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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与长大了

    家长会当然不是说开就能开的,毕竟,元祐帝在锦城,郭世子和惜音在京师,陈氏带着肉肉一起正在鲲城探亲呢,天南海北的,通信都不易,就别说是聚到一桌上开会了。不过,互相打个招呼,知道有这件事需要去筹备倒是可行的。

    正好趁着这段空档,家长们也能好好顺一顺思路,很多事情他们都需要仔细斟酌。就比如阿昴无意间提到的:“爹,其实俺哥老早就说过他的想法,还不止说过一次,只是以前,你们总觉得俺哥和容执哥太年轻,他俩说啥你们都不放在心上。”

    元祐帝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一瞬间被惊到了。细细想来,的确如阿昴说的那样,他的确在心底里将老四当成一个小孩子。老四的很多想法和言语,在元祐帝看来都是极其不成熟的,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不会认真地去思考老四的话。

    老四说,他不想成亲,元祐帝就自顾自地认为,这是老四心智不成熟,等老四长大了,就愿意去找小娘子玩耍了。老四说,他不去相亲,元祐帝就觉得,这就是老四叛逆的表现,只要说几句软话,哄哄他,他也就去了。

    可老四真的不成熟吗?坐镇通州市舶司的时候,桩桩件件,老四都办得十分漂亮。虽然有的时候,他很容易就懈怠了,但只要阿昴有需要,老四还是会挺身而出跟朝臣们搏一搏。说实话,老四对人心的把控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说的就是老四,否则他怎么可能每次都能在招惹了元祐帝之后,全身而退呢?还不是因为,他摸得着元祐帝的命脉吗?当爹的啥时候是真生气,啥时候是在吃醋,老四比阿昴还要清楚。有这份本领的人,怎么可能会心思稚嫩呢?

    想想过往,老四除了当初在寿宴时谋逆这件事上,做的幼稚了一些,其他任何时候,他都是阿昴和猪崽可靠的哥哥,是元祐帝心中,帮阿昴守好江山的唯一选择。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至于容执,这是一个时刻准备着承担郭家军的战士,他的责任心和自律性比任何人都强。一个能坚持每天习武,连在路途中都不中断的人,会心思单纯吗?

    这样的两个人,关于婚姻和未来有着自己的见解,难道在这些见解中,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可取之处吗?

    元祐帝第一次忍不住质疑起自己来:“难道我真的想错了吗?”

    “爹,俺哥也说了,他只是现在没有想要成亲的想法,也许哪一天,俺哥遇到了他钟意的小娘子或是小郎君,就又吵嚷着要成婚呢?”阿昴抚摸着元祐帝紧皱的眉头,劝慰道:“爹,你何必那么着急呢?过日子的是俺哥,难道不是俺哥觉得开心就好吗?”

    在阿昴看来,这就称不上是一件值得烦心的事。就像老四和容执,如果遇到了真心喜欢的,那就追求便是,追不到就当成是生命中一段注定要消逝的遗憾,好聚好散便是。人嘛,总是需要多些耐心的,说不定,对的人正在下一个转角等着呢。

    如果实在等不到呢?阿昴觉得,那也别灰心,人生的满足感又不是只能从爱情中得到,看开一些,努力让自己变得开心一些,才是最紧要的事。

    元祐帝听着阿昴的侃侃而谈,急躁的内心倒是逐渐松弛下来,他也承认,阿昴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在元祐帝心中,确实没有任何事比老四活得潇洒肆意更重要,当然,接班这件事除外,上朝批折子除外,跟朝臣们较劲除外,捍卫他们老楚家的江山除外……

    阿昴的话,就像在石砖的裂缝中,塞进了一个楔子,谁再轻轻地敲上一锤子,元祐帝的固执就会立刻松动,甚至是四分五裂。

    这个拎着锤子人,很快就威风凛凛地走进了元祐帝的梦中。

    入夜,四下一片寂静,游玩了一天的众人都早已回归梦乡,只剩下窗外的蛙鸣和猪崽的小呼噜声在交相应和,元祐帝也满怀心事地沉沉睡去。

    “臭小子,臭小子。”元祐帝被几声呼唤叫醒,那声音别提多调皮了,戏谑中还带着一丝嘲笑。

    元祐帝警惕地看着四周,他明明记得他是抱着阿昴入睡的,此时他怎么会在一个水池边,周围为何还布满了荆棘?元祐帝强压下不安,大声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嘻嘻嘻——”一阵窃笑声从水池中传出,随后那声音又变得虚无缥缈起来:“臭小子,放心吧,阿昴好着呢,跟个小猪一样,睡得可香了。”

    迎着元祐帝那充满这不信任的目光,那声音又说道:“听说,你不承认你是‘臭小子’,还说我把阿昴教坏了,你还想跟我比一比?”

    元祐帝只觉得自己的小腿肚上像是被谁踢了一脚,又酸又麻,跟快要抽筋了似的。他此时倒是听清楚了“臭小子”三个字,心底也隐约对这道声音的主人有了概念:“成、成祖?”

    “臭小子,你每年祭礼的时候,可不是干巴巴地叫‘成祖’的啊。”那声音就像在逗小孩子一般轻笑着,语气中充满了逗趣。

    元祐帝感觉自己的后脑勺上也挨了一巴掌,就像快喘不上来气似的,脸瞬间涨红了:“祖、祖宗爷。”

    “唉,乖乖的,要听话啊。”那声音细长起来,像哄孩子一般,温柔地说:“臭小子,你别害怕我啊!我呀,就是听说你最近有些焦虑,特意来看看你,都是快退休的人了,凡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听着这舒心的话语,元祐帝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湿意,自从先帝故去以后,就再没人拿他当小孩子一样哄着了。他卸下一身重担,靠着水池,盘腿坐在地上,也轻声细语起来:“祖宗爷,你说,孩子们怎么就不愿意成亲呢?”

    “老四嘴上说,他不愿意成亲,怨不着我,可我还是觉得,就是因为我对他娘不好,给他留下了阴影,他才不愿意成亲的。”元祐帝的脸上出现一丝疲惫和愧疚:“老四他要是老这么单着,现在他还年轻,是潇洒快乐,多自由啊,可是等他七老八十了呢?躺在床上,连个侍奉汤药的人都没有,到时候,我就是走也没法走得安心。”

    那声音过了好久才轻轻地说道:“臭小子,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们一个一个地担起家业,最开始我也是心急。就拿你来说吧,你说你要建水师的时候,我和你爹也愁,既愁军费,也愁他们姓郭的势大,你掌控不住。可是后来呢?你做的多好啊,你比你爹有能耐多了。水师一出,天下间谁都不敢欺负大楚,还有老郭家,你给他们完全的信任,他们也绝对地臣服。”

    “你在我眼里,还是个小孩子,你走的每一步,我都忧心忡忡,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家老四他终究不是真的小孩子,他在做什么,他心里有数,你再担心也只会徒增烦恼。就好像,我看着你一步步组建水师,你心中自有思量,我就是再着急也帮不上忙,反倒不如给你十分的信任,让你自己坚定地走下去。我和你爹,就只能默默地给你加油鼓劲了。”那声音软和而平静,一听就让人觉得贴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吗?”元祐帝默默念叨着,脸上的湿意越来越大,他正想再开口与那道声音多说几句,却不想那湿意逐渐扩大,仿佛流回到了眼睛里。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却不想抬手的一瞬间,眼前的水池、荆棘和白雾全都消失不见。

    熟悉的房间中,睡倒一大片。床脚的猪崽枕着元祐帝的小腿,手里还攥着小腿肚上的软肉,床头的阿昴将自己横了过来,小手捂住了元祐帝的口鼻不说,圆圆的脑袋还趴在了元祐帝的脸上,口水像小溪一样蜿蜒而下,滴落到元祐帝的眼皮上。

    元祐帝趁着月光还在,艰难地转头,他看着睡觉还不忘吧唧嘴的老四和容执,心里暗想着:“去吧,过你们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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