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的鼻涕眼泪就像是那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白布条，一边拿着扩音器哭，他还要一边往自己脑袋上缠，若是不知情的看见了，肯定又以为这家要白事了。

    有了混不吝的燕王打头阵，原本就不怎么要脸的肃王和怀王也紧跟着拎起扩音器，哭了起来：“皇爷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吧，大姑母都被他们给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连养个侍卫都不让养啊？咋地，我姑母吃你们家大米了？你们至于那么计较吗？还有不成婚这件事，我姑母是顶顶好的女子，全天下哪有配得上她的人啊。”

    肃王和怀王哭嚎的样子跟燕王如出一辙，只是这兄弟俩正处于变声期，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不怎么好听，就更别提哭嚎的时候了，那简直是在祸害别人耳朵。

    对了，兄弟俩还有一点跟他们的叔叔燕王不一样。燕王总是说：“实在不行，祖宗你就把我也一并带走吧。”兄弟俩则是：“他们狼心狗肺的，当官也没啥意义，不如祖宗们直接把他们带走吧，省得我俩吃席的时候讨礼钱。”

    一个燕王就够朝臣们喝一壶的了，别说这又加进来了两个更加说话没个忌讳的。朝臣们真是满缸水被塞进了膀胱，可惜脚被死死地粘在了地上，半步都跨不出去，这滋味儿，可真是，不可言说啊。

    你以为乾泰殿的闹剧到这里就结束了吗？怎么可能呢？朝臣们要对付的，可是大楚立朝以来，唯一的一位公主，还是嫡公主，你觉得站在那里的老楚家人能放过朝臣吗？

    于是乎，在燕王、肃王和怀王这三个显眼包的哭嚎声中，元祐帝也跟批发一样拿出了扩音器放在嘴边。以哭嚎声为背景音，元祐帝开始了他的阐述：“这个、护卫、皇爷爷、诏令、娘子军、好的、他们、放屁……”

    元祐帝的原话自然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在朝臣们的耳中，只能听得来这些断断续续的词汇，谁让后面还有三个人在不住地哭嚎呢？

    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老秦王也将他的扩音器拿了出来。果然你们老楚家就是要搞扩音器批发吧。

    老秦王清了清嗓子，只是这个声音在哭嚎声和一本正经的阐述声中，根本就不起眼，也就只有离得近的官员听见了，他还以为是蚊子叫呢，心想着，这都快落雪了，咋还有蚊子呢？

    “选秀、不选、不合适、没有……”老秦王的声音是属于浑厚低沉那一挂的，所以朝臣们压根儿就没听见，只能依靠着嘴型来辨别一两个词汇。

    乾泰殿中，燕王负责高音、老秦王是低音、元祐帝是中音、至于肃王和怀王，勉强当两个破锣，至少也算是参与进来了。这些人同时在拿着扩音器表演，那声音就连在北海侍弄花草的宫人都听见了，可想而知，乾泰殿中的人正在遭受着怎样的折磨？

    朝臣们恨死这声音了，却又碍于礼仪和脸面，他们连用手捂住耳朵的勇气都没有。

    哪里像御座上的明宗，还有角落里的宫人和侍卫？他们早就在燕王开始哭嚎以前，就拿棉花堵住耳朵眼儿了，此刻，他们就跟没事儿人一样，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甚至还有心情露出揶揄戏谑的表情，眼睁睁地看着朝臣们的身躯抖动着，抖动着，摇摇欲坠。

    你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吗？怎么可能呢？

    虽然在朝堂之上，他们姓楚的碍于君臣之间的面子情，只能哭诉，无法指名道姓地跟某些上书弹劾的臣子对着干，但是，玩归玩，闹归闹，可千万别拿大楚立朝以来的第一个女娃开玩笑，一旦姓楚的彻底不要脸了，那他们就无敌了。

    于是乎，这边乾泰殿里，老楚家的汉子们还在哭祖宗呢，那年宫门外的流言就已经跟初雪一样，满天飞了。

    不过，那被散播的算是流言吗？当时，正指挥着各个王府的家仆在京师各大茶馆乱窜的燕王妃和秦王妃摊摊手表示，她们实在是无辜。她俩只是把所有的事实向百姓们据实以告，可是半点儿水分都没往里头掺。

    比如说，住在某某街上的某某大人，上书说，娘子军上战场，那就是牝鸡司晨，会影响国运的，女娘们就应该安心等在家里待嫁，学习管事，以便将来伺候父母，公婆，丈夫和儿子。女娘除了生儿育女也没什么别的用处，日日打扮好自己，等着郎君们归家，才应该是他们最大的事情。

    顺便一说，这位某某大人是某某世家书院出来的，也不知跟世家有没有关系？

    再比如说，出自某世家的某位大人，上书说，武阳大长公主在淮扬搞什么免费学堂，供寒门入学，这件事实在是有失体统。寒门都是些出身低微的贱民，他们之中哪里有什么聪慧的？即使是把最便宜的书本给他们看，那也属于是浪费时间，就连科举的机会也不应该给了他们。

    再顺便一提，这位大人的长相可是跟他科考时名帖上的画像完全不一样，也不知道究竟是面相变了，还是人变了？

    那些大人们的言论，可谓是要多奇葩有多奇葩，看得人直冒火。

    索性明宗也不爱惯着他们，直接就让燕王妃和秦王妃把这件事情闹大。能闹多大呢？兴宗告诉两位王妃，京畿营和他的亲兵已经在城外严阵以待，即使是百姓哗变，他也有能力压制住。

    有了这句话，燕王妃和老秦王妃那是撸起袖子，二话不说就开干。

    燕王妃柳三娘在很小的时候就上街叫卖绣品了，什么样的标题最能引起大众围观，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什么《震惊！某官员竟然指责母亲不伺候他》，还有《突发！此人自诩圣贤，言说天下学子就没有比他更聪慧的》等等。有了她的标题做引子，保证百姓们会竖起耳朵，迫不及待地想往下听。

    而秦王妃呢？她可是秦王掏空了私库才求娶来的才女，是女子书院的山长，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人家都门儿清。

    所以，说书的内容就全部交给了她。秦王妃也不负众望，她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便将那些朝臣的言论、家底全都写了出来，全都是白话文，简单易懂，保证就是再目不识丁的人也能听得进去。

    结果也确实不出燕王妃和秦王妃所料，那简直是群情激奋。乾泰殿里的大戏还没落幕呢，宫外那些朝臣们的家已经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了。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许多身着诰命服的老夫人们。

    年轻的女娘们就不多提了。无论是已经在路上的，还是准备出门的，亦或是仍在犹豫的，在听到那熟悉的“三纲五常”之后，没有一个女娘能忍得住不拍桌子。

    还有那些已经开始颐养天年的老太君们，她们在听到“女娘们没用”的话之后，都皱着眉头，瞅着家中的郎君，眼神冷淡。穿戴整齐之后，便带着家中的女娘久违地出门了。用一位老太君的话来说便是：“女娘们被他贬到了泥里去，若是今日我们还不出门，那这世上怎还会有女娘的活路？”

    比女娘们更加激动的，则是那些读书人们。

    兴宗好不容易才力排众议，毁掉了世家的垄断，建立了属于寒门的平价或是免费书院，如今竟然还有世家打算朝着寒门子弟下手，这如何能忍？眼下，科举可以说是寒门子弟唯一能够出头的路，是一条登云梯，世家竟然打算将梯子给撤掉，这不就是绝了寒门子弟的前路吗？

    上进的希望都快要被世家给毁了，那些来自寒门的读书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书本，走出了家门，浩浩荡荡地朝着宫门口进发。他们席地而坐，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要用自己的身躯对抗群臣，支持他们的陛下，支持他们的长公主。

    女娘的思想被禁锢了几千年，一时之间，她们之中的大多数对于政事也说不上话，所以宫门口的对抗便交给那些书读百遍的读书人们，她们一部分围住了朝臣们的府邸，一部分则撑着伞去为读书人们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