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记得，宋老尚书不是说，榆妃并非武阳大长公主的亲生子吗？她怎么会突然提起来这茬子？”老四曾经在宫中讨生活那么多年，对于那个出口便是“贱人”的榆妃，他真是印象深刻。

    元祐帝淡漠地说：“她终其一生都执着于出身，简简单单两句话，她怎会相信？保不齐她还以为是我碍于武阳姑母的情面无法直接处置她，这才扯谎诓她呢。”

    曹安也俯首说：“陛下接了大长公主回京养老，如今京师上下都传遍了，榆妃应当也是听说了的。”

    “回去告诉她，我会转告武阳姑母，至于姑母愿不愿意再见她，那就听天由命吧。”元祐帝皱着眉头吩咐道。

    对于榆妃和老五老六，元祐帝曾经是有过期待的。他盼望着三人能够放下心中关于出身的执念，理解所有大楚人都是一样的，然后堂堂正正地走出府邸。

    可是一日一日地，他们母子三人就像是疯魔了一般，哪怕衣裳都已经打补丁了，还是非要按照什么皇子的规制行事。不做“下等人”的买卖，自诩为皇室血脉，瞧不起士农工商所有人，甚至连要求出门挣钱的妾室都被他们死命拦了下来，说什么：“女子出门抛头露面，有损皇子声誉。”

    要不是元祐帝及时出手，给了那妾室放妻书，榆妃早就命人把那妾室折磨致死了。就这样，在妾室离府之后，她还振振有词：“水性杨花的东西，恬不知耻，被休弃的女子就该被拉去浸猪笼去。”

    也不知榆妃在说出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也是被元祐帝“休弃”的呢？

    “爹，武阳姑奶奶不是一直鼓励女娘们不要拘泥于后院，要出门去，看看世界吗？怎么榆妃就那么执拗呢？”阿昴皱着眉头问道。

    阿昴曾经无意间听宫人们提起过，榆妃总是骂他娘惜音“贱人”，最开始他是有些委屈的，可是惜音也说了：“榆妃啊，她自认为出身高，这皇宫里除了陛下和他的两个儿子，她谁也看不上，所以她不是骂我，她是借着我讽刺所有人。还有啊，她已经被贬为庶人了，你不能越过律法去落井下石。”

    有了惜音的开解，对于榆妃，阿昴总算是放下了私心，能够平淡地对待。反正榆妃已经失去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出身，作为储君，也没必要那么小家子气地另加惩罚。

    “阿昴，你觉得人，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呢？”元祐帝并没有直接回答阿昴的问题，而是拐弯抹角地说起了别的。

    还不等阿昴回答，元祐帝就自说自话起来：“我原以为人无论是本善还是本恶，只要经过了好的教育，都能够好好地生活，可谁知，还是我想左了。”

    榆妃虽然不是武阳大长公主亲生子，可好歹也是她亲手教养长大的。见到榆妃的时候，正是武阳参加完郝运道和怀王的婚礼，从京师返回淮阴的路上。看着被冻得鼻尖都红了，哭得快要抽过去的婴儿，武阳不免生出了恻隐之心。

    从此，榆妃便被武阳带在身边。武阳原打算放任榆妃自由生长，她的一个养女已经被嫁给了怀王，那榆妃就让她在自己的庇护之下快乐地生活吧。

    可哪知？榆妃在见识过了郝运道的地位之后，嫉妒之心便悄然升起来了，对于武阳，在不知不觉之间，她也有了怨恨。凭什么养女就能够嫁给亲王，而她只能嫁给武阳的亲卫？她也要嫁给皇家，还是要有实权的那种。

    拗不过榆妃的武阳只能将人托付给当时还是安王的元祐帝。榆妃欢欢喜喜地出门了，虽说不是她期盼的安王正妃，但好歹也是皇子亲眷。

    从坐上花轿的那一刻，榆妃便在筹谋着皇后之位，储君之位，甚至是太后之位。满目璀璨的背后，榆妃越丝毫没有察觉出武阳那晦暗不明的眼神。

    “所以爹，你是想说，有些人是教不好的？”老四对于元祐帝的悲观有些诧异。他原先以为，他爹就是个整天乐呵呵的大肚君王，谁知他竟然也有这么失望的时候。

    元祐帝看着老四眼中的担忧，笑着说：“还没有到那么严重的时候。我是想说，本善也好，本恶也好，每个人的天资性格都不一样，不能用统一的方法规正，总要因材施教才好。”

    “爹爹，俺有些不明白。”阿昴抱着元祐帝的大腿，懵懂地问。

    “不明白也没关系，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元祐帝又使出了那一招“等你长大了”。

    老四皱着眉头问：“武阳姑奶奶会去见榆妃吗？”

    “去也好，不去也罢，这终究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事，咱们不好插手。”元祐帝似乎不太想再聊这个话题，忙摆了摆手招呼着大家悠闲地吃点心。

    悠闲着，悠闲着，元祐三十九年的钟声被敲响了。

    新年的第一天，众臣赶着来给阔别朝堂一年多的元祐帝拜年。

    还没等大家挤出些眼泪来给君王表忠心，就发现，高台上的御座旁，不知何时竟然有了一个迷你御座。除了小一号以外，其他的跟元祐帝屁股底下那张简直是一模一样。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各异。

    这迷你御座是给谁的？但凡是长了脑子的人都不会不明白，也都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大家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还站在乾泰殿中的群臣都是元祐帝提拔起来的，谁知道阿昴会不会依旧信任他们？阿昴的母亲姓郭，他天生就跟平王一系走得近，又与猪崽一起长大，那四大国公也必定是站在他身后的。如果阿昴一味地宠信郭家军，那朝堂之上还有其他朝臣们立足的地方吗？

    群臣心下大惊，甚至已经有御史在心底默默打着腹稿，就打算趁着元祐帝颁下旨意之前上书弹劾。他们可不想在自己于朝堂之上站稳脚跟以前，太子阿昴就先掺和进来。就那么一锅粥，要是阿昴先吃，等轮到他们的时候，还有米粒吗？

    不过，上天注定了，群臣们的心今天是静不下来了。

    “唉，大家都来得挺早的啊！”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充满少年意气，却又吊儿郎当，不是老四还能是谁？

    紧跟在穿着亲王服制老四后面的，就是破天荒穿起了官服的容执。官服？是啊，容执还是仪阳宫的侍卫头领，郭家军的步兵将军，以及新鲜出炉的平王世子。

    郭世子，不，现在要称其为平王了。人家真是赶着年根尾巴上书，封笔的前一刻拿着世子请封折子就进了宫，然后又拿着圣旨欢天喜地蹦跶着出宫了，连给容执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平王欢呼雀跃的样子被很多人都看到了，也对容执继承郭家军这件事心底有了底。谁让平王刚出宫门就振臂高呼：“老子终于病退了！”看他那洪亮的嗓音，红光满面的样子，哪里有一点儿病弱的模样？

    吐槽归吐槽，郭家军的交接是十分的顺利。本来鲲城那边有四大国公坐镇，年前元祐帝也亲自带着容执走了一遍，郭家军之中就没有人不盼着容执执掌大印的。

    容执是少年将军，当年生擒北戎首领木托便已经让大家看清了他的能力。再说了，容执打小跟他爹一样，混迹在军营，他天生性格又亲和，跟谁都能说上两句，郭家军之中就没有人不喜欢他。更何况，在这个不打仗的年代，容执背后还有阿昴和老四做靠山，只要有脑子，都会对容执鼓掌欢迎。

    如果是群臣对容执的入朝有心理准备，那老四的到来就是纯纯地让他们目瞪口呆，不想搭理。

    听说前些时日，老四天天往燕王府里跑，两人还彻夜长谈。更夫说，那几天，燕王府里也不知道出了啥事情，天天都有两道声音在为祖宗哭嚎。

    本来群臣是想着，老四可能是想跟燕王学哭祖宗，祸害祸害元祐帝。可当老四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的时候，群臣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用来对付陛下的？这分明就是要祸害我们啊！”

    这下子，群臣倒是没那个心思弹劾阿昴了，一心只盼望着，在老四发疯的时候，阿昴作为太子，能站出来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