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水师在鲲城集结的消息在元祐帝的纵容下很快传遍四海。

    此刻罗国的两位王子是最紧张的，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伤到了大楚的几个庶民，竟然引来大楚皇帝如此大的阵仗。

    原本他们面对大楚水师也是不怵的，谁让他们研制出了新式的火炮，威力大射程远，他们还有引以为傲的的大型战船。罗国贵族信誓旦旦，这世上除了佛郎机战船有和他们一较高下的实力以外，其他国家的战船就是一堆“垃圾”。

    罗国贵族的白日梦很快就被大楚探子们知晓。元祐帝原本还以为罗国藏着掖着什么大秘密呢，可谁知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铁憨憨。

    甚至罗国还比不上上一个头铁的佛郎机。佛郎机至少知道，在挑衅大楚之前，先派个使臣过来参加博览会打听情况。罗国这是，博览会不参加，啥都不知道就往上冲啊，真是又莽又憨。

    没有了后顾之忧，齐世子就开心地玩儿了起来。

    算算时间，那些外邦使臣们应该快到家了，也不知道，使臣们有没有将水师演习时的“小小错误”上报给他们的国王。

    齐世子心想着，算了，那些使臣们都是“老实人”“笨嘴拙舌”的，估计打碎了牙也是往肚子里咽的，肯定不会很快就将演习汇报给国王。

    那上次演习岂不是成了给瞎子演哑剧，给聋子听相声，这不是纯纯地浪费门票吗？干脆再来一次吧。

    于是，被大楚水师出动的消息吸引而来的各国探子们齐聚在了鲲城码头。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上帝显灵，这一次，探子们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进来了鲲城。

    码头上，齐世子将战船一字排开，堵在鲲城海面。巨大的战船接天连海，绵延不绝，就好像群山从海底冒出来，将海面分割成两半。

    调皮的齐世子还时不时往海面上打出几发新式火炮，美其名曰“给水师将士炸点儿鱼，改善口味。”

    虽然那被火炮激起的浪花，遮天蔽日，都快把码头的地浇透了，探子们更是淋成了落汤鸡，不过，水师官兵们倒是有“口福”了。

    当然，水师官兵整日吃鱼吃到口里生疮这件事，外人就没有必要知道了。

    很快，罗国的两个王子和贵族们就从探子口中得知，大楚的火炮远超罗国，而罗国的战船在大楚战船面前就像蚂蚁见到了鹰隼，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罗国开始害怕起来，他们招惹到了一头巨龙。甚至还有贵族私下联系了齐世子，愿意用罗国海防图交换自家老小的性命。

    不过，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齐世子一概不理会，水师大部分也是按兵不动，照常在鲲城码头炸鱼，只有一小部分被派出来护送来往船只。

    正当罗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大楚的使者就到了。

    鸿胪寺的官员在临行前收到了皇帝和太子的双重命令，罗国伤害扣押大楚百姓，他们的罪行天理难容。鸿胪寺要狠狠地敲上罗国一笔，什么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还有什么餐补，交通补，高温补，凡是有名头的，都要让罗国赔付。

    将要出差的官员看着紫宸殿外被秋风吹落的枯黄树叶，想着那抠门父子俩说的“高温补贴”就一阵头疼。

    最终还是老四看不下去了，叮嘱道：“咱也不讹人，该是咱们得的赔偿就寸步不让。不该是咱们的，最好也不收，就算是推脱不掉，也要有个正大光明的名目。”

    老四对鸿胪寺官员耳提面命，丝毫没有察觉到元祐帝和阿昴就好像偷到油的小老鼠一样，在沾沾自喜。

    看吧！老四还是忍不住开始管事了。

    鸿胪寺的官员在水师的护卫下顺利抵达罗国。这也是罗国贵族第一次亲眼目睹大山一样的大楚战船。如果说，在亲眼目睹之前，还有妄想的贵族，可是当战船远远地开始露头的时候，任谁都说不出话了。

    有好些贵族都开始嘱咐随从准备白旗了，却没想到，大楚根本就懒得理会罗国自己家里的事儿。

    大楚的要求很简单，就两条：一是，允许大楚接回所有滞留在罗国的大楚百姓和他们的财产，二是，罗国要承担所有大楚伤者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

    原本以为大楚是来吞并罗国的，却没想到，人家只是来接人的。于是，上一秒还冷汗津津的罗国贵族，下一秒就喜笑颜开，就连严阵以待的两位王子，也暂时停战，等大楚人走了再继续。

    整个罗国处在战争之中，大楚朝廷来接人的消息还没有那么快就能传播开来。

    库城就是最晚接到消息的地方之一。库城位于罗国的正中心，这里气候寒冷，正好处在两位王子势力相遇的地方。

    自从老国王病逝以后，这里就炮火不断。

    赵阿常是库城唯一的大楚人。他十八岁来到库城，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他有一个美丽的金发妻子伊莉雅，还有一对黑头发蓝眼睛的龙凤胎孩子。

    赵阿常在库城经营着一家大楚饭馆，生意很好，虽然没有日进斗金，倒也能让全家过上不错的生活。

    可是战争破坏了这一切。

    他的饭馆被炮火毁于一旦，他的家也因为坚固牢靠而被乡绅抢去。

    此刻赵阿常只能将妻子孩子紧紧护在怀里，与因炮火被毁了家园的罗国人一起，挤在狭小的坑洞里。

    赵阿常看着熟睡的龙凤胎姐弟，想起了他儿时还在大楚的日子。

    阿常原本没有姓，他出生在阳城乡下的一个小村落里，父母不详，他是在朝廷建的扶幼院长大的。扶幼院的日子虽然清贫，可阿常很满足，他能吃饱饭，还能上学堂，甚至逢年过节官府还给他们做新衣裳。

    十三岁那年，赵家商行的当家领养了他。赵家夫妇给了他一个新家，从此他有了先祖有了姓。他第一次吃到父亲剥的螃蟹，第一次穿到母亲做的衣裳，第一次跟着哥哥逃学，吃了一顿“竹笋炒肉”。

    按照原本生活轨迹，爱读书的哥哥阿灿去考科举，阿常守家业，一家子和和睦睦地生活下去。

    可就在阿常十八岁那年，阳城的世家公子们因为嫉妒阿灿的学业，就打断了阿灿的右手，阿灿此生再也无法用右手写字。

    赵家去报官，可是打手死了，死无对证，官府也没办法。

    于是阿常决心替哥哥报仇，可是阿常狠厉的计划被世家识破。世家威胁赵父，若是不送走狼崽子一样的阿常，赵家就等着全家下狱。

    赵父变卖家产，打成金饼，含泪将阿常送上了船。

    阿常永远记得，阳城码头上父母的眼泪。他记得父亲临别的嘱咐：“好好活着。”也记得母亲的叮咛：“找个好看的媳妇。”更记得哥哥的诺言：“等你回家，哥哥亲自去接你。”

    回家？他还能回家吗？

    “阿常，你不是常说你们大楚什么都好吗？不是很强大吗？怎么这个时候连人都不见呢？”一阵阴阳怪气的讽刺打断了阿常的思绪。

    阿常转头望去，那是库城一家卖罗国菜的饭馆的老板，也是阿常的竞争对手之一。阿常没有理会那恶意满满的话语，只是温柔地哄着被吵醒的女儿。

    那人见阿常不说话，更加来劲儿了，似乎要将怒气全部发泄到阿常身上：“我就说，他们外邦人不安好心，来到罗国，吃咱们的，喝咱们的。你们看他那个长相，黄皮肤黑头发，一看就不是上帝喜欢的长相。说不定，这炮火就是阿常触怒上帝带来的惩罚——”

    “赵阿常！赵阿常在吗？”坑洞外传来的汉话打断了那人的喋喋不休。

    阿常愣愣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不想儿子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天真地用罗国话说道：“阿爹，有人在叫你。”

    坑洞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个身着红色官服，头戴乌纱帽的青年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红着眼睛的阿常。

    “赵阿常是吗？鸿胪寺主簿，奉命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