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之从容不迫，身形一动不动，只轻轻跺脚，身前一丈处无数青藤从土中窜出，结成青壁，火球撞到散发莹莹绿光的青壁迸裂开来。

    随即青壁软化，重新化为青藤，李益之一声“去”，似箭般飞射向对面的鸣音。

    鸣音甩出黑纱折扇，扇子飞速旋转，在空中化作黑色镰刀，绕着凝聚的青藤咔嚓卷过，青藤顿时断裂成千段万段。但青藤并没有停下攻击，断口处生出新藤，破开旧藤继续射向鸣音。新藤纤细，看上去如同青色丝线，千丝万缕、漫天卷地。

    鸣音召黑扇回卷一圈，同时抬起双手，在身前运起一丈大火球，待青丝到跟前，向前送出。两相交击，噼啪声四起，如爆竹炸响，青光与火光竞相迸射。僵持片刻，感觉气劲有亏，鸣音身形微动，打算向后弹射，脚下却一滞，原是两根青藤不知不觉缠上自己脚踝。

    之前在紫极城中，奉天庙修士的光链都没能锁住她，区区两根青藤，她自不放在眼里。脚踝上气机释出，青藤却没有立即断开，意外之余，锐气大作，气机变作利刃，绕脚踝飞旋一周。

    青丝刺穿火球，如暴雨袭到，鸣音适时挣脱束缚，远远跃开。在十几丈开外，望着青丝将她上一瞬站过的地方扎成马蜂窝，不禁暗自舒口气。

    她以为方才险况是自己一时不察导致，绝无仅有，不想，接下来状况频出。时不时有青藤从地下钻出，趁她不备，或是卷住她的手腕脚腕，或是缠上她的腰。这些看起来脆弱的青藤，的确用气刃一割就断，却实实在在扯手扯脚、掣肘得很。

    鸣音被打乱节奏，颇有些心烦，更有些心惊。

    看起来只是小小、烦妖的阻碍，内中却大有蹊跷。自己与其他妖类不同，寻常锁妖、困妖、伏妖的法阵，对她无甚用处，紫极城中与执剑、圣女的交锋便是最好的例证。可眼下她频频被青藤牵制，此阵必有古怪。

    青丝再次袭来，她抛出黑扇，对面李益之的手在身前一拂，化出一把碧玉琴，骨节分明的手在琴弦上漫不经心拨弄几下，几道光刃旋来，打退黑扇，而后裹着青丝朝鸣音面门激射而来，和着音波攻击。

    鸣音被青藤弄得心烦意乱，一边出言挑衅：“圣女姐姐为何躲在暗处，不肯露面？是怕看人家与执剑大人你来我往吗？”一边从腰间摸出只精巧铜铃与铜槌，抛上半空。铜铃转瞬变成一口巨钟，铜槌变成撞槌。她召回一道分身，浮在空中敲击铜钟，应对音波攻击。自己则收回折扇，化出鱼骨刀，双手握柄，朝激射来的青丝猛然劈落。

    “你猜错了，她不在。”李益之拨动琴弦的手指不停，琴音加重几分。“看来你感受到了此阵比之先前，有所不同，此番你恐怕不能轻松。”哗啦一串音波挥出，琴弦震颤。“你不妨猜猜，她在哪里？”

    分身以铜钟回击，鸣音只觉耳膜一阵鼓荡，颦眉道：“人家才没兴趣猜别的女人在哪里！”纵身一跃，持刀扑向李益之。

    李益之收起古琴，祭出碧绿如翠竹的佩剑，迎上去。

    ***

    山脚，三妖依旧困在阵中，千目浑身放光在火球雨中穿梭，狂钺带着妖兵在漫天金蛇中左闪右避，巨角气聚角上抵御风刃。

    说出去要被笑话，号称妖族占领派三大将，却被区区阵法困住，半天不能脱出。可实要说，不能怪他们。三妖骁勇善战，遇过的阵法不在少数，初入阵中也没放在眼里。不成想阴沟里翻船，偏就栽在这不起眼的阵法上。才明白，阵法不是越华丽、越繁复就越强大，相反此等空空荡荡、望之只有无尽黑暗，间或飘荡袅袅烟气的极简之阵更叫他们无从下手。

    布阵之人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加之三妖本不擅此道，妖兵更是指望不上，竟被困在阵中许久，想找阵眼，也是不得头绪。

    一筹莫展之际，援手闯入阵中，却是鸣音。

    “你们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妖族大将，被困阵中偌久，如何？等着道士们请你们吃早食？”一顿不留情面的数落，叫三妖脸上挂不住。

    欲待辩驳，无话可说，老脸一红。

    鸣音不再理会他们，抬头望一眼悬于头顶的大阵。

    “找不到阵眼。”千目嗫嚅。

    “不会先破了头顶的光阵？”

    “试过了，难……”

    “得很”尚未说完，只见纤影一动，鱼骨刀出现在其手中，随即巨化，朝高空的法阵一刀辟出，紫光撕裂虚空，呼啸着击向旋转的阵法，光阵应声而碎。叫三妖头疼的大阵在鸣音面前竟是一击就破，三妖瞠目结舌，不由心下感慨：妖君倚重此女确有道理，不愧是传闻中的上古老妖。

    甫脱出困妖阵的妖兵们面面相觑，闻得妖将高呼：“上山。”遂重整旗鼓，驾起妖雾往山顶浩荡而去。

    绕过山腰战团，落至山顶祭台，众妖被一团将整个祭台罩住的黑云阻住去路。说黑云不准确，因该说是一团仿佛能吞噬万物的黑色虚空，周围电闪雷鸣，警告一切企图靠近的生物。

    “又是阵法！”狂钺啐一口，他已经被阵法搅得头晕脑胀、耐性尽失。

    可眼瞅着黑色虚空里酝酿的风暴，又不敢贸然闯入。

    于是揪过身后的妖兵丢进去：“是你们表现的时候了，给老子进去探探。”口说探探，然而等半晌，没一个出来，众妖便知不妙。

    三妖面对黑团，束手无策。

    黑团中除了金蛇游走，不时噼啪作响，还传出阵阵钟磬之声，夹杂琴音，多半是在音波斗法，三妖焦躁不已。一来不知鸣音在内中如何，若说来前对其一名女妖竟敢统领自己尚有不服，那么被困在阵中老半天等其来救，让他们再没脸小看这位妖君座下三大将之一的女妖，既有相救情分在，生出几分担忧自是常情。二来此阵不破，他们皆被挡在这边，黑团堵住了前往神器台的路，左右、上方都已试过，无法通过。

    须臾，许是感应到众妖的妖气，黑色虚空中传来鸣音的吼叫：“动手往一个地方打！”

    三妖很快会意，指挥众妖发力，登时各种颜色的光柱打向黑团上一点。看来此阵对鸣音而言亦是棘手，无法从内部破坏，她便打算驱动群妖内外协力。

    四周光柱闪过，四门弟子携其余修士落到祭台上，围住群妖。

    “你们干活！”狂钺挥动斧子与千目、巨角走出妖群，“也该我等活动活动筋骨！”

    阵法内，李益之与鸣音的身影不停出现在各个方向，竹剑与鱼骨刀的全力交击，带来锵锵声不绝于耳。

    鱼骨刀砍向李益之脖子，他提剑挡住，翠绿的剑身卡进骨刺，与苍白的骨刀形成鲜明对比，刀上气劲吹起他的鬓发。借着对手刀被卡住的一瞬之机，李益之抬掌朝鸣音胸前打去。鸣音并未闪避，嘴角勾起，却是打算硬碰硬。

    鱼骨刀又往对手脖子逼近几分，再不能进，她双手握刀奋力一拽，刮骨般的刺啦声响起，李益之被她这场生拉硬拽，拽得身形不稳，不得不撤回拍出去的手掌，握住竹剑，注入灵力，才避免纤细的剑身被鱼骨刀拦腰截断。

    鱼骨刀脱出一瞬，他横剑一扫，鸣音被剑气扫飞出去，很快，在半空中稳住身形。李益之讶异于她的平衡力以及对自己身体的把控力，但不准备给她喘息的机会，追上去，疾速出现在她头顶，蓄满力道，一掌拍下。

    鸣音横刀以挡，仍在强大气劲的压迫下，连人带刀砸入地面，激起尘土飞扬。

    滚滚烟尘散去，显出其中身影，半跪在地，骨刀拄在身侧，鸣音呕出一大口血，却不改面色，一把抹去嘴角的血，站起，依旧媚眼如丝。

    李益之浮在半空，望向下方身影，颇有几分刮目相看。此女妖言辞轻佻、身姿妖娆，分明是艳妖那一挂，但几番接触，脾气火爆，招式大开大合，危急关头不惮硬碰硬，根本不屑以柔克刚，十足上古老妖的傲慢之态。

    这时黑暗里传来咔嚓声，某个方向透进来一点光亮，群妖发功有了成效。

    李益之心下一凛，再蓄磅礴之力。此阵为圣女所设，在其中加入了特殊要素，也是基于未被证实的猜测，抱着尝试的心态，事实证明对此妖大有用处，再者，此妖化出数道分身，实力有所减弱。尽管诸多不利因素下，女妖仍能有如此实力让他意外，但今次是他们诛杀鸣音的最佳时机。

    起先定下的目标是抓捕鸣音，身为妖族核心要员，她能供出的消息太多，然而对战后，李益之果断改抓捕为诛灭。此妖比他们料想的更难对付，能杀则杀！

    阵内厮杀再起，阵外亦是喊杀阵阵。

    六把剑当头劈下，狂钺抬起巨斧，一边一柄各挡住三剑，背上却又挨一下，局势与来攻之前所料不同，发展于他们愈来愈不利。抬起马腿踢开身后的道士，他回头朝仍在注力的群妖喊：“快点，谁敢偷懒被老子发现，剁了你们！”

    另一边，千目与巨角也挂了彩，来之前雄赳气昂似斗鸡的气势不见。他们一面抵挡修士的攻击，一面要阻住两边射向妖群的剑气，显出几分左支右绌。

    三妖心中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念头：此番恐怕讨不得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