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大楚，费尔多便感觉到了两国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他一直都知道大楚很有钱，不仅国家有钱，百姓们也是如此。可他从未想到，在罗国人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时候，大楚就已经开始向精神富足的塔尖上行进了。

    这一路上，从鲲城到通州，再到京师，他就没见到一个怨天尤人的，所有大楚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冲劲儿。

    罗国人想的是吃完这顿，下顿怎么办？大楚人想的却是吃完这顿，下顿吃啥？是多挣些钱给孩子报个班，还是趁着还能走动出去旅旅游，享受生活？是约着老李头去京师大学堂旁听几堂课，还是叫着翠花去广场跳舞拉弦？

    大楚人是忙碌的，不过却是高兴的，因为他们看得到希望，甚至他们自己也明白，希望就在他们手上，美好生活就在他们脚下。哪里像罗国人？也忙，麻木地忙活着。可罗国人究竟在忙些什么呢？恐怕连费尔多都搞不清楚。

    费尔多原本以为，这一路上，他看到的，大楚人的精气神儿都是元祐帝特意安排的。可当他亲自走到大街上去，他才明白，是他狭隘了。

    话说，老四和阿昴，连着容执和猪崽，这四个难兄难弟，扛起了偌大的家业，专心解决岛国难民问题去了，那么闲下来的“不怎么中用”的元祐帝和肃王，就只得去接待费尔多了。

    这三人也算是老相识了，又都是人精，脸皮比普通人要厚得多。别看他们心里在狠狠地吐槽嫌弃对方，人家脸上还都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

    “劳烦陛下和肃王亲自前来，费尔多不胜感激。”费尔多微微躬身，一脸的平静与放松。此时费尔多已经洗去了脸上的崩溃，丝毫见不到之前，他得知自己色盲时的怒火攻心，气急败坏。

    元祐帝也还了一礼，客气地说：“费尔多国王来访，乃我朝大事，我们自然要以礼相待，国王不必妄自菲薄。”

    肃王看着元祐帝和费尔多寒暄的样子，实在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都说搞权谋的，才是最好的演员，这话可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别看元祐帝和费尔多现在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实则他们都对事实心知肚明。什么以礼相待，什么不胜感激？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元祐帝有退意，他目前还能坐在皇位上，不过是因为阿昴不愿意登基。你一个即将卸任的皇帝来接待另一个刚站稳脚跟的国王，不就是因为大楚新皇没时间吗？

    不过，对于这些事实，大家嘴上是不会承认的，毕竟人与人之间，实在是没必要那么较真儿。这不，在肃王愣神的功夫，元祐帝就带着费尔多出门逛大街去了，两人并排走着，那背影看起来虽然融洽，却又不怎么亲密。

    三人皆是轻简出行，既然是微服私访，那便没必要带上浩浩荡荡的侍从护卫，只打扮得普通些便好了。他们先去的是西市，那里是外邦人的聚集地，几乎京师所有的外邦人商铺都在那里。

    费尔多选这个地方作为第一站，也是别有深意的。

    如今像大楚这般，打开国门迎接各国人才的，还没出现第二个。各国多多少少都在封闭着自己，只是随着海上贸易的发展，很多国家不得不开辟一些码头，供船只停靠。可即使是这样，那些国家也是十分限制别国人的活动范围，当然了，像那种与当地人结合，已经定居的倒是稍微好些。

    罗国也是如此。别看那年撤民的时候，鸿胪寺去到了罗国各地，但那些居住在边远地方的，无一不是已经定居的人家，平日里只做贸易往来的人，是万万没可能离开码头的。

    不过，就连那些已经定居在罗国的，他们所受到的限制也不少，比如，没有提前报备不得随意离开城镇，只能在罗国做生意，不得去学堂医馆这些地方任职等等。

    所以，费尔多十分好奇，大楚有如此多的外邦人，甚至还给了他们足够多的自由，那么大楚朝廷又是如何管理他们所经营的市场呢？怎么样才能保护自己机密不被外邦人窃取？外邦人之间一旦有了矛盾，大楚朝廷又怎样去解决呢？

    费尔多满腹疑问，不过，他的这些问题，很快就在西市找到了答案。

    京师的西市熙熙攘攘的，说句实话，费尔多在他们罗国都城最大的集市上，都没见过这么多高鼻梁蓝眼睛黄头发的人。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国家，说着带有怪异口音的大楚话，守着自己的铺面摊位，与各国人做着生意。

    卖香料的，做吃食的，弄杂耍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这里的大楚人也不少，尤其是在卖香料的店里。随着大楚外邦人的增加，他们的一些饮食习惯也随之走进了大楚百姓餐桌上，外邦的香料自然也成为了京师百姓的刚需。无论是走亲访友，还是自用，外邦香料都是必不可少的。

    大楚人和外邦人在西市，似乎没有了民族，国别之分，大家要么是商家，要么是顾客。你卖你的货，我买我的东西，十分单纯的利益关系，相互看上了就成交，看不上了就讲价，或者干脆再换一家。

    费尔多看着在自己面前交易的人们，突然发现，他的第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这里是市场，市场有自己的规律，无事发生的时候，朝廷其实并不需要过多地去干预，调控监管即可。

    无论是外邦人集市，还是本地的集市，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做生意的人。物美价廉的，质量优越的，自然就卖得好，那些低劣的商品，也终究会被淘汰。这是自然规律，在没有朝廷的插手或是民族矛盾的影响之下，很难会被改变。

    至于后面两个问题，费尔多则是在一个罗国人口中找到了答案。

    那是一个卖木雕娃娃的摊位，店主是一个高大的罗国汉子，威武雄壮得很熊一样。

    “你来大楚做生意多长时间了？”费尔多趁着元祐帝和肃王去找西域商贩买羊肉的功夫，跟这个罗国汉子攀谈了起来。

    听到熟悉的乡音，罗国汉子也不设防，亲切地回答：“五六年了吧，在这里做生意实在是美极了，赚得多不说，我们过得也很开心。”

    “怎么个开心法儿？我也打算出来做些小生意，就是不知道该去新大陆还是来大楚？”费尔多的脸上出现了一片犹豫之色，就好像他是真的在发愁该去哪里落脚一样。

    罗国汉子可热心了，他高兴地介绍起大楚来：“留在这里最好了。大楚人可不在意你是罗国人，还是佛郎机人，只要你是友善的，人家大楚人就可愿意跟你一起玩儿了。”

    “其实要我说，大楚人有些太憨厚了。有些欧罗巴人，眼高于顶，天天瞧不起我们，说我们是从雪原的穷乡僻壤里爬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大楚人就不一样了，只要你尊重人家，别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做个两面派，人家就不会在意你的肤色，你的语言，而是真诚地跟你做生意。”罗国汉子说起大楚来，就有些滔滔不绝，上扬的嘴角更是一秒钟都没有落下来过。

    一水儿的好话可不是费尔多愿意听的。他微微地皱起眉头问道：“你说大楚人待你好，是个怎样的好法儿？”

    罗国汉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大楚人并没有区别对待我们，人家可自信了。他们就是把我们当作与他们一般的人，既不逢迎，也不贬低。”

    “就是这样，才显得珍贵。”费尔多补充道，一股酸涩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在罗国汉子的描述中，费尔多再一次看到了元祐帝的心胸，也明白了自己与这位铁血帝王之间的差距。

    早在二十几年前，陆续有外邦人来大楚定居的时候，朝廷就号召百姓们以平常心对待了。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当异族面孔出现在大街小巷的时候，大楚人早就不会觉得大惊小怪了。

    甚至当大楚人的学堂迎来外邦小孩的时候，小豆丁们也都是将他当作一个普通的新同学，该一起玩儿就一起玩儿，该打架时就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