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山密室，“有什么说辞，赶紧说来，要知道，你如不能说服我，下场……”炎篾踢踢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侍女很快稳定心神，这让炎篾感到新奇。就他所知，赤无泉与他老子一个德行，女人在他们眼里只有暖床跟伺候自己的用途，只不过赤无泉平日掩藏得更好，儒雅就是他最好的伪装，十足一个虚伪的变态。

    所以，他殿里的侍女要的只有美貌与顺从，从来不要她们个性。眼前的侍女竟然能够做到临危不乱，全然不是赤无泉殿中侍女的路子。若不是脸孔熟悉，他都要怀疑，此人从哪里冒出来。

    “公子做下这样的事，可有想过后果？敢问公子有无后招？”炎篾没有立即回答，给了此女底气，“难道公子竟未想过后续？无泉公子乃是掌门的心头肉，公子杀了他却没有后招，如何全身而退？或者公子是想与门主、与整个怀皓门为敌，双方战个你死我活，还是想就此逃离，而后无尽岁月，都在暗无天日的逃亡中度过？”

    “公子困在密室中日久，许是不知外头发生的事。近来有件不小也十分有趣之事，公子想不想听？”

    这女人还反客为主了，炎篾心中嗤笑，面上却允了她。

    侍女续道：“临仙山李掌门亲女李拈花，公子听过吧？”

    李拈花？岂止听过，他化身杨延藏在人间时，还有过交集！

    “李氏女出身仙门之首的临仙山，不可不谓身份高贵，然而那又如何？她身负妖力，被判定为背弃正道的妖女，眼下正如过街老鼠，被群起而攻。李氏嫡女犯了错，遭遇尚且如此，公子觉得自己会面临怎样的指控与追杀？李氏女好歹有一双爱她的父母，公子认为掌门爱你吗？”

    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炎篾被她说得有些心烦：“所以？别废话，赶紧切入正题！”

    “鸠占鹊巢，取而代之！”侍女抛出八个字，在炎篾脑中炸响，让他几乎听不清接下来的话。“无泉公子有一张好脸皮不是吗？”

    ……

    半晌，炎篾弄清她七拐八拐的话中藏着的匪夷所思的真意。一面大为震撼，一面升起疯狂的兴奋。

    侍女的声音满是蛊惑：“公子不想拥有渴求了半生的美貌吗？不想拥有掌门千依百顺的宠爱吗？更甚者，只要公子敢想，一门之主的尊荣，一呼百应的至高无上，皆可手到擒来。”寥寥数语，已为炎篾勾勒曾经想都不敢想的锦绣前路、绚烂人生。“公子不想昂首挺胸，活在阳光下吗？”

    此话在炎篾的心湖丢下千斤砲石，掀起狂涛骇浪。比起名誉、地位，阳光才是他自始至终拼尽全力，想要握住的东西。

    “首先，公子得获取门主的信任。”侍女声音倏然变得娇媚，“公子说，是不是需要奴婢呢？”

    “好一副伶牙俐齿。”算是对此女的认可。

    既有定论，炎篾走到赤无泉面前，蹲身托起他的下颚：“这张脸皮的确令人心生欢喜，我要了。”少时，侍女找来刀子，他点了赤无泉哑穴，将其脸皮生生剥下。那涨红的脖颈上暴突的青筋，与梗在喉咙里的惨嚎，是对他凄凉过往最好的告慰。

    完事后，他吸干对方仅剩的灵能，望着干瘪的尸身与手上的脸皮，露出通体舒畅的笑容。

    ***

    朝日山，不常露面的公子“赤无泉”，一反常态，开始过问各项事务，诸司先后前来拜见，忙得热火朝天。

    临仙山上则是另一番热闹。

    后院，李叹青的院子，不时传来男女喝彩之声，吴霖站在虚掩的门前，透过门缝向内望去，不出所料，见到李叹青拽男揽女地在玩博戏。

    前阵子，李叹青一天到晚喝酒，将自己喝得醉醺醺，不辨昼夜、浑不知事。这阵子两极反转，忽然不饮酒了，改玩博戏，成日里拉着院子里的小弟子、小仙娥猜大小，不管输赢都乐呵呵，与先前判若两人。

    李崇道头次见到，差点没掀了桌子，打断李叹青的腿，好歹叫她拦下。

    总算不再沉浸在悲伤里、一味哀怨，对吴霖来说是好的改变——似乎也不那么好，但有改变，总归是好的。在她看来，极度悲伤往往引起剧烈反弹，即放纵，用短暂的放纵来麻痹自己、反抗悲伤是人之常情，有多悲伤，就有多放纵。何况，李叹青只是沉迷博戏，尚不算出格，她如何忍心再斥责？唯愿，他能早日抚平伤痛，走出来，便也不需要博戏的麻痹了。

    “我记得，似乎是从要了他院里一女孩开始？”

    上回杜妈提出，以移情之法来治李叹青情伤，她不想祸害人家女孩拒绝，不成想没几日，李叹青不知是受不住了，还是酒后乱性，要了伺候他的一名小仙娥。自那以后，变了个样。

    “就是公子左手里抱着的那姑娘。”杜妈告诉她。

    “去见见她家里人，看看是怎样的人家，也给人家通通气，有些事该提上日程。”尽管李叹青没为此事来找过她，吴霖不知他是何打算，但事既做下，便得承担责任。她不允许自己教出来的孩子，是个没担当的懦夫！小仙娥与自己想象中的儿媳妇有些出入没错，可该给人家的名分得给人家。

    “明白。”杜妈应。

    “走吧。”院里传出的喧嚣让她头疼，暂且姑息，不意味着她喜欢乌烟瘴气。“前头是不是又来人了？去看看。”

    李叹青的事有了转机，还有李拈花需要操心。

    吴霖从侧面踏上台阶，隐在墙角里，侧耳细听殿中谈话。

    “事发至今已有些时日，李门主该给众人一个交代。”听口音，当是西域真永门的修士。杜妈先前回禀说怀皓门门主携真永门人上山，这便对上了。

    对方的话，让吴霖气不打一处来：“李门主可不要再推说，仍在缉拿。”

    “这……”李崇道的声音，他似乎被对方的话噎住，半晌道，“非是李某推脱，的确，仍在缉拿。”她听见捶茶几的声音，想来那真永门修士被气得不轻。

    只听怀皓门门主赤云天开了口：“李门主爱女之心感人至深，但令嫒犯下的血案越多，于她越不利，李门主英明，怎会不明白？我等身为修仙界执牛耳者，是所有仙门弟子、人间乃至众散修的仰仗，不能不过问此事，非是有意要与李门主为难。况且，此事终要有个了结，宜早不宜迟。”

    “赤门主说得是。”

    吴霖就佩服李崇道打哈哈的本事，他那不紧不慢、模棱两可的性子，只有别人被气死的份。

    果然真永门人坐不住，厉声道：“事关重大，不得儿戏，若是李门主下不去手，我等可以代劳。到时还不要怪出手太重，伤了令嫒。”吴霖怀疑，换作真永门门主非得掀桌子不可。

    “长老息怒，不要动气。”李崇道的声音，“李某从未想过儿戏，此事必给众人一个交代，只是还得先将人抓回来不是？”

    “好，先不论几时抓回来，就说，临仙山打算如何处置？”

    李崇道将先前与各峰主商议的法子说与他们听：“这般可好？”不闻回答，“那敢问两位，有更好的办法？”

    “血债自然血偿！”

    “何辞探得被杀修士身份有些蹊跷。”

    “有何蹊跷？又可有证据？否则诸多同修卫道而死，身后还要遭受污蔑，恐怕老天也难忍！”两人颇有些针锋相对。

    “哎，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赤云天打圆场，“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人父母，割不断血脉，舍不下骨肉，赤某再理解不过。可拈花小侄到底犯下不小的过错，为人父母除了疼爱子女，还得在其走上歧路时及时指正，才算得真正的爱他们、为他们好！李兄以为？”也不等李崇道应声，他自顾自道，“侄女所负妖气甚为庞大，以某之见，若只是镇压，不过权宜之计，到底不能令各方安心。但有道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①小辈初涉尘世，为妖邪所惑，误入迷途，就此丢了性命，你我亦于心不忍，真永门长老说是不是？”

    真永门人含糊应声。

    “赤某听闻，真永门有一功法还是法阵？可替人洗髓易筋，拔除一切污秽，令人脱胎换骨，重获新生，重新开始。”

    真永门长老：“是一套法诀连带阵法，但并非洗髓易筋，就实说是逆行经脉，已结丹者毁其玄丹，未结丹者竭其气海。我直说了吧，此套法诀的确为误入歧途的弟子准备，因而不留情面，风险甚大，简而言之，即废其功体根基，一切归元，从头开始。”

    “废其功体根基？”李崇道的声音沉下去，“就某所知，即便是筑基期的弟子，废去根基，要从头开始谈何容易？”

    “确是不易，但与妖邪为伍者，想要求得宽恕，留得性命，岂有容易？”言外之意，若是如此，真永门可以让步，但此为底线。“倘李门主同意，我这就回真永门，此套法诀复杂，需些准备时日。”

    李崇道不答，赤云天道：“李兄当知，此乃仙门，我想亦是诸多散修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机不可失，兄且三思。功体与性命，选一个吧！”

    大殿陷入长久的沉默，终于，李崇道出声：“好，就依二位所言。”

    殿外，吴霖绞紧手指。