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父做事顾大局，所以不拘小节，我呢，有些矫情。”许氏或许是想着猪崽和阿昴年纪小听不懂，索性就把她的想法全盘托出了。

    那些年关于如何打胜仗，关于如何治理北地，关于如何培养下一代，宋国公都有一系列的想法，只是在这些伟大的构想中，许氏看不到自己。

    在许氏想来，宋国公似乎是“忘了”把她加入到未来之中，又或许是许氏自己这样认为，毕竟宋大将根本不曾与她谈过未来。

    许氏有孕，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件事，宋国公直接就把她送回了京师宋府。生下孩子之后，许氏想带着孩子去北地与夫君团聚，宋国公未加思考便直接拒绝。孩子长大了一点儿，宋国公又是一声不吭，连句商量都不带就把孩子抱回北地……

    桩桩件件，哪怕宋国公提前知会许氏一声，问一下她的意见再做决定呢？哪怕宋国公托人带个口信给许氏，说自己吃得好睡得好，或是说自己的鞋袜破了，再做两套送过去也行。

    久而久之，听命令久了，许氏觉得宋国公兴许是不需要自己的，这个“宋府女主人”换个人来做也可以，她是可有可无的。

    或许会有人说，宋国公忙得是百年大计，是收复失地，他没有时间顾及那些细节，许氏忍忍不就过去了？

    这种忍耐是孤独的，一两年可以，三五年可以，那二十余年呢？反正许氏说了：“我‘小家子气’，忍二十年也就够了，多了便不想再忍了。”

    或许还会有人说，许氏既然在意宋国公的专横独行，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旁人怎会知晓许氏有没有说呢？许氏写信的时候说过，好不容易跟宋国公见面的时候，见缝插针地说过，一直说到许氏口干舌燥，说到许氏死心的时候，宋国公还是没有回应。

    阿昴和猪崽被许氏的话语惊得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好像能塞进一个鸡蛋。他俩此时想到一块儿去了，宋国公怎么如此坏呢？阿昴和猪崽不禁在心底痛骂起来。

    此时，小厨房外面，蹲在窗户底下的老四和容执皱起眉头思索起来，若是真如许氏所言，难怪当初她执意要和离归家。婚姻总是要双向奔赴才好，一个人站在原地让另一个人不停奔跑，等到气喘吁吁的时候，可不是得放弃吗？

    老四和容执缓缓转头，看向蹲在他俩身后的宋国公，眼神一言难尽。

    宋国公则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要不是老四和容执及时抱住他的大腿，腿上的痛感让宋国公的理智回笼，否则他肯定是要一股脑儿冲进去与许氏辩上一番。

    幸好宋国公没有冲动地跑进去，否则接下来许氏的真心，他是肯定听不到了。

    “祖母，你别伤心了，祖父对你那么坏，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猪崽愤愤不平地说道。

    许氏一听这话，反而笑了，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幸福的事情，嘴角也勾起了浅浅的弧度。她温柔地说：“谁说你祖父对我不好了？他那么稳重的人，能够坦然地把家里全部交给我，若不是信任我，爱重我又怎么如此做呢？”

    “可是，祖父他都不理会你啊！”猪崽撅着嘴巴，他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为曾经那么孤独地活着的许氏，也为了至今仍还在为宋国公说好话的许氏。

    许氏一把将猪崽揽进怀里，认真地解释道：“你祖父的确很多时候忽略了我，可这并不代表他不是一个好儿子，好父亲，好将领和很好的人。”

    “许家祖母，您的意思是，在俺们评价宋国公的时候，不能只看一个方面，要综合起来参考，是吗？”或许是最近跟元祐帝待久了，阿昴不自觉地就想往朝政上面拐。

    “对啊，其实不止宋国公，做太子的做皇帝的总要比别人多看一些才好。”许氏先是耐心地回答了阿昴，之后才又抱紧猪崽说道：“其实你祖父对我还是挺心软的。”

    猪崽不解地看向许氏，许氏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说道：“年轻的时候，只要我一撒娇，一说软话，你祖父乐得都能单枪匹马去跟北戎干架。”

    许氏跟猪崽说起了她待在北地的那几年。

    虽然宋国公总是嘴上说着：“影响不好”，但他却从没忘记，每次野外归来给许氏送上一束野花。

    虽然宋国公长得高大，手劲儿也足，但是每当带着许氏骑马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虽然宋国公不怎么说话，但是他又会一边听许氏的唠叨，一边偷偷看她，有时宋国公的耳朵都是红的。

    ……

    许氏淡然地说：“或许是在北地的回忆太美好，所以后来当我觉得被冷落的时候，才会那么不甘心吧。”

    阿昴和猪崽年龄还小，听不大懂“不甘心”是怎么回事，不过外面的三个成年人倒是听懂了。

    因为回忆太温柔，所以许氏才能在京师苦守二十年，因为不甘心曾经两个人的美好变成家长里短，所以许氏才会不接受宋国公的挽留。

    在听许氏述说的过程中，宋国公先是躁动不安，随后又逐渐平静下来，到现在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不语。

    许氏的不甘心是不是也是自己的不甘心？因为不甘心那么温柔的女子离开自己，所以自己才会一个劲儿地不顾许氏感受地去求和呢？宋国公如是想着。

    小厨房谈话结束的前几日里，除了许氏，大家都很沉默。

    阿昴和猪崽在讨论着许氏指点的，该怎样去评价一个人，颇有成效。

    老四和容执则在交换着他们关于爱情，关于婚姻的想法，也算是有个结果。

    他俩觉得，爱情美好又遗憾，婚姻则很麻烦，所以在找到真正完美地契合自己的人之前，还是保持单身吧。至于元祐帝、皇后和陈氏的看法，他们丝毫不在意。

    宋国公呢？他罕见地没有跟在许氏身后，也不知他去了哪里，竟是好几天不见人影。问许氏，许氏却是淡然一笑，回答道：“他或许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难道宋国公放弃了？不强求复合了？还是他在憋着什么大招？这一切大家都看不明白。

    一直到他们离开江南书院的那天，下山的阿昴和猪崽与捧着花束上山的宋国公擦肩而过。

    “柳兰花！”猪崽兴奋地指给阿昴：“那是北地特有的柳兰花。”

    阿昴和猪崽向后望去，宋国公的背影依旧高大，站在山门前的许氏却盯着柳兰花笑得开怀。

    这是宋国公和许氏的故事，至于未来会如何？随心便是，结果似乎并不重要。

    离开了江南书院，一行人继续踏上旅途。

    乘船继续南下，秋意越来越淡，往常这个月份在宫中，怕冷的元祐帝早早地就命曹安将炉子点起来了，而现在，他却穿着薄衣在甲板上吹海风呢。

    入冬以前，元祐帝不用再裹着披风，在冰冷的紫宸殿里批折子，而是在这温暖的南方，晒着太阳，悠闲地啃着瓜果，他想着，这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不过，隐匿在无名处的暗卫们最清楚，老楚家的美好终究是会被打破的。

    客栈里，上等套房。

    元祐帝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双目无神。他“哎呦哎呦”地直叫唤，曹安在一旁拍着他的胸脯帮着他顺气。

    阿昴和猪崽光着膀子，穿着小短裤，腰间系着大葫芦。他俩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着近在咫尺的海面，不住地叹气。

    白玉霄和雪中狸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它俩仿佛是感知到了危险，看起来焦躁不安。

    “吱呀——”推门进来的是老四和容执。他俩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背着箩筐，赤着脚，裤脚被挽到了膝盖处，显得辛苦又狼狈。

    斗笠裹挟着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门外强风“咚咚咚”地撞击着墙面，让人的心也跟着一唱一和地胡乱蹦跶。

    上天或许就是见不得老楚家过得平静，他老人家可能更喜欢这家人鸡飞狗跳的生活，于是在这个太阳高挂，灼烧着大地的秋日里，一场台风将大家美丽的心情刮了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