的，中间肚大，上下两头小，专业叫法叫“双锥台”形，玻璃罩的底座是块正方形小木板，木板上钉着根钉子，蜡烛插在钉子上点燃，玻璃罩能为它防风。玻璃双锥台的四个边都糊着窄窄的红纸，蜡烛在里边一点燃，这玻璃小灯笼立刻发出偏红的暖光。

    天一黑，晓颖立刻提着她心爱的灯笼率领三个男孩出门了。满街道全是孩子的笑声。天上烟花飞舞，远近鞭炮齐鸣。空气里清冽干冷，到处弥漫着火药气息。

    晓颖提着灯笼满街乱窜，自己带的加化缘别人的，燃放了一堆魔术弹、滴滴拉拉丝、转碟、小蜜蜂、钻天猴。

    大江、大河把他们那剩下的19个“爸——爸——腚——大”一个接一个放了，一时间在这个街区的孩子中风头无两。

    “爸，你听见我们放那个‘爸——爸——腚——大’了吗？”晓颖回来跑到炕席底下把手捂热乎后，跑进客厅笑嘻嘻地问。

    李卫国和傅美华正包饺子，在灯光下，一盆饺子馅里有那么多青色的整虾仁在反着光。每拿过一个饺子皮，李卫国都是用筷子先搛一个虾仁肉进饺子皮，再添上其他馅儿，这样每个饺子里都能有一个虾仁。

    “啊？哈哈哈，那个是你们放的啊？”

    “是啊，大江和大河放的。”晓颖哈哈笑着。

    “那就不是我腚大了。”李卫国一边笑着一边去看晓颖她舅。傅振华一边切菜一边也笑了。

    “小闺女儿，打开电视啊，看看春节联欢晚会啊！”孙佩香的声音传来。“好嘞！”晓颖打开电视，听见《动物世界》里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还没见着图像呢，突然间，电视、电灯全黑了！

    “妈呀！停电了！”晓颖有点后悔自己的灯笼到家就灭掉了，“你们都别动啊，我看看怎么回事。”晓颖顺着电视机摸到窗边，从窗户望出去，整个街区的房子此时都是漆黑一片，连路灯都是黑的。外边短暂的安静之后，突然热闹起来，打口哨的、哈哈笑的、继续放烟花的、放鞭炮的……各种声音四起。屋子里也哈哈笑起来。

    “哪有年三十儿停电的！”孙佩香苦笑起来，“幸亏家里有蜡烛，小闺女儿，你给点上！”

    “好嘞！”晓颖平常就最爱点蜡烛了。她倒是一点不愁，乐呵呵地摸到柜子里去找姥姥年前买的那包蜡烛，抽出来一根后，她又去摸火柴。黑暗中，刺啦一声，火柴亮了，点燃了蜡烛。明亮的烛光照亮了晓颖的脸。

    晓颖双手捧着蜡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走到桌边，拿过一个大白搪瓷茶缸，倒扣过来，在茶缸底儿滴上几滴蜡油，然后把蜡烛固定在了上边。土豆在一旁充满了新奇感，他盯着那蜡烛一滴一滴往下淌蜡油，饶有兴味地盯了半天。

    “咱别耽误了吃年夜饭！”孙佩香擦了一把手，开始帮晓颖舅妈擀起饺子皮儿，“先把饺子包出来”。李卫国和傅美华在烛光下又开始包起饺子。

    窗外，此起彼伏的烟花总能在一瞬照亮屋里。偶有手电的光柱在窗外闪过，外边总是人声笑声不断。屋里，孩子们也早已玩闹起来了。晓颖借着微光找出一堆玩具，很快，这四人小分队就无缝衔接地玩上了。趁着屋里漆黑，四个人又开始玩起捉迷藏，此时趁机在暗影中一躲，很难被找到的那种成就感暴增。

    在孩子们还没玩够时，突然，灯唰地亮了！来电了！窗外又是一阵欢呼声。家家户户的年夜饭由此继续上演。此时，饺子是摆放在篦帘上的，圆形的篦帘从里往外，一圈一圈向心摆放着一个又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燃着蜡烛的那会儿工夫，孙佩香、李卫国、傅美华三人紧赶慢赶包出了一帘儿半的饺子。“包够两帘儿咱就煮！”孙佩香说。

    此刻，藏在阴影里的李晓颖因为灯亮了而大白于天下。然而她还在负隅顽抗，四处躲闪，一边躲一边喊：“没抓住就不算！”此刻，土豆转头，越过两帘儿饺子看到晓颖，她正呲着牙慌不择路。

    “啊？不好！”端坐在大屏幕前的李晓颖看到这一幕，突然意识到后面将要发生的可怕一幕。她对着天空快速说：“我要跟土豆说话！快！三次机会用掉第一次！”

    “说吧，孩子。”那声音快速而温和。

    李晓颖腾地一下站起来，拍着大屏幕冲着土豆的耳朵喊土豆。而立在客厅中的土豆，突然听见他小心翼翼揣在里层衣兜里的手机响了。天啊！他激动得心要提到嗓子眼，赶紧掏出划开接听，电话那边传出妈妈急促的声音：“土豆，一会儿我乱跑起来，你一定要护住那两帘儿饺子！”

    啊？土豆脑子飞快地转着，那种听到妈妈声音的喜悦感被迅速冲散了。土豆想问妈妈在哪，“妈”字还没叫出口，便听到电话那边已是忙音。

    土豆茫然地放下手机，一瞬间，他的眼前突然现出一幕似真非真的影像，在那快速略过的影像中，晓颖嬉闹着穷躲极藏间从两帘饺子的边缘蹭过，篦帘的边儿与她的蝙蝠衫发生了纠葛，两帘饺子一帘儿接一帘儿地被她带翻在地，那个半帘儿的还好，那铺满整帘儿的饺子被直接扣翻在地，好多饺子摔破，馅料汤汁喷溅一地。

    啊！土豆吃了一惊，他眼前马不停蹄又呈现接下来一幕——抹着泪的晓颖躺在地上边哭边打滚，被舅老爷反复好言相劝才劝起来。再后来，舅老爷一脸疲惫地离开了。他吃没吃上年夜饭？土豆睁大眼睛但没看清。

    说时迟那时快，现实中，晓颖此刻已呲着牙慌不择路地向饺子这边跑过来了！土豆此时来不及半点犹豫，他直接冲了上去用身体护住两帘饺子，晓颖与他狭路相逢，慌张地挤身而过，被守株待兔的大江、大河抓了个正着。晓颖给土豆的撞击力让他差点碰到两个篦帘，好在他稳住了。

    喘息的片刻，土豆听见晓颖说：“这把不算，这把不算，土豆突然冲过来，改变我路线了！”

    “好啦，小闺女儿，不玩这个游戏啦，可别把饺子碰掉地了！”孙佩香略带后怕地说。

    土豆回过身，睁大眼睛看晓颖，晓颖已经跟大江、大河玩上别的游戏了。他松了口气，又去看妈妈的手机，他真希望再跟妈妈说几句话。然而，那手机上根本没有信号，可刚才那个电话又是怎么打进来的呢？

    土豆在脑海中拼命地检索着，他突然想起来妈妈曾给他讲过她小时候的故事，年三十儿夜她撞翻饺子的事当年确实真真切切发生过。

    难道，这件曾经真实发生的事情，竟然被他干预而反转了？难道他改变了历史事件？土豆想到这，不由自主再次以震惊的眼神望向妈妈的手机，然后把它小心翼翼地揣回里层的衣兜里。

    随着窗外烟花的盛开，炕上支起了八仙桌。全家老少一起举杯同庆团圆。满桌丰盛的年夜饭——虾仁水饺就腊八蒜，再蘸点泡腊八蒜的醋，那一口鲜咸，让人放下筷子还流口水；一道海鲜全家福成为每位家庭成员都频频动筷的菜。全家福里，对虾、扇贝、海参、鱿鱼都有，象征着团圆福气、风调雨顺。晓颖舅舅切的那些好看的鱿鱼花，惊艳又入味，成为这道菜肴的最大亮点。

    “秦源那边煤矿工人多，我们这次去也是以治疗各种创伤性骨折为主。”傅振华在桌上说着话。

    “哥，祝你支援期间一切顺利！保重好自己！”李卫国向晓颖舅舅敬了一杯酒。

    “吃过这么多饺子，为什么今天这饺子格外好吃？”傅振华疑惑不解。

    孙佩香乐呵呵地夸起李卫国的新鲜虾买得好。

    土豆则在一旁微微笑着……

    年三十儿的夜是不愿散去的夜。傅振华一家四口在三十儿夜里要赶末班公交车回家，初一清晨，傅振华就要踏上西去的列车。孙佩香想亲自送儿子到公交站，被众人拦下了。李卫国、傅美华、晓颖、土豆四人出门相送。

    “老太太这边就麻烦你照顾了。”傅振华对李卫国说。

    “你放心吧哥，咱妈交给我，你就照顾好你自己就行。”

    “哎，我这说是去支援两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

    “能回来！”土豆突然在旁边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