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阳当时说了：“我要你们保证，每个农人都不会觉得自己是闲下来了。”所以，在地里劳作了大半生的农人，到终于清闲的时候了，还得上课。

    这就要从活动中心的构造上讲起了。

    活动中心就跟县城里的学堂差不多，一间一间的，而且每个房间都有每个房间的作用。

    有让人学木匠活儿的，有让人学纺布的，有专门隔音的聊天室，有打叶子戏的聊天房，还有食堂呢。不过，农人们习惯了自己带饭，食堂的灶火倒是只有集体活动的时候才被用到。

    既然有房间，那就不免会被设置教室。像那种木艺，陶艺，厨艺，纺布的教室是因地制宜，每个村子几乎都不一样。农人们想要学些新鲜手艺活儿的时候，驾着驴车跑去隔壁村子便成了。

    倒是有一种教室，那是每个村子固定的。那便是被用来上识字课和常识课的教室。

    识字课就不必多说了。既然是为了识字，自然不会给村民们教些“之乎者也”，而是从自己的名字开始，一点一点地，增加他们识读的数量。

    武阳这么做，其实也是有她的道理的，或者说识字课是必须的。

    随着大楚海外贸易越来越发达，哪怕是像淮扬这种内陆之地也会来好多商贾，与其让衙役们日日守着农人，避免他们被坑害，还不如让他们简单学些字，自己生出些防备之心。最起码，像契约一类的东西，农人们不会随便乱写便是了。

    至于常识课，那教的可就更多了。

    像什么生理常识，有关生育婚嫁的，像什么科学常识，防止上当受骗的，像什么医学常识，有病就去看病等等，反正只要是跟农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他们也不知道啥时候就能用上的，通通都被包括在内。

    村民们对这两门课倒是普遍接受良好。无论是识字课还是常识课，他们是真的能从中学些东西，农人们自然不会拒绝，甚至还很珍惜这种学习的机会。

    虽说从兴宗时期开始，可供寒门子弟读书的书院已经是如雨后春笋一般，这里一个，那里一个了，但是在那些农人小时候，想去学堂读书，可真是痴人说梦，且不说那些世家书院的门槛学费有多高，就是连路费他们都拿不出来。

    曾经那些披星戴月地出门，在县城卖菜的小小农人们，十分羡慕在街上摇头晃脑背着三字经的富家子弟。他们低头看看自己那满是泥土和伤疤的粗糙手掌，再看看富家子弟那捧着课本的白净手指，眼含热泪。

    小小农人们原本以为，人生的沟壑既然已经在出生时被定下了，以后也不会再改变了。

    谁知道，竟然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娘，拿着刀便把压在他们身上的高山给削平了。谁知道，等到他们真的年纪不小的时候，拿着书本的机会倒是被这女娘给送来了。

    面对眼前的课本，农人们无比珍惜，有些人甚至都不舍得拿手去摸。他们一个个地，上起课来，可认真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足和享受，以及对知识的渴求。

    不过等到下课回到家之后，他们可就轻松不起来了。

    天知道，为啥他们还有作业啊？为啥他们下课的时间跟村学下课的时间一样啊？为啥小孩子也有作业啊？为啥非得省灯油钱，全家一起写作业啊？为啥孩子们的作业要比他们的难那么多啊？

    不过，即使回家之后有那么多的尴尬瞬间，农人们还是乐此不疲地期待着下一次的课堂。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痛并快乐着吧。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好些年。武阳先是在送走了父亲兴宗，又亲自扶棺安葬了弟弟明宗，她在看着元祐帝坐稳皇位之后，便毅然决然地又回到了深爱着她的淮扬地。

    不过，武阳这次回来可是带着元祐帝的嘱托的。

    彼时，北戎刚退回北地，平王和四大国公组建的郭家军已经崭露头角，小有名气。而武阳这一次回淮扬，便是奉旨，将自己“秘密”培养了好几年的娘子军，光明正大地送去北地。

    武阳培养女兵的事，在淮扬之地虽然不是人尽皆知，但也算是苗头频现，有心人肯定能探查到。至于多少猜出些什么的朝臣们，也不知是他们愧疚之心在作祟，还是真心没把这群娘子军放在眼里，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爹爹，恐怕是两者皆有吧。那群言官，即使心中有愧疚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若是他们后面还那么维护姑奶奶的话，那无非就是为着自己的颜面，又觉得娘子军成不了大气候罢了。”阿昴一本正经地分析着，一副黄发小儿非要演绎长寿老人的模样，颇有几分童趣。

    元祐帝正痴迷在小儿子那肥嘟嘟的脸颊上的时候，看不懂气氛的老四补充道：“那群言官真是不成器。女娘怎么了？女娘就一定比男子弱吗？”

    “你看看你爹，再看看你娘。你娘可是科学院的骨干了，人家研究的肥料实惠划算，效用又高。而你爹呢？也就拉出来的能肥地，也不知是随了谁了？一点儿都不像咱俩。”老四横卧在椅子上对阿昴说。

    听听这话说的，真是让元祐帝不生气都不成。且不说肥料啥的了，就说元祐帝能随谁？总不可能是他老四和阿昴吧。关键是，老四他翘着二郎腿，脚尖还一点一点地，任谁看了都像是在挑衅元祐帝。

    元祐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拼命告诉自己：“他不存在，他不存在，刚才是空气在说话。”

    眼见着老四还有要继续逗弄元祐帝的意思，阿昴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尴尬地笑了笑说：“爹爹，你别搭理四哥，咱们还是说回娘子军吧。”

    小儿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元祐帝继续将往事娓娓道来。虽然元祐帝还是一脸平静，但站在他身后的曹安还是觉得，他服软，完全是因为被气急了，接不上老四的话了。

    无论事实怎样，从元祐帝的口中，老四和阿昴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支豪气不输男儿的铁甲娘子军。

    武阳最开始训练这群娘子军时，她是没有那么多忠君报国的想法的。

    当时，由于武阳横空出世，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再加上各地女官选拔考试的进行，女娘的地位相较于以前，确实是提高了不少。至少那些有条件的家庭，都不会再阻拦着女娘读书了。

    大家都想着，若是家里出了一个女官，与官衙的大人们交好，那也算光耀门楣不是？若是女官能与大人们交好，再拉扯哥哥弟弟一把，那不就是皆大欢喜了吗？即使再不济，女官入了衙门，也能认识一圈子的官员富户，也不愁高嫁不是？

    最开始武阳听到这些人的打算的时候，是十分生气的。她自己就是位高权重的女娘，她想要带给世间女娘的，是绝对的自由和完全的平等，而不是被当成待价而沽的商品。

    可她也明白，男主外女主内的这种思想已经好几千年了，不是仅凭一道诏令，仅凭一个人在一朝一夕之间就能改变的。所以，她想要从传说中，男子的擅长之处开始插手，她要证明，论起武力来，就是有些女娘更强。

    武阳想着，有些行业，比如镖师，比如护卫，比如跑船，都是需要些功夫在身的人，清一色的全都是男子，女娘去了，也就是能做做饭，扫扫地罢了。

    这些行业被男子围得水泄不通，可武阳偏偏就要拿这些行业开刀。

    她命手下以“给公主挑选丫鬟”为由，在淮扬找些身体健壮的女娘来。手下们用了大概三个月的时间，走街串巷，连山沟沟里的猎户家都去了，终于寻摸来了五十几个愿意进府的女娘。

    这些女娘进公主府的第一时间，武阳就告诉她们：“本宫寻你们来，实则是想培养些女护卫，将来贴身保护我。所以，你们之后的训练可能会很辛苦，要上山下水，甚至还有生命危险。如果你们不想吃这份苦，现在就可以拿着酬劳离开。”

    面对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是没有女娘不起意，陆陆续续地，还是有大半女娘拿着银子离开了，最终也就只有二十人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