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者之间有矛盾吗？我是说新事物和旧传统——”老四把话说了半截便又吞了下去，仅“新”和“旧”两个字便是完全相反的，那落到具体的事情上，怎么可能不会有矛盾呢？

    看着阿昴和猪崽还是有些懵懂，南求问耐心地解释道：“就好比说这边玛墙吧，这是取边玛草的枝干，经过繁琐的工序制成的，这种传统的吐蕃工艺有一天会不会被遗忘呢？”

    阿昴乖乖地举手提问：“先生，你说的是寺庙外面的红墙吗？那样重要的东西怎会被轻易忘掉呢？”

    “边玛墙的制法太复杂，也很昂贵，完全没有汉人烧的红砖物美价廉。”南求问有些忧虑，他皱着眉头说：“如今的年轻人都喜欢方便快捷的，边玛墙这样复杂的东西，他们还真的不见得会去学，会去用，久而久之，等到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老去以后，这制作边玛墙的技艺会不会失传呢？”

    容执转了转眼珠说：“为什么不把制法记录下来呢？等到想要学的时候再去查找笔记不就好了？”

    “哥，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若是这些事物没有一代一代传下去，仅靠着典籍，也许三五十年可以，那百年以后呢？那个时候的人们看得懂如今的记录吗？就好像地动仪，咱们实物有，张衡的手札也有，可肃王爷爷就是没有办法复原，甚至其中的一些词，他猜都猜不出那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猪崽是最早听懂南求问忧愁的人，他帮着解释道。

    猪崽的解释令众人茅塞顿开。肃王想升级地动仪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无奈这世上就没有继承了这门手艺的人，一切都要从头开始研究，宫中倒是有各种丰富的资料，但无奈时间太久远了，肃王根本就看不懂，搞得他天天在皇家书库里哀嚎，人们还以为闹鬼呢。

    由此可见，传统技法不是单靠记录就能传下去的，只有人参与进来，传统才能活下去。

    南求问也点点头，赞同地说：“现在的人们若是全都被我带来的新鲜便利的事物吸引，没有人愿意去耗费时间学习传统技艺，那好的传统势必会逐渐落寞下去，甚至有一天会消散在时间长河里，那于后世而言，我的罪过可是太大了。”

    有了猪崽和南求问两个聪明人的解释阿昴总算是弄明白了。他感觉到了一丝丝压力，因为这个问题他无法解答，连一点头绪都没有。若是不引进新事物，那偏远的小村落就只能在落后封闭之中挣扎，直到有一天它们被行进的时光洪流所淘汰，若是新的理念潮流逐步地融入人们的日常之中，人们在享受便利的同时还会有精力去学习巩固传统吗？

    想到这些阿昴头都要大了，如果那些受到冲击的传统风俗是糟粕，比如三从四德那一套，那弃了便弃了，没什么可惜的，阿昴甚至还要拍手教好呢，可如果是一些传统的技艺技法，甚至是语言文字呢？若是这些好的传统消失了，那后人就算上天入地地找，都很难再复原了。

    阿昴皱巴着小脸抬头看向元祐帝，后者许是经历的多了，脸上倒是没有露出跟其他人一样的忧虑，他笑着对阿昴说：“你怎么就知道，这种冲击就一定是不好的呢？”

    “如果新的观念能挤掉陋习的生存空间那当然很好，如果被忽视的是一些好的，那也算不上坏事，还是有解决方法的。”元祐帝捏一捏阿昴脑袋上的小揪揪，在阿昴渴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因地制宜，融会贯通便好，如果我儿还是觉得不放心，那你便做主，给传统留多些空间，多给些扶持便好了。”

    当了四十年皇帝的人和一天皇位都没做过的人，差别还是挺大的，元祐帝给出了思路，其他人还要细细琢磨一番才能理解，不过，好歹还是有一个方案出路的。

    很快，由元祐帝颁布的，阿昴他们出主意的，内阁通过的，礼部和翰林院主要负责实施的一道诏令便通传大楚的角角落落。

    主要内容就是：一，各地要收集整理传统的风俗，陆陆续续地上报京师，包括但不限于语言文字，礼仪民俗，建筑服装，美食神话等等；二，礼部和翰林院负责将资料记录成册，未来将些册子会被汇集编撰制成一部百科全书；三，对于那些传统技艺，朝廷将会大力扶持，无论是开班授课还是拜师学艺，朝廷都会有补助，做得好的话还有嘉奖呢。

    这条诏令初看时人们还觉得平平无奇，照章办事即可，毕竟这其中要做的事太多太细碎了，没有一二十年的功夫，根本无法完成。一直到很后面，那是一个人们竞相探寻过去的时代，而最终成书于阿昴皇帝生涯末期的这部百科全书，便成了当时人们最常用也最好用的工具。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平静地在勒通修整着，一边为后面的旅程做着准备，一边跟着南求问一起跑遍了勒通周边的每一个村落，大家合力将山那边的故事带到了每一个想要听的人的耳中。

    勒通的生活始终是平静的，站在雪山底下，掬一捧碧绿色的湖水，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好像一些烦躁都随着薄薄的云彩消失不见。元祐帝在勒通享受着美好而静谧的时光，京师的人们，尤其是后宫中的人们则在躁动着。

    “都打听清楚了？”正说着话的是春和殿的杨美人，华丽的衣着和稍显丰腴的身材都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一个过得还不错的妃嫔。

    杨美人的大丫鬟在她耳边低声回答：“美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小姐一进宫就能与王爷碰面。”

    “但愿她能不辜负我的苦心，若是事成，不仅杨家的荣华有了保障，说不定我也能被陛下记起来。”杨美人轻点着眼角的细纹，语气稍显沉重。

    杨美人今年四十多快五十了，算得上是元祐帝后宫中的老人了，她比惜音晚两年进宫，如今也在这深宫之中蹉跎了快二十年了。不过，她进宫之初是美人位分，惜音都成贵妃离宫了，她还是美人。

    这倒不是说杨美人不受宠，实在是因为顶头的大老板就是个奇葩的。元祐帝本身就不愿意给后宫中人过高的位分，自他登基以后，只有惜音一个人被晋升了，还是沾了儿子的光，毕竟太子需要一个位分高的母亲才不至于被拖后腿。

    不过，美人位分已经足够的了，毕竟还有几个选侍在下面，而她上面就只有皇后了。是的，如今元祐帝的后宫中，没有嫔，没有妃，惜音离宫之后，连唯一的贵妃都没有了。自阿昴出生以后，宫中就再也没有选新人入宫，再加上十年前皇子们的那场谋逆失败以后，高位妃嫔们被悉数清洗出宫，所以，即使杨美人位分不高，她也硬是靠着资历走到了今天，还过得不错。

    “不错”这个词，看是和谁比？和选侍们比，那自然是没得说，美人好歹有个名号，有月俸，受宠的还有自己的宫殿，能关起门来过日子，不用被谁打扰。可若是跟没出宫以前的惜音比，那就十分不够看了。

    杨美人就是那种非要拿自己跟惜音比的人，甚至她将惜音视作自己的头号对手。刚进宫时，杨美人便觉得自己不比惜音差，恩宠强过她，美貌强过她，才情更是强过她，惜音不过是依靠着郭家的背景才能成为嫔。后来，惜音生下阿昴，杨美人觉得自己比起惜音不过是差些运气，若是自己能生下皇子，自己势必能压过惜音一头。再后来，阿昴被立了太子，惜音成了贵妃，杨美人内心的嫉妒才算是消除了一些，毕竟从美人到贵妃，这差距就是骑八匹马也追不上。

    什么时候杨美人那颗暂时被压制下去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的呢？大概是听到惜音和离的时候吧。

    那一天，惜音是一大早离开皇宫的，杨美人起床的时间可比惜音早多了，天不亮就开始梳妆打扮了。

    干什么去？当然是赶早儿去紫宸殿送羹汤啊！此时不待，更待何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