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儿的清晨，天还没亮，街上就响起了星崩儿的鞭炮声。土豆呲溜一下从被窝里钻出来，却看见晓颖都已经下炕穿衣服了。

    “几点开始放啊？”土豆生怕撵不上晓颖。

    “我先把三千响那个拆了！”

    此时的厨房，孙佩香已经忙着走油了。她用鸡蛋、白糖、豆油和面，擀成薄片，切成小长方，两片摞在一起，在中间开个小洞，像套圈一样把面片的一端从小洞里掏出来做成型。这是孩子们最爱的一种节日零食——炸套环。

    此刻，一大锅炸套环正在金色的豆油里翻滚着。炸到金黄酥脆之后，孙佩香用笊篱把它们捞出来装进盆里，又把五颜六色的虾片下进锅，虾片一进锅，立刻满锅开出五颜六色的花。

    闻到味道，第一个赶到厨房的是糖瓜，它目标明确地冲着虾片“喵喵”叫。“给你尝尝。”孙佩香搛起一个粉红色的虾片递给糖瓜，糖瓜闻了一闻，随即咔哧咔哧吃掉半个然后停了嘴。

    虾片这东西闻起来腥，吃起来香甜，糖瓜正一脸呆萌地抱怨这东西的欺骗性。太姥看到了，笑着帮糖瓜把嘴边胡须上沾的渣子往下捋，“今天过年了，一会儿做鱼，肯定有你好吃的”。

    “姥姥，我和土豆要出去放鞭啦！”晓颖跑到厨房，端起装炸套环和虾片的大盆就往客厅跑。“我还蒸大馒头了，还有皮冻，你俩别光吃那个……”孙佩香把切了片的枣馒头和皮冻从厨房送了出来。

    土豆尝了一个炸套环，立刻爱上了这种酥脆香甜的味道，他悄悄抓了一把想放在衣服口袋里，被晓颖眼尖看到了。“一会儿兜里装小鞭儿都装不过来呢，哪有地方装这个？”

    此时，胡须上还沾着些许虾片残渣的糖瓜从走过来，悄悄叫住了土豆：“土豆，今天鞭炮声大，我怕我的两个朋友吃不消，趁早晨鞭炮少，你能再去电线杆那给他们送点吃的吗？”

    “行啊！包我身上！”

    “我那两个朋友都说喜欢你呢！”

    “那让它们随时来咱们家做客啊。”土豆摸摸糖瓜的毛。

    “行，等年过去再说吧。”

    “呃……好吧。”土豆此时心理暗忖着，原来对神兽们来说热闹非凡的年，对猫咪们来说却并不算友好。真的通常人类只从自身出发考虑问题，换个角度看世界，比如猫眼看世界，世界马上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土豆用报纸包着刚从太姥那要到的好吃的，跑着送到了老地方的电线杆底下。他四处打量，没见到啸铁和玳瑁的身影，便手揣在兜里跑回来了。

    这天虽不是极冷，但也不暖和。土豆心里想着，春节万家灯火团圆的时刻，对那些流浪猫来说，却是另一种感受。想到这，心里多了一丝难受。

    此时此刻，在卧室的炕头上，那3000响的鞭已经被晓颖拆成了一堆小鞭儿。晓颖双手把这堆小鞭儿平分成了四份，见土豆回来了，便对他说：“你一份，我一份，大江一份，大河一份”。

    “大江、大河跟舅老爷一块来吗？”土豆问。

    “我舅今天肯定上班。我爸、我妈不也上班吗？他们大人今天都不放假。大江、大河能先到，他俩着急来跟咱一起放鞭。”

    晓颖、土豆两人正说着话，楼下传来敲门声。“到了！”土豆跑到客厅窗上往下看，却看见敲门的是个邮递员，他身后不远处还有辆挂着重重邮差包的自行车。“我说不能是他俩，门又没锁，要是他俩指定就自己上来了。”晓颖边说着边快步跑下楼梯去开门。

    “叔叔！”

    “拜个早年，小朋友。这是你家的信。”邮递员递过来一封信。

    “谢谢叔叔！”

    晓颖看看信封上写着“李卫国收”，再看看寄件地址，就知道信是奶奶寄来的。她走回二楼，把这封信放在了炕席下边。

    “奶奶！”“晓颖！”不一会楼下传来大江、大河的喊声。“诶！”晓颖从炕上蹦下来，跑出来一看，两个表哥已经拎着大包小卷上来了。

    “可来了！”孙佩香从厨房快步走出来，“大江，你爸几点来？”

    “今天他们开欢送大会，得晚上到。”

    “这我的俩表舅？”土豆站在那里，看着还带点婴儿肥的两位表舅，想笑又不敢作声。他俩看样子可真贪玩啊，拿来的东西里，有一多半是鞭炮。糖瓜站在土豆旁边，看着这俩陌生小孩。谁知大江、大河见到糖瓜便热情地拥上来，即刻开始撸猫行动。原来这俩也是爱猫之人。

    晓颖此时正忙着分小鞭儿呢。她把小鞭儿平均分配好，又给每人手里塞上一根点燃的香，四人小分队出门放鞭去了。糖瓜目送着他们，此时已经“飞机耳”。见四个孩子出了门，它也转身寻找它的栖身处去了。

    大河手里拿着特地从家带来的空铁皮罐头盒，到了街道上，大河就把一个小鞭放在铁皮罐头盒里点着，“砰”的一声，响声放大了好几倍。

    “这个好玩啊！”晓颖伸手跟表哥要过这个罐头盒，把小鞭放在地上，把铁皮盒倒扣在小鞭上，用红彤彤的香头点燃捻芯，然后捂着耳朵撒腿就跑，那小鞭嘭地一爆，铁皮盒翻了个儿又落在了地上。

    “李晓颖！你出来啦！”远远的，从街道另头儿传来大勇的声音。晓颖定睛一看，大勇跟好几个邻居男孩站在一起。

    “你旁边都谁啊？”大勇问。

    “这我家亲戚，你见过。”晓颖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土豆，然后又指了指大江、大河，“这俩是我表哥。”

    “哦，比赛啊，看谁响啊？”大勇在对面喊。

    “比！”晓颖在这边喊。

    “不和你比，我们男的和男的比！”

    大河听见这话，先被撩出了兴头。他拿出三个小鞭，把捻芯一拧，拧成了一股，然后用铁皮罐扣在上面，用香点燃了那捻芯，捂着耳朵就跑。在他身后，只听轰隆一两声，铁皮盒翻到一人高，然后咚地一声落了地。

    “就这吗？”大勇在街那边喊。他从街边旮旯里拿出一个又大又旧的铁皮浇花壶，然后把三个电光炮的捻芯拧成一股，他左手拿着这三个电光炮，胳膊伸得直直的，右手拿着香去够这捻芯，就在点燃的瞬间他快速一丢，把三个电光炮丢进铁皮壶里，“轰轰轰”几乎是连在一起的三声巨响，让大家全捂起了耳朵。在这巨响中，大勇露出得意的笑。

    “哥，你做的那个玩具火、药、枪给我。”大河向大江伸出手。

    “你别给我弄坏了。”大江有点舍不得。

    “弄坏我再给你做一个。”

    “你会做吗？”

    “不行让咱爸做！”

    “关键你能找找那些链子吗？”

    大河把大江宝贝一样的自制玩具火、药、枪强行拿了过来。大江这玩具枪是孩子中流行的一种高级玩具，装上火药能发出响声。这是大江自己用自行车链条、辐条帽、铁条、医用橡皮筋一针一线做起来的，为了凑够自行车链，大江有空就上自行车修理铺门前溜达，终于一截一截凑够了这些链子。此刻，他这心里正七上八下地看着大河拿着他的枪。

    “见过这个吗？”大河把枪举过头顶，像裁判员那样威武。

    “这玩意儿谁没见过。”大勇是眼馋的眼神，但表情却做出不屑。

    此刻，土豆已经看傻眼了。晓颖倒像见过大世面，只问了句关键的：“哥，装火药了吗？”

    “Of course.”大河一边得意地说，一边用食指去扣那扳机。

    “快捂耳朵！”晓颖大喊。土豆刚捂上双耳的一刹，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便从玩具枪口传来。土豆目瞪口呆地再看大河，他竟然毫发未损地依然以举枪姿势屹立。好厉害啊！土豆忍不住鼓起掌。

    大勇在街那边踌躇了片刻，“你等着，你别走，我回家拿个厉害的”！一转眼，大勇就从一楼的一户平房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大粗炮管子。

    “他那个是什么？”土豆问晓颖。

    晓颖远远地看着：“可能是比二踢脚还二踢脚的二踢脚。”

    “哎嘛（妈），我就服你。”

    大勇把这个大炮仗放在地上，手里拿着香：“晓颖，我本来想今晚放这个的，但是你们现在就想听，那我就放给你们听，别怪我没提醒你捂耳朵！”说着，他十分洒脱地俯下身，毫无留恋地点燃了那个捻芯，随着嘶……的声音响起，两边的孩子全捂上了耳朵，这个大双响炮嗖地一下就上天了，紧接着是高空中如炸雷般的第一响，然后是响彻云霄的第二响。

    “哇塞，过瘾，过瘾，”晓颖兴奋地蹦跳着，就走到了街道中间，“都回家吃饭吧，我都饿了。”然而，只晓颖一个人在挪步，两边的人都定定地站着，谁也没动半步。

    “哥，我也回去拿炮。”大河对大江说。

    “留着晚上放吧。”大江说。

    “现在放不是一样吗？”大河头也不回。

    再出来时，大河手里拿了一个大炮仗。土豆伸脖子看了又看，然后怼了一下晓颖：“这个不是‘爸——爸——腚——大’吗？”

    “啊？是吗？”晓颖乐了，仔细一看大河手里，“可不嘛！不就是咱没买的那种嘛。”

    “哥，你这种买了多少？”晓颖问大河。

    “这个买了二十个。”

    “哎呦我去。”土豆心里又乐了。

    大河把大炮仗放在地当中，用香远远地去点，嗖一下，炮仗就蹿上去了，然后天空中由近及远的声音传来：“爸——爸——腚——大——”哈哈哈哈，晓颖先忍不住乐了，然后孩子们全乐了。

    “不比了，不比了，一起放！”晓颖从兜里掏出小鞭儿，分给大勇了一半。大勇又从兜里掏出一堆电光炮，分给晓颖一半。晓颖左手拿着电光炮，右手用香去点，点燃一瞬把电光炮抛在了空中，空气里一声响，立刻是一股火药味。

    “要是放在雪里什么声啊？”晓颖思考着，然后又拿出一个小鞭儿，把它捻芯向上插在马路边的残雪堆里。随着晓颖用香把它点燃，噗呲嘭的声音响起，鞭炮一声闷响把雪堆炸开了一点小豁口。

    这个时候，土豆手里拿着香，兜里揣着小鞭，但却满脸的无所适从。没有了摔炮，他对这些响声便有了顾忌和隔阂。

    “你不爱放鞭的话，就玩‘老头儿呲老婆儿’吧。”晓颖给他建议。

    “老头儿呲老婆儿？”

    “来，咱俩比。”晓颖从兜里拿出一个小鞭儿，从中间折断，黑色的火药立刻露出来了。她把这个折断的小鞭儿放在地面上，黑色火药位置朝前。

    “我这个是老头儿。来，你的呢？”晓颖示意土豆。土豆于是拿出自己的一个小鞭儿，也折断了，把折成钝角的露着火药的位置朝向晓颖的“老头儿”。

    “你这个是‘老婆儿’。咱俩看看到底谁呲谁哈。”晓颖用香点燃了“老头儿”的火药，“老头儿”立刻呲呲地发着声音向“老婆儿”喷出火舌，“老婆儿”瞬间被点燃，也向“老头儿”呲呲地喷出火舌。就在“老头儿”“老婆儿”对喷的过程中，晓颖这方的“老头儿”竟被喷得连连后退。

    “太能喷了！‘老婆儿’赢了！”晓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