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众人连夜赶路,总算是在约定的时间内到达了大研。跟谁约定的呢?当然是身处京师,眼放大楚,不动如山的宋老尚书。

    这话还要从元祐帝暗自规划路线的时候说起。他打算开春了就从大研北上,等到了勒通差不多就是春末夏初,到时再往东走,入蜀去锦城。元祐帝拿着自己的路线图去找宋老尚书卜卦,毕竟宋老尚书年轻的时候可是走遍了四海的,甚至连各地的胡同巷子他都烂熟于心。

    对于元祐帝的异想天开,宋老尚书并没有过多言语。一来,皇帝带着太子走一走崇山峻岭,看一看边远村落,于江山的延续而言总没有坏处。二来,元祐帝的脾气到底有多犟,宋老尚书再清楚不过了,与其跟他讨论方案的可行性,还不如直接想法子帮他满足心愿呢。

    所以,宋老尚书在十分严肃地跟元祐帝说明了这条路线的危险性之后,便给元祐帝介绍了他“生平最得意的学生”作向导。当然,元祐帝的脸色是立时就黑了的,不过,宋老尚书只当自己看不见,自顾自地卜起了卦,好在完美的卦象吸引了元祐帝的注意力,没让他当场在老师面前因为吃醋而发起疯来。

    不过,元祐帝还是差一点儿破功。他在出门的时候,宋老尚书特意叮嘱:“求问他有正经事要办,你们切莫迟到,太和城事了,你们便立即动身去大研,别耽搁了求问的大事。”

    “什么大事能比皇帝出游更紧要?先生你就是偏心眼儿,有了年轻的小徒弟,就不在意我这个‘昨日黄花’了。他一个书生,怎么能比得上我这个立下不世之功的皇帝呢?”元祐帝抱住宋府门前的石狮子,气急败坏地嚎叫着,誓要为自己讨个说法。

    宋老尚书看着“童心未泯”,作撒泼样子的学生,真是无奈极了,他毫不留情地转身进府,“啪”地一声紧闭府门。宋老尚书镇定低沉的声音在门板后传来:“求问是个很好的人,你跟他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你快些回宫吧,大小也是个皇帝,在这里哭闹,你也不嫌害臊。”

    元祐帝见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赶忙挺直身子,他拿袖子擦了擦石狮子,大声说道:“这宋府门前的石狮子还真有灵性啊,我就是拜了一拜,就能写出好文章,赶明儿我一定要将这石狮子好好擦洗一番。”

    宋老尚书并没有戳破元祐帝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只是在元祐帝临走时又补上了一句:“有‘昨日黄花’这个词吗?都多大的人了,小时候用错,现在还能用错吗?你回去把这个词抄上一百遍,明日遣人给我送来。”

    没能在宋老尚书手中讨着好儿,还丢了脸面以至于大半夜地还在罚抄,元祐帝能喜欢南求问才怪呢。

    原本元祐帝打算在太和城逛上几天,晾一晾那个“平生最得意”的南求问,可是猪崽没忍住提醒道:“我曾祖父惩治人的法子可是层出不穷的,要是咱们迟到的话,我曾祖父会不会杀过来,专门来作弄咱们啊?”

    许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猪崽的话让大家同时打了个哆嗦,就连白玉霄和雪中狸都赶忙埋起头,厚实的爪子挡住眼睛,生怕被发现,只有元祐帝还在硬撑着:“不会的,他一个小小书生能有什么大事?咱们就是耽误一两天又有何妨?这太和城,咱们肯定是没有第二次机会再来了,当然要好好地看一看。”

    众人见元祐帝不松口,只好请出了大杀器——阿昴的眼泪。阿昴憋红了脸,使劲儿挤出一滴泪珠,呜咽着说:“爹,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俺不想被太师父罚去洗毡子,那可脏了,俺搓不动。”

    阿昴仿佛已经看见了即将要摆在他面前的场景,那铺在地上的毡子,黑乎乎油淋淋的,用指甲一扣,黑泥和油渍能拉出长长的一条丝,而阿昴自己呢,就如同一头瘦弱的小黑驴,坐在小板凳上,俯下身子,不知疲倦地拿着小刷子不停地刷洗。阿昴越哭越认真:“爹,太师父可是说一不二的,咱们惹不起。”

    元祐帝见阿昴哭得实在是悲惨,只得勉强点头同意:“行吧,咱们不逛了,这就走吧。”

    没有元祐帝在后面拖后腿,众人马力,不是,驴力全开,紧赶慢赶总算是到达了大研。

    大研虽是南诏的第二大城池,但论起瞩目程度却丝毫不输太和城。如果说太和城是养尊处优的贵妇人,那么大研就是眉眼含羞的新嫁娘。这里没有太和城的人来人往,灯火辉煌,却有着如春日江南一般的小桥流水,微风细雨,就跟阿昴入城时所说:“感觉在这里大声说话都是罪过。”

    众人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茶馆的时候,南求问已经喝了小半壶了。看着一群人,有老有少,急匆匆地走进茶馆里,不停张望,南求问的双腿止不住地颤抖,好半天都没站起来。不是他倨傲不去迎接,也不是他腿有疾,而是南求问实在是紧张极了。

    即使南求问被宋老尚书称作“平生最得意”,但他却自始至终都认为他根本没那个底气和学问做人家的亲传弟子,也根本没资格与元祐帝和平王称兄道弟,虽然他的确是这俩人的师弟。南求问很清楚,元祐帝和平王是正儿八经被收徒,他则是耗尽了他们南家几辈子的运气才蹭上的,所以,南求问在外从不以“宋老尚书亲传弟子”自居,为了避嫌,他也从未去过京师。

    于是南求问就像一个畏惧皇权的普通大楚百姓一般,不由自主地慌张起来。今日,乍一见到传说中的元祐帝,南求问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不是什么:“这是我的二师兄”,而是“我没能起来磕个头,我有罪。”

    南求问暂时站不起来,探头探脑地寻人的老四自然没能迎上他那胆怯却又有些热情的目光。

    老四将眼神放在了一个身着白衫,精神抖擞,仙风道骨的老者身上,人家正摇着蒲扇在悠然自得地沏茶。老四笑了笑,努力摆出一个最娴雅的笑容走近老者:“请问可是南求问南先生?”

    白衫老者还未答话,就有一支颤颤巍巍的手缓慢地抬了起来,一道跟蚊子似的声音从隔壁桌响起:“我、我是南、南、南求问。”

    要不是老四耳朵灵,再加上南求问坐得近,否则老四还真有可能将这个人错过去。老四循声望去,南求问的模样着实让他大跌眼镜。

    当今文坛之中,能称得上“圣”的人只有宋老尚书一个,能被“圣”称作“平生最得意”的,也只有南求问一个。南求问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因为长时间待在书房里,所以他应该有着瘦弱的身躯,白皙的皮肤,不过,他的眼神应该是闪烁的,因为有数不尽的典籍正在那双明眸之后蠢蠢欲动着。他应该身着长衫,丝织的外衫在春风中摇曳着,有说不清的潇洒与快活。

    无论别人脑海中的南求问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老四觉得,他至少不应该是眼前这个人。极其普通的样貌,眉眼五官平淡无味,走在人堆里都分辨不清楚的那种,灰扑扑的。极其简单的穿着,短打配上搁在一旁凳子上的棉衣,脚上还踩着陈旧的靴子,怎么看都不是一介文人,反而越看越像是个扛大包的力工。

    只有一处地方,南求问与大多数人不同——右手。他的右手,不,右臂耷拉着,本该有手掌和五指的地方被白布包裹着,圆溜溜光秃秃的。

    走上前来的元祐帝第一眼就看见了南求问脸上略显局促和潦草的笑容,他刚想出言嘲笑,却又瞟见了南求问的残缺。元祐帝心下一沉,只是想了一瞬间他就又将讥讽脱口而出:“你就长这个德性?老师怎么就看上你了呢?长得不好看还不知道好好打扮,你站出去简直就是丢我这个师兄的脸。”

    元祐帝的嘲讽反而让南求问心里放松许多,原本因为残疾而心生的忐忑全都烟消云散了,他小声地笑着说:“二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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