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跟费尔多拉家常的，是一个十分普通的罗国商贩。在费尔多看来，这个汉子就是那种走在罗国大街上，也没法子引起别人注意的人。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罗国平民，却好像在大楚找到了人生的出路。

    罗国的百姓们还在迷茫地寻找着能令他们解决温饱问题的方法，这个在大楚的罗国汉子就已经开始为精力太过旺盛的孩子发愁了。

    看着罗国汉子脸上的忧虑，还有隐藏在忧虑之后的那一丝轻松，费尔多突然明白了，他的后两个问题似乎没太大的意义。

    外邦的百姓们在大楚过得很好，他们在这里受到了尊重，得到了机会，甚至连他们的后代也死死地被大楚的教育笼络住。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谁愿意铤而走险去刺探大楚情报呢？大楚以诚待人，若是外邦君主一意孤行地命令这些人搞情报工作，长时间下去，他们必定受到反噬。

    更何况，看看这街面上的衙役，一个个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普通的外邦商贩哪里来的机会混进衙门呢？

    第二个问题迎刃而解，至于费尔多的最后一个问题，他虽然已经相信大楚有能力一视同仁地解决不同人种之间的矛盾，可他始终有一丝疑虑。说这是不甘也好，说这是怀疑也罢，总之费尔多心里边还是不愿意承认。

    不过很快，先是就轻轻地给了费尔多一个脑瓜崩。

    费尔多跟那罗国汉子正寒暄着呢，突然一个红头发绿眼睛的法兰西人就跑了过来，他拽着罗国汉子就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念叨着：“老罗，快、快跟我走、你家小小罗掉粪坑里了。”

    “啥？”那个被人称作“老罗”的罗国汉子腿一软，差点儿摔倒在地上，还好旁边的费尔多眼疾手快，下意识地扶了一把，这才没让老罗摔个倒栽葱。

    费尔多这一动作被元祐帝和肃王尽收眼底。他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察觉到了一丝玩味。这下子，他俩总算是能确定，费尔多武艺不俗这件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眼下可没有时间纠结费尔多的武艺，还是先去救小小罗更紧要。

    元祐帝一行人，连带着拿着铁锹，网兜，粪铲，准备去救人的热心群众一道飞奔着就往外跑去。

    好在等到大家赶到的时候，孩子们已经被衙役们给捞上来了，真是万幸，虚惊一场。

    几个孩子头上、脸上、衣服上裹满了黄褐色的碎渣渣，那些碎渣渣还与黄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一绺一绺地从孩子们脑袋上留下来，让人实在看不清孩子们的面容。

    站在一旁的家长们纹丝不动，就跟那雕像一样，僵直着。他们丝毫不敢去想那些停留在孩子身上的，大颗大颗的，还散发着恶臭的物体到底是什么？因为家长们真的很担心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况。

    小孩子正处在人憎狗嫌的年纪，大人们的烦躁，他们是一丁点儿都察觉不到，或者说他们连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事都不明白。他们一个个地互相把身上的粪便往对方身上甩，嘴里还喋喋不休：

    “你不是说，小爷我不敢跳粪坑吗？看，小爷我可是第一个跳下去的。”

    “你有什么可拽的？我们紧跟着也跳下去了。”

    “就是，我还在里头潜泳来着呢。我爹是在佛郎机海边长大的，他水性可好了，把我教得也好。”

    “切——会潜水算什么呀？我们罗国人天生饭量就大，就这个小粪坑，还不够我爹一顿吃的。”

    ……

    围观的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停留在几个罗国人身上，大家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大言不惭的“孝子”究竟是谁家的？费尔多的心里倒是有了猜测。果不其然，几个罗国人十分干脆利落地悄悄指了指老罗，大家这才默默地往后退，将人群中的中心位置给老罗留了下来。

    老罗觉得，比起走上去把小小罗那个不孝子给拎回家，还不如就地挖个坑把他们父子俩一并埋了，还省水洗澡了呢。

    不过，不孝子吗？总是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坑自家老爹一把。站在人群中央的老罗如众星捧月一般，显然极了，小小罗自然也注意到了。

    “爹，你还来接我了！”小小罗站在原地摇头晃脑地蹦跶，他身上那软趴趴，稀拉拉的颗粒物随着他的运动而向四周飞去，惹得众人慌忙抱头蹲下，生怕自己要跟颗粒物被迫打个照面，然后听颗粒物说一声：“你好，我来了。”

    围观群众还有机会将自己远离大粪颗粒，老罗可是一点儿时间都没有，因为小小罗就跟一颗大粪球一样，直冲着老罗而来。

    如果这世上有超能力，老罗估计很希望自己能暂停时间吧。不过，超能力什么的，在他们那个时代，根本没可能，就像现在一样，老罗想要避开小小罗的拥抱，也一样根本不可能。

    老罗低下头看着正跑着自己大腿蹭啊蹭的小小罗，他瞬间就闭上了眼睛。老罗试图深呼吸，调整一下心情，可是这味道实在是太浓郁了，他又想要伸出手拧拧眉尖，可是他的双手都被小小罗攥在手里，那里面满是潮湿黏腻的感觉。

    “先、先回家吧。”老罗觉得自己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小小罗一听这话，立马松开了老罗，他朝着小伙伴们跑去，热情地说：“我爹来接我了，咱们明天再聚。对了，你们谁有桶啊？我舀一桶回去，等我爹吃完，我再去还桶。”

    众人看了一样浑身颤抖的老罗，感觉他浑身乏力，已经快要晕厥过去了。

    好在，一直低着头憋着笑的衙役发话，这才给了老罗一个台阶下：“小朋友快回去吧。这粪坑是公共的，你们不能随意带走，而且这里是被封住的，你们今天私自打开了，可是不对的。赶紧回家洗洗，让你们爹娘带着你们来衙门交罚款。”

    “哈？还要交罚款啊？也不知道我爹的私房钱够不够？要是不够的话，还不得找我娘要？我娘要是知道我爹藏私房钱，还不得把我爹打死啊？我爹可怎么办哟？”小小罗牵着老罗的手回家了，一路上念念叨叨的。

    可真是个大孝子，都这个时候了，小小罗最挂念的，竟然是他爹老罗，而对他自己的境遇，这个不孝子是真的一无所知啊。

    费尔多看着父子俩的背影，一个落魄无神，一个活蹦乱跳的，顿时陷入了沉思，丝毫没有察觉到元祐帝和肃王看着他时，眼睛里的深沉。

    能令费尔多如此上心的，自然是他的第三个问题。

    刚才他观察了一通，那些小孩子，有大楚人，有罗国人，有佛郎机人，有法兰西人，也有英吉利人。这本来只是一件小孩子调皮捣蛋的事，可是这中间牵连的国家也太多了，难道大楚的衙门真的能做到一视同仁吗？顺天府又怎样才能让外邦人心甘情愿地交罚款呢？如果这个交了，那个没交，会不会引起各国不满呢？

    费尔多迫切地想知道事态的发展，于是乎，第二日一大早，他就派人等在了衙门门口，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得知后续。

    后续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还没等衙门开门呢，家长们就带着身上仍有味道的孩子们，苦笑着来衙门交罚款了，顺带着还留下了他们自己熬夜写的检讨书。

    至于费尔多心里的担心，老罗十分耿直地说了：“孩子做错了事，犯了大楚的规矩，自然就要受罚，这跟你是哪国人无关。咱们在人家大楚的地盘上，人家又对咱们这么好，自然要守规矩的。反正不管别人交不交，我是肯定要交的，这是理所应当的。”

    巧了，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有了大清早，家长们就来排队的状况。

    不得不说，像老四那样，整日里啥都不想，跟个缺心眼儿似的横冲直撞，肯定不行，可是像费尔多这样，无论啥事都要把它往复杂里弄，也不行。还是那句话，人啊，不能没有心眼儿，也不能心眼太盛。

    “哥，听见没？咱爹这是点你呢。”阿昴嗑着瓜子，调皮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