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安王府中却已经点起了烛光，众人席地而坐，除了老二、老三和老四，其他人都心下忐忑，面面相觑，甚至还有些胆怯。

    可不害怕吗？老大他们被关在府中十年，从未见过生人。今日老二、老三和老四却突然闯进府中，也不说话，跟劫匪似的，扯着人就上了马车。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呢，就已经进了安王府了。

    要知道，老大他们这可不是没给老四使过绊子。流言之事，银矿之事，桩桩件件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今日老二、老三和老四如此行事，老大他们还以为，这是老四重回朝堂，要拿他们的脑袋立威祭旗呢。

    看着老大他们沉默不语，甚至还有些瑟缩的样子，老四端起脚边的酒杯一饮而尽，自顾自地说道：“我小的时候，你们不少人都可劲儿欺负我。让我说一句，啥都再不计较了，那不可能。伤疤已经在那里了，即使不去触碰，它也消不掉。”

    也没给大家开口的机会，老四仍旧是一个人在絮絮叨叨的：“我不是来耀武扬威的，也不是来报仇雪恨的，我只是觉得，于公于私，你们受到的惩罚已经够了。我想让自己更快乐些，有些仇恨，我想解决掉。”

    老四知道老大他们的心结。不过就是，当年大家都是谋逆之人，凭什么老二、老三和老四能稳坐亲王之位，而他们呢？只能被困在府中，动弹不得。

    所以老四也没有多废话，他直截了当地说：“爹他没有把你们放出来，完全是因为，他未曾在你们身上看到过生机。”

    “生机？你若是被困在这小小的四方天里十年，你还能有生机吗？”老大吞下一口酒，咬牙切齿地问道。

    老大是他们之中，最不甘心的那个。皇后无子，作为长子的他，自然有更大的优势登上皇位，且当年，他又没出手，只不过是冷眼瞧着便是了，可就这样，他还是被无情地关了这么多年。

    尤其是在听说老二的逍遥生活以后，老大心中的愤怒又上升了一层，所以他才会做出在京师散布流言之举。他何尝不知道，他和老七老八的计谋太过明显，只是，他不甘心，只能铤而走险。

    “你不甘心？呵，咱俩一个年头，一个年尾，也就差了几天出生罢了。你那个长子的名头，若不是你娘喝了催产药，还指不定是谁的呢。”老二攥住了老大指向自己的手指，压低声音说道。

    老二也吞下一口酒，缓慢地解释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待‘生机’俩字，对于我而言，那就是养家糊口的能力。”

    寿宴过后，老二也的确是萎靡了好几年。可是，看着后院里的妻妾们，还有一串儿嗷嗷待哺的孩子们，他顿时觉得不能再这么沉沦下去。为了补贴家用，王妃都亲自出门卖货找活路了，难道他还有脸整日里怨天怨地吗？

    “我家孩子多，光是靠着宫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赏赐根本就不够。我再不中用，脑子再不好使，也是丈夫，是父亲。我的妻子孩子都在为府里的生活奔波忙碌着，我怎能整日买醉呢？”老二的眼中饱含泪光，他回忆起了那些年的日子。虽然有些困苦，但好歹大家都斗志昂扬，一心为生活奋斗。

    老二从小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编瞎话特别溜，人又爱八卦，再加上他当时出不了府，所以就写起了关于元祐帝的二三事。

    这回忆录一出，便火爆大楚，老二家中的日子也才逐渐好了过来。

    “我能被放出来，完全是因为爹看到了，我的斗志。我没啥别的心思，我就想我一家子活得潇洒。即使如今孩子们分散在外，我也知道，他们很快乐。”老二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比起以前在宫中争权夺利，你来我往的日子，他更沉溺于如今的逍遥自在。

    听着老二的话，老大他们一时有些沉默。

    是啊，怨来怨去的，有意思吗？他们都是丈夫，是父亲。他们压抑着自己，妻子孩儿就能开心吗？

    听说之前与老二和离的妾室，都已经把生意做去欧罗巴了，老二的孩子们一个个的也都是能扛事儿的。

    可是他们呢？妻子们担忧丈夫们的心情，就是出门做生意也都是偷偷摸摸的，顾忌着他们的自尊心。孩子们呢？自己整日里拉着一张脸，孩子们又怎会愿意亲近呢？

    老大他们纷纷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些年来，足够让他们看清楚，最爱他们的是如今仍然还在身边的人，即使为了他们，舍下皇子的尊贵，努力一把又何妨？

    “我的生机，就是在我媳妇身上了。”老三的发言，打断了老大他们的思虑。

    当听到老三当年假死之后，带着柯氏在长安摆摊卖烤羊肉。老大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你是皇后的养子，再怎么说，也算得上半个嫡子，怎么能？怎么能？”老五眼珠子剧烈地震动着。受他娘榆妃的影响，他一直把出身看得很重，当亲耳听到，老三摆摊的经历，老五自然是惊愕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老三如今娇妻幼子在侧，心平气和了不少，他笑着说：“我当时假死，虽然带了些银钱，可我也要为将来考虑吧。养媳妇的，养孩子的，养老的，一样都不能少，我自然要想法子赚钱啊。我又不像老二，长了一双会写的手，我的手只会做饭啊。”

    “他的烤羊肉摊，可红火了，我当时去买都差点儿没挤进去。”老四也笑着分享起了他在长安遇见老三的经历。

    当他提到老三被暗卫们扛回京的时候，老三也不甘示弱地揭起了短：“可别说我了，你在长安的时候说帮我收钱，连个数儿都能记错，少赚了能有一两银子呢。”

    “胡说，那一两银子，分明是你自己吃掉的。谁让你烤一回，就要试吃一串呢？你吃得足够一两银子了。”老四也笑着回应。

    看着老三和老四为了一两银子，使劲儿扯皮的戏码，老大他们笑了。

    气氛在老二、老三和老四的插科打诨中逐渐活泼了起来。老七笑着问老四：“四哥，那你的生机又在何处呢？”

    “我啊，我从来都没有失掉过生机啊。”老四喝了些酒，有些迷迷瞪瞪的。

    不过，他还是耐心地解释道：“我跟你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从来都没想过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帝。我那时篡位，也不过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娘的冤屈罢了。”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整日里忙来忙去的，还不如当个王爷自在呢。看咱肃王叔，怀王叔，还有燕王爷爷，逍遥自在极了，想去哪儿去哪儿，也不担心有言官弹劾，反正上面还有个皇帝顶着呢。”老四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这一手又把老大他们整不会了。想想也是，跟元祐帝似的，被困在这皇位上一辈子，就连偶尔出宫吃个炒肝儿都能被说教一通，这么活着，好像真的没啥意思。

    此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忽略了老秦王这一家子，他们就跟那耕地的牛似的，就没个空闲的时候。听说秦王已经开始培养秦王世子星禾了，这一家子是打算把黄牛精神传承下去啊。

    还是像肃王、怀王和燕王那样才好，那才是真正地享受生活呢。至于皇位？端看元祐帝和阿昴之间那肉麻的关系，有生之年，在不主动夺权的情况下，他们真的能碰到吗？谋逆呢？郭家军是阿昴的母家，水师亦是与郭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靠什么起兵？靠爱吗？

    这一场醉谈持续的时间很长，反正到最后，除了老四还能站着起来送客，其余人都是被家仆给背着出去的。

    “老四，看不出来啊，你酒量还挺好的。”老二揽着老四的肩膀，眼神迷离，说话倒是挺利索的。

    老四直勾勾地看着他，一个劲儿地点着头，仿佛要把脑子里的水全给倒出来：“那、那可不？”

    “你谁啊？你咋在我家呢？我弟弟呢？我那么大一个黑黝黝的弟弟呢？”说罢，老四突然拎着老二的衣领，惊叫起来。

    “对啊，我是谁啊？我咋在这儿呢？我媳妇儿呢？”老二被老四一拽，摇摇晃晃地，险些摔倒。

    “弟弟啊——”

    “媳妇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