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一只雄壮且不听话的成年獒犬有多费劲呢？

    这么说吧，长于武艺的容执，他的两只胳膊都快废了，肱二头肌硬得像花岗岩一样。至于老四，他简直就像个废人，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张嘴还能嘟囔，鼻孔还能出气，其他的部位呢？全都像重新组合了一般，就是不听使唤。

    本来给白玉霄洗澡就是个体力活儿，再加上这货满身都是油，还是牛油，实在是太难搓了，味道重不说，颜色还特别深，特别体现在是在白毛上，尤为显眼，整整两天，老四和容执啥事都没干，净给狗搓澡了。

    白玉霄就像个大爷一样，懒洋洋地躺在大澡盆里，闭目养神，毫不愧疚地接受着难兄难弟的服务。它兴致来了的时候，就在澡盆里蹬两脚，除了甩老四和容执满身水，别的是啥也不干。

    看着这场景，阿昴和猪崽倒是有些解气：“活该，谁让你们乱说话，狗也是能听懂人话的。”

    累瘫了的两兄弟这会子只剩下嘴巴能动了，老四不甘心地叫嚷着：“它故意的，它就是故意的，这狗子，心眼咋就这么小呢？”

    容执也跟着唉声叹气：“这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吗？一边伺候着行动不便的老人，一边留意着古灵精怪的小孩子，成婚后的世界可真难。”

    “什么难？”拿着药膏走进来的元祐帝刚好听见了容执的抱怨，顺嘴问道。

    容执眼也不抬地解释：“您说，白玉霄不就是老人和孩子的结合体吗？身体一动不动的，就等着我去端茶倒水地伺候，这很像年迈的我爹将来会做的事。”

    “你说得可真对。”老四对容执的话十分赞同，他接着说：“白玉霄的脑子，一半是难缠的老大爷，一半就是狡猾的小恶魔，你正忙着呢，恶魔来了，非要不停地给你捣乱，你不理他，他就一个劲儿地哼唧，直到把你的脾气全都给磨没。看吧，这就是成亲以后要面临的悲惨生活。”

    元祐帝倒是粲然一笑：“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可怕？照你们这么说，那人们干脆都不要成亲，不要生小孩好了。”

    “就是这样啊。”老四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元祐帝的心情，他直截了当地说：“爹，你想啊。我不生小孩，我将来就能全心全意只照顾你一个，不用在伺候你的时候再分心去看孩子，那多好。”

    虽然元祐帝此时的脸色有些沉，但他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那你就不想想，等你老了的时候怎么办？你病了，谁来照顾你？”

    “我将来住养老院啊。那里有大夫，有学徒，照顾身体健康没问题。”老四掰着指头开始给元祐帝介绍起养老院的好处来：“那里还有同僚，有时候吵吵架，拌拌嘴还挺有意思的，那里还能带宠物，到时候我就把星星或者它的子子孙孙带上，多好啊。”

    元祐帝深切地觉得老四的路好像有那么一点点走歪，他实在是无法认同老四的想法，养老院的服务设施再好，也不如在家里有家人陪着舒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纠正过来：“儿啊，那养老院都是外人，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暂时的，是靠着利益去维护的，哪里有自家人贴心？”

    “你不是说，利益关系才是最稳固的吗？”老四迎着元祐帝凝视的目光，又开始自说自话起来：“再说了，咱家不同于普通人家，若是养老院我住不习惯，我直接住宫里来，不就是了？我弟弟可是皇帝，给我留一间宫殿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还没等阿昴点头，元祐帝的鞋底就贴上了老四的额头：“怎么？你还要靠你弟弟养着是吗？你怎么好意思呢？”

    “在普通人家肯定不行，但谁让我爹是皇帝，我弟弟也是皇帝呢？”老四揉了揉额头，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爹，你想啊，我不成亲，那我弟弟就只用养我一个，我要是成家了，还要拖家带口地进宫，那多浪费钱啊。”

    说罢，老四还握住阿昴头上的小揪揪，大有一副你不同意，我就不罢休的样子。他笑嘻嘻地说：“弟，你愿意养我吗？”

    阿昴忙不迭地点头，他只要一想到年老的老四，头发花白，一个人拄着拐棍，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就觉得一阵心痛：“哥，你放心，你就吃住在宫里一辈子，俺也愿意。”

    “弟——”老四神情地呼唤着。

    “哥——”阿昴也软软地回应着。

    “行了，行了，被肉麻了。”元祐帝皱着眉头说话，不过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急躁，反而愈发耐心起来：“老四，我认真地问你，你是不是因为我和你娘的关系，才不愿意成亲的？还有容执，你是不是也是因为你娘？”

    一听这话，老四和容执还没来得及反应，南求问便眼疾手快地分发起了小板凳和果盘，大家排排坐，目光炯炯有神，使劲儿盯着老四和容执不愿意挪开。

    老四倒是丝毫不在意众人迫不及待吃瓜的样子，反正他也习惯了：“爹，若是我说没关系，你肯定也不相信，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吧。我有时就在想，若是我娘没有进宫，哪怕她跟张家小哥最后没能走到一起，她一个人是不是也能过得很好？”

    对于这一点，容执也十分理解老四：“我也想过，若是我娘没嫁给我爹，那今日名震天下的女将军肯定就是她了，她也一定比今日更开心。”

    不止做父母的会时时刻刻担忧儿女，有时儿女们也会看着父母忙碌的背影想着：“若是爹娘没成亲，没生下我，他们是不是会更自在些？”

    元祐帝语重心长地说：“你俩说得那都是假设，即使你们娘亲不成亲，她们的生命中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烦心事，未必就会比这辈子过得更如意。”

    其实，双方说得都是假设的情况，也根本无法证实，老四深切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就人生的假如跟元祐帝深刻地讨论下去：“爹，其实，我刚回宫的时候倒是有成亲的念头。”

    老四迎着元祐帝诧异的目光，一改往日插科打诨的模样，正经地说：“那个时候，你小心翼翼地对我好，生怕让我觉得不舒服，我也的确觉得心很空。”

    当一个饥饿了半辈子的人，面前突然被摆上饕餮盛宴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狼吞虎咽地去享受美味，而是怀疑，心慌。老四当时就是这么一个状态，他无法相信，他心底期盼了二十多年的父爱，几乎是一瞬间就得到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所以他急切地渴求有那么一个人，能在他身边陪他一起走。哪怕这份父爱是海市蜃楼，但至少虚假的温柔过后，身边还站着一个真实的人。

    “不过，爹，我现在的心不空了，有你们在我身边我觉得心可满了，满到已经装不下别人了。”老四说话还是一本正经地，他知道，这个时候，元祐帝是真的很想了解他内心所想。

    曾经的老四战战兢兢的，他生怕哪一天没照顾好阿昴，元祐帝就会将他一脚踹开，收回那零星的父爱，可是后来，他就不这么想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大概就是，他闯祸之后，元祐帝一面举着拂尘满皇宫地追打他，一面又在群臣面前骂骂咧咧地维护他的时候吧。

    老四就是从那一刻起，才真正看明白了，经过元祐二十八年的叛乱以后，不止他在改变，他爹也在改变。元祐帝也是在慢慢地放下君主的架子，学着成为一个父亲：“我的孩子我可以骂，可以打，但你要是敢碰我孩子一根手指头，你试试看。”

    这幼稚且不通情理的父爱将老四的心塞得满满当当，老四只顾着跟元祐帝斗嘴耍滑了，哪里还有时间想眼前的父爱到底是不是海市蜃楼？久而久之，老四也就习惯了整日跟父亲，跟弟弟们在一起的生活，时不时地斗个嘴，当做生活的调味品，这多好啊！

    “我也仔细想了想，我当时想要成亲，也并不是觉得我真心爱上了哪家小娘子，我就是觉得很惶恐，想要有个人站在我身边而已，这样的爱，对人家小娘子也不公平。”老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又不爱人家小娘子，就把人娶回家，那小娘子不就成了下一个跟我娘一样的人了吗？”

    看着老四和容执真诚的目光，元祐帝久久不语，他想，又要开家长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